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蘇靜在朝堂上,一一稟報南下賑災的相關事宜時,葉宋在牀上翻了個身,睡得正熟。
待她醒來,已是日上三竿,坐在牀榻上半天腦子都轉不過來,痛得厲害。她摸着自個的脖子,似乎抽筋了,只能偏向這邊,不能偏向另一邊。
葉宋一邊揉着脖子一邊垂着頭閉目養神一會兒,突然似意識到了什麼,猛然睜開眼睛四處掃了一邊,見還是自己每日都住的鳳棲宮寢宮不錯,難不成……昨天晚上想的那些是做夢?
她不得不承認,她做了一個奇怪的夢,竟然夢到蘇靜來闖了鳳棲宮,還把她擄了出去……葉宋捶了捶額頭,覺得又有哪裡不對,她怎麼會突然想起蘇靜來。
在寢宮裡悶久了,葉宋洗漱之後便出門去曬曬太陽。恰恰碰到兩個宮女在竊竊私語。
葉宋隔得較遠,聽不清具體內容,只隱約聽到“賢王”這個名號,便問:“你們在說什麼?”
兩宮女立刻噤聲,垂首恭敬狀,福禮道:“奴婢參見娘娘。”
“剛剛在說什麼?”
宮女吞吞吐吐,才道:“奴婢只是偶然聽前宮裡的人提到今天早朝上的事,聽說賢王已經回朝了。”
葉宋眼皮一跳,那宮女繼而目露喜色,又道:“賢王還向皇上進諫,說後宮空虛應適當進行選秀,還諫言讓皇上儘快冊封皇后。”
葉宋還有點沒反應過來,兩個宮女就對她又是一福禮,道:“恭喜娘娘,賀喜娘娘,如此一來,皇上定會早日給娘娘舉行冊封大禮的。”
只有葉宋知道,不會的。
她不會做蘇若清的皇后,蘇若清的皇后可以是全天下任何一個女人,只是她不想要。葉宋轉身便走,隨口道:“誰想當誰去當好了。”
兩個宮女愣在當地。
只是蘇靜此舉的意圖,就讓人難以捉摸了。選秀一事還好說,蘇若清後宮的確有些空虛,是應該多添一些妃嬪,可冊封皇后一事,表面上看起來大家都以爲他是往前狠狠地推了葉宋一把,實則他只是把蘇若清推了一把,推離葉宋身邊。
葉宋不願意做皇后,蘇若清要冊封皇后,只能冊封其他人。
早朝的時候,蘇若清的臉色十分難看。他何其心思縝密,立刻就揣度,有關他和葉宋之間的事,蘇靜到底知道了多少。
廢宮裡,每天晚上都要傳出淒厲哀婉的女人啼哭聲。宮裡無人不知道當初聖寵一時的貴妃被打入了廢宮,但凡路過的宮人們爲避免沾染晦氣,也都繞道而行。
這天晚上,葉宋橫豎睡不着,不讓人跟着,獨自拎了一盞燈便在宮裡走走逛逛。她心血來潮,當然要去逛逛每天晚上都傳出哭聲的廢宮了。
廢宮門前的兩盞燈籠都是蒼白的。
蘇若清給了葉宋在宮裡暢通自由的通行令,門口有侍衛守着,見了通行令也不敢稍加阻攔,便給葉宋放了行。只不過侍衛不太放心,道:“裡面的女人瘋瘋癲癲,還望娘娘多加小心,有什麼事大聲叫屬下,屬下即刻趕去。”
葉宋提了提礙事的裙子,跨步入內,不鹹不淡道:“一個瘋瘋癲癲的女人,還會吃了我不成。”
只不過剛剛進去廢宮不久,一道涼颼颼的陰風冷不防從葉宋的後背吹來,吹得邊上一棵樹的樹葉沙沙作響。她眯了眯眼,回頭望去,一個人影也沒有。
她在原地立了一會兒,見除了風聲再無其他,於是才又擡步往前走。
廢宮裡的廳堂,到處殘破的紗縵飄飛,頗有幾分陰森。庭院內無一株花紅,全是雜草叢生,很久沒人打理的樣子,堂裡微弱的火光亦是透着一股慘敗。
葉宋拾階而上,跨進了大堂的門檻。李如意正瑟縮在一張鋪滿了塵的榻几上,似乎剛剛哭完,雙肩微微顫抖還沒緩過勁兒來。她聽見了腳步聲,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回過頭,在榻几上爬了兩下哭喊一聲:“皇上臣妾知道錯了!”
只是喊完以後並沒有得到回答,李如意才緩緩擡頭,看清了來人。她緊緊咬着脣不讓自己哭出聲,可眼淚止不住地淌下。
葉宋將宮燈放在一邊的桌上,淡淡道:“看來你過得並不好,不擔心,慢慢就會習慣的。”
李如意雙目赤紅,怨恨極了,她口中發出怒吼,撲過來就拼命抓扯葉宋的裙角,一邊抓一邊尖叫,反倒把外面值守的侍衛給引了進來。
侍衛剛想把李如意拉開,葉宋便道:“這裡沒你們的事,都退下。”
侍衛只好依言退下,葉宋緩緩蹲了下來,又看着李如意道:“你可以盡情發泄,只不過若我有丁點損傷,想必你明天的日子比現在還要不好過。”說着她就拿指甲在自己的脖子上緩慢地劃出一條浸血的紅痕,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彷彿不知道疼痛,反而對李如意微微一笑,“比如這樣。”
李如意瞪大了雙眼,突然害怕地撒開了她,往後退兩步,“你,你纔是瘋子!瘋子!”
葉宋手肘抵在膝蓋上,支着下巴,道:“風水輪流轉,你過着你養尊處優的日子時有想過今天麼?這件事情的開始,是你先招惹我的。最初給我一巴掌的時候我覺得應該受着,不管是出於什麼樣的原因我都殺了你弟弟。但你不死心,擄我進皇宮,也是你讓我見識了你與皇上恩愛有加,那麼如今呢你還覺得他對對恩愛有加麼?要是對你恩愛有加,我放火燒了你的如意宮怎不見他徹底追查,你還會因爲陷害我而被打入這廢宮?現在是不是覺得還不如當初就死在那場大火裡呢?”
李如意情緒萬分激動,道:“你纔是世上最蛇蠍心腸的女人!”
葉宋挑挑眉,笑得雲淡風輕:“我不否認。”
“是你害得我被打進冷宮!你心裡清楚得很,我沒有給你下任何毒藥!是你誣陷於我!”
葉宋點點頭,道:“不錯,毒藥不是你下的,是我自己給自己吃的。那可是真真的毒藥,讓我差點丟了性命的那種,毒性烈得很。”見李如意瞪大了雙眼,她長吁一口氣,“索性太醫救得及時,不然我定是去見了閻王了。只不過要是不賭上自己的性命,恐怕你現在就不會在這裡。”李如意眨了眨眼,兩行眼淚兀自垂落,聽葉宋又道,“現在是不是覺得你還是死在那場大火裡更好一點兒?這便是你妄自把我當做對手的結果,你既主動送上門來,還以爲我會客氣麼。”
李如意憤恨過後,只覺得委屈極了,嗚咽着哭出了聲來,痛斥葉宋:“明明是你先殺了我弟弟,也是你搶走了皇上的心!我有什麼理由要對你心慈手軟!”
葉靜道:“李故麼,他聯合你爹給戎狄通風報信,一心想要害死我和我大哥,讓我們戰死在西漠戰場,大戰那天李故進了敵軍陣營以監軍身份威脅我北夏衆將士的安危”,她雙目如炬,直勾勾地盯着呆傻的李如意,“你若真是愛皇上,爲他考慮,覺得李故該死麼?”
李如意說不出話來。她身居後宮,豈管得了朝堂上的那些事。
“至於搶走皇上的心”,葉宋緩緩又道,“他的心一直在他那裡,沒人能夠搶得走。將來如果有機會,你可以試着努力去得到他的心,只不過前提是你先出了這廢宮。”說着葉宋就站了起來,走到桌邊取宮燈準備離開,“我來沒有什麼要緊的事,主要是來欣賞你的醜態,現在我已經欣賞夠了。”
李如意見她要走,十分不甘,叫道:“葉宋你給我站住!別以爲就這樣我便要輸給你!你到底算什麼!讓我淪落到這個地步,你爲什麼不直接說你也是恨我!恨我把你塞到牀底,讓你親眼所見親耳所聽我是怎麼跟皇上歡好的!你別不承認,你也愛皇上,少惺惺作態自視清高了!”
葉宋的腳步在門口停了下來,外面的風很大,烏雲遮住了月色。她微微側頭,露出半面線條明晰的輪廓,道:“不,只不過是你讓我看清了,我自己所處的位置。從這一點上來講,我應該感謝你。”
“葉宋你纔是個可憐又可恨的女人!”
李如意在裡面哭喊,葉宋在外面走了不久,宮燈便被風吹熄了。樹葉沙沙聲不絕於耳。
她走出了廢宮,來到一處僻靜池塘邊的榕樹下,看着池塘裡略顯亮澄澄的水,面對寂靜的池水問:“你還想跟我到多久?”
此話一出,身後的樹葉又響起了沙沙聲,隨後一道修長優美的人影從樹上輕鬆躍下,一身寬鬆的袍子穿在他身上如今又多了一絲風流不羈之感,可不就是蘇靜。
只不過他面容沉靜,臉上一絲笑容都沒有。葉宋轉身,回頭看着他,片刻後才道:“原來是賢王。”
蘇靜沒說話,葉宋便又道:“你一路從廢宮那邊跟到這裡,只是爲了無聊所以跟着散步的嗎?倘若沒什麼話說,我見這池塘夜色還不錯,賢王應慢慢欣賞,只不過莫要叫巡邏的宮中侍衛給發現了去,不然後果有些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