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梨杏眼圓睜驚詫莫名,江重雪把她提了起來,狂飛到樹林深處。身後的龐然大物跨着每步半丈多的駭人距離三兩下便追上了他們。
江重雪輕功再好,也經不住連續使用,況且他身上還有傷,此刻全靠先前灌下去的靈藥支撐。怪物從背後一巴掌扇了過來,利爪擦破兩人衣衫,一擊沒有得手,似乎有些挫敗,張開滿是獠牙的大口怒吼了一聲。
這怪物像餓了多日,要把他們塞進飢腸裹腹,對着他們窮追猛打。
江重雪把周梨扔上了一棵大樹,周梨頓時懸空,腳下的虯枝沾有露水甚是滑膩,她連忙抱緊了樹幹。
江重雪手持金錯刀,還沒看清怪物長什麼模樣,這怪物已就如山一般朝他壓下來,足以把他壓成一灘血肉。他快速側身,往旁一閃,剎住了腳。怪物一撲成空,身軀倒下,地面抖了一抖。
林中黑漆漆的,一捧月光經頭頂的密葉攪碎成影。它摔了這一跤,連忙躬身彈起,速度快得讓江重雪始料不及。
按理說這樣的龐然怪物雖然力大無窮,攻擊力強悍,但行動遲緩,可它卻十分靈活,受此一摔氣得把頭左右搖擺,直接做人立狀。這一立起來就更加駭人,個頭足有兩個成年人的高度,膘肥體壯皮糙肉厚,眼睛射出精光,遍體黑褐的毛色,月下如披一層漆光。
周梨瞪大了眼睛。
好大一隻黑熊。
求醉城中,竟然有這樣一隻黑熊。黑熊生性兇惡,見人就追逢人便殺,求醉城的總壇就在半山腰上,不可能對這樣一個怪物置之不理。看來這隻黑熊是求醉城豢養的,所以它不向哥舒似情攻擊,只追着他們跑。
這哥舒似情可真是個怪人,煉毒也就罷了,竟然還養只黑熊當寵物。
黑熊彈起之後,立即把兩隻前肢向江重雪一掃。江重雪跳到與它一般高,金錯刀砍向這怪物的眉心。刀光閃過黑熊的眼睛,它大爲光火地提起右肢朝金錯刀輕輕一拍,像趕蚊子般。爪子擦着金錯刀而過,竟在刀刃上留下三道鋒利爪痕,震得江重雪握刀的手心生疼。
金錯刀淬鍊過程繁複,刀身以厚重爲主,得虧了如此,換做平常兵器,遭此一爪,早就粉碎了。
周梨在這時嘶喊:“小心前面,它又來了!”
江重雪驟然擡頭,黑熊已朝他撲了過來,他運起身上的內力揮出金錯刀,刀尖精準無比地刺入黑熊的腰腹,直接沒入半截刀刃。
黑熊被刀刺中,狂性大發,血肉崩得極緊,幾乎把金錯刀卡在了裡面,江重雪用足了力氣也沒有拔出。臉上有冷風沉重地襲來,他只覺身體一痛,手掌脫離了刀柄,被黑熊一巴掌掀飛,血力透衣衫。
金錯刀還插在黑熊身上,這怪物卻渾然不懼痛般,先行上來要結果江重雪。
周梨急得跳腳,在它從樹底下經過時她索性把眼睛一閉,往下騰空一撲,正巧給她掛在了黑熊的肩背上,她想也不想張嘴就往它的脖頸咬下去,生猛地讓面前的江重雪目瞪口呆。
可惜周梨雖然咬的牙都疼了,之於黑熊也只如隔靴搔癢,它抖了抖身子,就把周梨像跳蚤一樣甩了出去。周梨驚呼了一聲,江重雪飛身把她抱住。
這怪物到底受了傷,不及方纔那麼行動迅速,口鼻裡噴出的氣息像一陣不大不小的風颳過。江重雪輕輕舔掉脣上的血,已經無力再運輕功了,他能堅持到現在,都虧了他強行灌下去的藥,但這其實是極傷身體的,藥力太強對原本就受傷的奇經八脈有損無益,他現在就體會到了什麼叫做強弩之末。
黑熊發出嗬哧嗬哧的聲響,挺着傷口追上了他們,對這兩個到口的獵物一掌拍了下去。
周梨在那當口緊緊抱住了江重雪,認命地閉起了眼睛。江重雪愣了愣,眼中劃過複雜的情緒。
這天地之間,他們就像兩頭被逼得四處遁逃的幼獸。連骨肉都還未豐,就已嚐遍人世辛酸。
他擔負沉重的復仇,壓得他無力呼吸。而周梨,從小到大,她都是如此活的,從別人口縫裡挖出一點食物來裹腹,在冰天雪地裡艱難地呼吸,沒有什麼太重大的意義,只是爲了活着而活着,因爲心裡還有那麼點執拗和炙熱,不願就這麼孤苦伶仃地在世上死去了。
江重雪嘆了口氣,撫上週梨鬢髮,輕聲細語地寬慰:“別怕。”
他說這兩個字時,周梨就真的不怕了,緊閉着眼睛等待死亡來臨。
這一世雖受了些苦,但好歹讓她遇到了私塾先生和江重雪這樣對她好的人,對了,還有葉家兄妹。上天待她總算不薄。只是……只是下一世,若還能遇到江重雪就好了。她擡起頭,指望臨死前再看江重雪一眼。她覺得自己快死了,以至於把江重雪看得淚眼模糊滿腹心酸。
可她看江重雪看了半天,一直看到她自己都愁了——
咦,她怎麼還沒死。
她不免奇怪地回過頭,呼吸頓住。
那頭巨大的黑熊正與她面對面,醜陋的鼻子快要蹭到她臉上,它呼出的熱氣噴得她皮膚酥酥麻麻的癢。
這怪物放慢了動作,收起了兇殘,反而露出些討好來,朝周梨全身上下一通狂嗅,繼而彷彿確定了什麼,張開血盆大口。
周梨還以爲它要咬下來,可她卻眼見這怪物做出了匪夷所思的舉動——
小心翼翼地伸出舌頭朝周梨舔去,舌上還掛着溼漉漉滑膩膩的口水,在她臉上留下一灘糊狀物。周梨噁心地一陣發麻,不敢輕舉妄動。黑熊嗅完了周梨,又去嗅江重雪,又露出了兇相。周梨連忙抱住江重雪的頭,擋住了他。
就這麼來來回回,怪物被攪得暈頭轉向,腦袋低垂,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樣。
“它莫不是瘋了吧?”周梨低聲道。
瘋了?江重雪歪了歪嘴,不像,倒是挺喜歡你的。
兩人對視了一眼,一起不動聲色地後退。
這怪物還在原地打轉,噴着鼻息,使勁地蹭着地面,它還有傷,蹭了一臉的血污。
退出三丈遠的距離,默默停下,靜候片刻,見那怪物沒有動靜,江重雪低低道:“快跑!”
周梨拔腿就跑。
林間起了大風,周梨在這風中拼命地睜大眼睛。前面是沒有盡頭的惡林,不知道能不能柳暗花明,而後面那怪物似乎又追了上來。生死攸關之際,她眼中的光彩卻越來越鮮明,如日在東,神色也是從未有過的堅定。
她活了十幾載,不知爲何而活,可即便這樣,也不是求死的藉口。她不想死,她也不要認命了,她要和江重雪一起活。她看向江重雪,少年眉頭緊皺,大約是在忖度如何逃出絕境,蒼白的脣抿出了脆弱但優美的一線,鮮血的氣息全藏在紅衣底下。
周梨極少有過目標,因爲光是生存已耗盡力氣,不敢奢望什麼目標,現在她看着江重雪,人生第一次有了一個堅定的信念。
要和江重雪一起好好的活下去。
跑了不知多久,兩人氣力殆盡,纔想停下來歇一歇,周梨忽然腳下踩空,一聲長呼,整個人摔進了地洞裡。
那是個一丈見方幽黑無盡的窄洞,洞上的藤蔓枯草造成了假象,光線又暗,完全看不出下面會有一個洞,說是獵洞,也未免太狹窄了些。
江重雪猝不及防地去拉周梨,只觸到她一小片指甲蓋,轉眼人已被洞口吞沒,他把衣角一掀,一躍而下。
人一下來,他就知道自己料對了,這果然不是一個獵洞,而是一個無底洞。
兩人不斷的下墜,他低頭時已看不見周梨身影,只聽到她驚恐的呼叫聲。
洞內不知幾朝不見天日,冒着一股森冷寒氣。洞很狹窄,他想以手足抵住兩端或可一緩下降的速度,可壁上溼漉漉地滲水,力道輕易就被滑去了。
奇怪,這昏天黑地的洞裡怎會有這麼重的溼氣。
很快他的疑惑就被解開,他聽到了咕咚作響的水聲,來不及思索,人撲通一聲,已沉到了冰涼至骨的湖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