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短暫卻又漫長的二十年人生中,見過形形色色的人無數,虛僞的人也認識不少,可是從沒有一個人如同眼前這個女人,所作所爲裡細思恐極,虛僞自私到令人咋舌的地步。
聽到樓月卿提起端木斕曦,景媃瞳孔緊縮着,臉色猶如冬日的雪一般,緊咬着牙關,含着一絲顫抖,眼中盡是愧恨與憐惜。
她這一生,做了很多錯事,對不起過很多人,最對不起的,不止她的幾個孩子,還有那個從小最敬愛她的妹妹,她本打算等離開之後一切塵埃落定在告知端木斕曦她活着,可是卻沒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我真替她感到可悲,她的一生,將你視作最重要的人,可對於你來說,她只不過是你可有可無的小妹妹,不值得交心,也不值得信任,可她呢?她爲了你,不惜任何代價的屢次救我,以身犯險爲我尋找解藥,數次幾欲丟掉性命,整整十八年啊,都在爲了救我和找景恆,可到頭來,她的滿心悔恨,不過是一場笑話,她到死,都不知道你一直在騙她……”
然而,說到這裡的時候,樓月卿忽然語氣有些飄忽,神色也有些古怪。
她真的到死都不知道麼……
不要報仇,不要回璃國……
這是端木斕曦留給她的最後一句話。
從小到大,端木斕曦從未有過不讓她回璃國的念頭,反而很支持她,可就在臨死之前,讓她不要回來……
她是和景恆見面的時候情緒失控發狂的,當時老城主說,她是受了刺激……
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自心底油然升起……
看着景媃的眼神,有些晦暗深邃,意味深長……
好一會兒,她壓下心頭這個猜測,看着面前坐在那裡撐着身子垂着腦袋,面如死灰死氣沉沉的景媃,忽然問:“我想問你一句話!”
景媃聞聲,立刻擡頭,目光熱切的看着她:“你……你問!”
樓月卿定定的看着她,問:“當年做這些事的時候,可曾有過一絲遲疑和不忍?”
景媃倏然一怔,靜默無聲。
樓月卿見她如此,福至心靈,不由苦笑:“看來是沒有,終究是我太高看你了!”
她以爲,哪怕再如何怨恨心狠,在面對這麼多無辜的人和自己的親骨肉之前,總會有不忍心的時候,可是,是她高看了景媃。
這個女人,沒有心。
景媃無言辯駁。
她從小就被母妃送離,在舅舅身邊長大,被舅舅帶着行走江湖,後來大了一點,便繼承了母妃的碧月宮,和師妹一起,她不像那些亡命之徒什麼也沒有,她出身王府,有碧月宮庇護,從小到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沒有人敢傷害她,蕭正霖的離棄,幾乎把她逼瘋,對蕭正霖的怨恨,致使她瘋狂極端,那個時候,她只想報復,報復那個讓她傷心絕望的男人,不惜任何代價,不擇手段,她得人生信條裡,接受不了任何背叛和離棄,不管蕭正霖是爲了娶湯卉棄她,還是爲了皇位,抑或是其他,於她而言都是不可饒恕的。
也因此,爲了報復蕭正霖,她什麼也顧不上,嫁給他,與他相互折磨,讓他永無寧日,讓他悔恨當年離棄了她,而那個時候,她已經累了想離開他了,想要斬斷與他的一切糾葛,可他卻用那樣的方式將她留在宮裡,甚至讓她再次懷上孩子,原本沉寂下來的怨恨再次涌上心頭,他寧死也不願意放她走,而她也不願意再留在他的後宮,所以,纔有了後來那一系列通敵賣國假死離開的事情。
而這兩個孩子,是在她打算離開的時候,被迫懷上的,所以,她並不喜歡,甚至是厭惡,所以,沒有遲疑,也不曾有過不忍。
樓月卿又問:“那你後悔麼?可曾後悔過你做的一切?我說不是現在,是當年,有沒有過哪怕一剎那的後悔?”
這次,景媃想都沒想的點頭了:“有!”
樓月卿眉梢一挑。
景媃閃着淚光望着她,哽聲道:“那是你們出生之後,當時你妹妹已經被送走,而你就躺在我身邊,那麼小,那麼軟的一團,我當時心軟的一塌糊塗,特別不放心,這是我的女兒啊,以後沒有我,在這個充滿了罪惡的皇宮裡,她會不會被欺負,會不會被傷害,我後悔了,可是我已經沒有選擇,當時你妹妹已經被送走,北境戰事結束,而我體內的藥效已經開始發作,我若是留下,之前所做的一切都白費了,而我做的一切,也有可能會被知道,我沒有退路了,可我放心不下你,所以纔會臨了將你託付給婧姝,把內力都封在你體內……”
她生了三個孩子,景恆出生的時候,因爲當時宮變,生下來她就讓花無心帶走了,連抱都沒抱過,蕭傾凰也是,一生下來就被帶走,她甚至都沒有看過一眼,而樓月卿,是她真正認真端詳過的第一個孩子,也是她三個孩子中,唯一一個抱過的,當時看着這個女兒,她才猛然意識到,她是一個母親啊,在那個時刻,心裡有多不捨和後悔,只有她自己明白,也因此,不顧性命的把內力封在她體內,這才差點丟了性命,昏迷了十八年。
樓月卿忽然笑了,又哭又笑,眼中極盡悲涼,不曉得是在難過還是在高興。
景媃訥訥的看着她:“無憂……”
樓月卿霍然起身,面上似乎在極力壓抑着,看不出任何情緒,可眼中的刺痛和悲涼難掩,她看着她許久,才轉身欲走。
景媃連忙叫住她:“無憂……”
樓月卿頓足,冷聲道:“你放心,我不會殺你,你也不配死在我手裡,髒了我的手,像你這樣的人,死亡是最大的善待,所以,你要好好活着,不管用什麼辦法,都要好好活着,最好長命百歲,因爲……”微微回眸,她笑的意味深長:“我喜歡看到你活的生不如死的樣子,如果你真的覺得愧對於我們,就別死那麼快,記住了!”
說完,她不再看景媃的臉色,轉身,毫不猶豫的走向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