老嫗道:“起初我以爲是給他心上人喝了,誰知還是給他自己喝了。我當時就說,讓他買一杯就夠了,如若是不夠喝,我這裡給他再添。你猜他怎麼說?”老嫗說得神采滿面,似乎總算是有一個客人願意聽她說起這些不大令人相信的事了。
葉宋便問:“他怎麼說的?”
老嫗唏噓着笑道:“他說,另一杯是留給他未來媳婦喝的,只是未來媳婦還沒到他身邊,所以他先幫他媳婦喝了。”
葉宋噗嗤笑出聲。
“你也覺得很有趣是不是?”老嫗興味盎然,“那王爺雖還沒娶妻,但我想他一定是有心上人了。”見葉宋沒回答,老嫗便又道,“怎麼,女娃,你不信?”
葉宋接過一杯酸梅湯,老嫗又給她舀第二杯,她放了銀錢在老嫗的小桌子上,道:“我信。”
老嫗絮絮叨叨道:“我聽王爺說起他未來媳婦兒的時候,眼裡飽含的情愫可一點兒也不假。別以爲老婦人我老眼昏花了,我也是閱人無數的。王爺是個好人,咱們城裡所有老百姓都很喜歡他,愛慕他的姑娘唷,從城這頭可以排隊到那頭,可是他都無動於衷……”老嫗有些戀戀不捨地把第二杯酸梅湯也遞給葉宋,“你別覺得老婦人話多啊,只是今天格外的話多一些。方纔我也見你摔進了河裡了,你這身溼衣服穿着有些冷吧?”
“不礙事”,葉宋眯着眼睛擡頭看了看天空中的炎炎烈日,道,“天氣大,這衣服風吹一會兒自己就幹了。多謝大娘願意和我說這些。”
葉宋轉頭走了兩步,老嫗在身後又躊躇着道:“女娃,我越看你越是覺得有兩分面善。”
葉宋回頭似笑非笑道:“可能是我與大娘有緣。”
葉宋跟赫塵走在大街上,也頻頻惹來人回眸的眼光。她端了兩杯酸梅湯,自己喝一杯,另一杯湊到赫塵的嘴邊,赫塵竟也要喝。
一匹馬喝酸梅湯,難免讓人覺得有些驚奇。
這姑蘇的確是很養人的好地方。即便是戰爭被毀得一塌糊塗,如今重建起來,依舊青山綠水景色優美。
在路過一條花街時,下午時分二樓便有倚欄憑望的姑娘們,花枝招展香風撲鼻。葉宋在街上走着走着,忽然覺得頭頂有什麼東西籠罩下來,結果她擡頭一看,竟是二樓掉下來的薄絲絹。她朝二樓望去,雙眸如琉璃,眉間英氣不容忽視,二樓的姑娘掩嘴竊笑。有姑娘甚至大膽地最她招手道:“公子,進來坐坐呀~”
葉宋彎身把絲絹撿了起來,恰逢街邊路過一個挑擔子的貨郎,每每就要往樓裡送些胭脂水粉之類的,她便讓貨郎把絲絹給樓上的姑娘送去,隨後牽着自己的馬繼續前行。
這日,管家又匆匆忙忙地給蘇靜送來一封信,道:“剛剛驛站來人說又有王爺的一封信。”
蘇靜面露欣喜,一雙桃花眼裡都掩藏不住動人的笑意,一邊往書房裡走,一邊拆開來看,嘴上道:“來信就來信,你這麼激動幹什麼,你家王爺我又不是沒收到過信……” ✿Tтka n ✿co
管家對他家王爺的口是心非已經見怪不怪了。
怎想,蘇靜這一進書房之後,直到天黑,就再也沒出來。他把那封信反反覆覆地閱讀,卻沒有上次來信時那麼高興,反而臉色越發的白,自以爲一定是哪裡出了差錯。
可信上的字跡是葉宋的,工工整整,他想她在寫信的時候一定非常的冷靜和理智,以至於這信上沒有絲毫的褶皺,字跡上也沒有絲毫的停頓,這封信卻是清晰明瞭地告訴他,她不會來江南姑蘇了。她要跟着她的家人,一起遠去西域生活。她決定最後選擇她的家人。
幾頁薄薄的信紙從蘇靜的手指間飄落在地,他寂靜地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臉上的神情說不清是難過還是痛苦,好似回不過神來一樣,良久怔怔道:“原來你所說的早有答案就是指這個,卻白白讓我期待竊喜了那麼久。”
他將從京城裡帶來的那一幅幅畫卷,在書房裡全部展開,畫上的同一個人那麼顯眼又那麼扎眼。他取來生宣和墨筆,墨跡揮灑,滿地皆是,還狂躁地灑在了窗戶紙上。管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卻也不敢貿然去問。
入夜的時候,書房裡滿地狼藉,一盞燈都沒有點。隱隱的光線,將書房照出了個大致輪廓,蘇靜靠在角落裡,光着腳,身上的衣服沾了墨跡,有些狼狽。他似乎連呼吸都已經融入進了夜色裡,要這樣坐着到天荒地老。
噠噠的馬蹄,在王府門前停了下來。葉宋牽着馬,仰頭望了望王府大門上邊的牌匾,牌匾上寫着“賢王府”三個字,說明她並沒有走錯。
只是,看門的守衛都是新招的,根本認不得葉宋,見她在門前停留已久,便讓她快些離開。王府裡的管家堪堪從前院走過時,聽見外面的葉宋在說:“我來找蘇靜。”
管家是以前在京城的賢王府裡待過的管事,爲人做事十分圓滑而幹練,聽到這聲音稍稍詫異了一下,隨即便去大門處一看究竟,結果看見了葉宋,頓時欣喜若狂,道:“請問是不是葉二小姐?”
葉宋回不回答已經不要緊,只要是管家認出她來就好了。忙親自把她請進來,赫塵也被牽往了馬廄,來不及問及葉宋一路來的風塵僕僕,直接便道:“二小姐來了便好,還請二小姐去看看王爺吧。”
葉宋問:“他怎麼了?”
管家道:“今天驛站裡送來了信,我也不知那上面究竟寫了些什麼,王爺拿回書房裡看後,直到現在都沒有出來,屋裡漆黑,也不許人進去。”
葉宋很淡定,道:“那他一定是還沒吃晚飯了,備一些吧,我給他送過去。”
管家連忙應聲下去準備。
王府裡有一半舊人,也有一半新人。葉宋的到來,令那些新人們好奇,偷偷摸摸地去瞧上兩眼。他們從舊人們的口中多多少少有聽說,王爺的心上人就是這眼前的葉家二小姐無疑。
只是二小姐穿得像個男人,一點也沒有女子該有的溫柔。但那也不足爲奇,在北夏被稱爲第一傳奇女子的人物,除了她就沒有任何人了。他們知道,二小姐和他們王爺一起上過戰場,殺過敵人,是生死相隨的戀人,那就夠了。
王爺閒暇的時候,會坐下來跟好奇的府里人講一講他和葉宋之間的故事。大家都聽得極爲讚歎,聽說當初的蘇州城,還是二小姐一把大火給燒了的。
葉宋雖燒了他們的家園,但那並不能使他們對葉宋產生憎恨,那場大火燒死了那麼多的南瑱士兵,她的舉動象徵着北夏民族的錚錚傲骨,寧願毀了自己的家園也不願讓敵人沾染一寸土地。
現如今蘇州城又變得和原來一樣安寧,再過幾年,也還會變得和原來一樣富饒。
有丫鬟打來一盆清水,給葉宋洗臉和洗手。葉宋動作大刀闊斧,十分乾淨利落,徑直擰了溼毛巾往臉上擦去便是,但是洗手的時候卻洗得極爲認真,好似要洗掉手上的每一粒塵埃。
大抵是因爲,她要去端送給蘇靜的飯菜吧。
經由丫鬟引路,葉宋去到了蘇靜的東院。裡面環境很清幽,樹木成林,蟬鳴漸歇。晚風吹來,細圓的樹葉沙沙浮動,有的飄落在小徑上,有的落在鬆軟的草地裡。
丫鬟只把她引到院子裡就主動退出去了,葉宋環顧了一下四周的光景,目光落在書房的門窗上,停頓了一下才不急不緩地走過去。
書房的門是從裡面閂着的,她試圖推了幾次沒能推開,也就沒有了耐性,徑直一腳把門給踢破,繼而轉身,怕木屑飛到了飯菜裡。隔了一會兒她才擡腳踏進屋中,屋裡的空氣無不瀰漫着濃濃的墨汁味,她一眼便看見角落裡坐着個隱隱的人影。
葉宋藉着外面最後一絲暮光,將飯菜放在了桌邊。蘇靜的聲音有些低啞,卻極爲安沉,道:“不是說了誰也不要進來麼。”
葉宋不語,只是慢慢一步步走到他身邊。許是那腳步聲太過熟悉,竟讓蘇靜沉寂的身影有了反應,肩膀一動,雖然沒有擡起頭來看,卻也繃緊了身體。
葉宋手撐着地面,坐在他身邊,無言地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伸手環住了他的腰。
葉宋輕聲說:“你不是告訴我,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你,你依舊會過好你自己的麼,你是在騙我呢還是在騙你自己?”
良久,蘇靜才緩緩擡起頭來,朝葉宋看去。儘管屋子裡的光線很黑,可從她一步步邁向自己時,他就察覺到了,她就是葉宋,她身上的氣味、她的呼吸,她說話的聲音以及語氣,都明明白白地彰顯着她就是葉宋。
是他以爲他最終還是留不住的葉宋。
眼下正坐在自己的身邊,抱着自己。
這像是夢,可明明又那麼真實。他伸手想去碰葉宋的臉,忽然手風一轉,就將葉宋推到了牆上,眼神分不清是喜是怒,道:“所以你就要騙我?”
隔壁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