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制

沒錯, 在梅山時, 每年謝天樞去祭拜哥舒輕眉,都會吹這支曲子。

是謝天樞麼。

周梨馬上否定了。

這個人從頭到腳, 沒有一點像謝天樞的。他儘可以把他的臉藏起來,但一個人的氣質是藏不住的。

周梨並不相信的搖頭:“我不相信這人是謝前輩。”

“嗯,”江重雪同意她的話, “謝前輩的笛聲清幽寧靜, 這人卻殺伐四溢,雖是同一段曲子,但氣韻完全不同。”

他說到這裡心底又有了另一種思量, 周梨知道他想說什麼。

還有一種可能,即是謝天樞怕人認出他,故沒有用春風渡來吹笛子,即是說, 這個人是謝天樞的可能性,依然極大。

但是讓江重雪懷疑的關鍵不在這裡,而是這段曲子。

江重雪對音律還算有點見解, 這曲子名不見經傳,他一直以爲是謝天樞自己所譜, 何以這個人會知道這段曲子,他即便不是謝天樞, 怕也和謝天樞有些關係。

兩人皆想到了這層,互換眼神,江重雪的目光慢慢移到周梨身後。

陳妖坐在那裡, 心領神會地虛弱一笑。

會不會是哥舒似情?

“你們也太小看哥舒了,”陳妖不屑地道:“哥舒要做什麼事,從來不會藏頭露尾,他要殺人,直接就殺了,要對付誰就對付誰,還需搞這麼大陣仗麼。”

周梨心緒微亂,那笛聲響起的剎那,她身體裡的六道神功又開始躁動,好像被笛聲勾引,欲從身體內破殼而出。

江重雪看出她神色不對勁,“怎麼了?”

周梨告訴他:“沒什麼,最近六道神功一直這樣,時而強勁時而虛無,我拿捏不住它。”

江重雪扣住了她的脈門,皺眉道:“爲什麼一直不告訴我?”

陳妖插進來說道:“你最好不要再用六道神功。”

周梨被她冷不丁地嚇到,陳妖難得一臉認真,“原來你學了聶不凡的武功,怪不得那天哥舒會這麼對聶不凡……怎麼偏偏是你去學這門武功。”

周梨覺得她話中有話,想要細問,卻不知從何問起,斟酌地道:“你認識聶不凡?”

陳妖冷哼一聲,沒有回答。

笛音忽然吊高,又堪堪拉低。

楚墨白運起春風渡,想去奪他手中的笛子,讓他無暇吹笛。

那人換劍爲笛後,出招越來越詭異,配合他一身壓抑至極卻又渾厚至極的內息。

楚墨白劍勢調轉,徒然變換角度,那人卻料到了,輕而易舉地避過,並在擦身而過時,以笛子猛擊了一下楚墨白後背。

劇痛之後,楚墨白持劍後退,劍指地面站定,神色複雜地與他對望,後背疼得入骨。

“你熟悉小樓的戒殺劍,”楚墨白目光逼仄,語氣明暗不定,“你到底是誰?”

“小樓,呵,”他一聲輕笑,一半譏諷一半悠然,飄飄然道:“小樓算什麼東西?”

楚墨白一張臉冷若冰霜。

那人繼續:“你師父慕秋華我都不放在眼裡,何況是你。”

朔月的劍芒化成流星,那人激將成功,人-皮面具上的雙孔透出笑意。

不過劍氣比他想象中更凜,面具的右下角被掀開了一小塊人皮,露出他自己原本的皮膚,以及半張薄脣。

他把人-皮面具按了按,手指下的脣角勾起。

衆人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露出的地方。

楚墨白改變了劍法,所使乃小樓潑墨九劍,柳長煙曾與陳妖動手,用過這套劍法。

柳長煙的內功不如楚墨白,楚墨白以朔月劍將此劍法施展開來,讓人更覺劍氣縱橫,端雅明正。

楚墨白道:“家師不是你能菲薄的。”

他邊說邊揮劍,橫刺過去,劍尖一點寒光,雪亮透徹。

“我從來只說實話。”那人應付楚墨白,還要羅織語言,卻不落下風,微微笑道:“慕秋華早就是個廢人了,我還需要去菲薄他嗎?”

他好像很喜歡笑,無論做什麼,先露三分笑。笑是笑着的,但出手卻更爲陰狠,連連殺招,逼得楚墨白不斷後退。

“潑墨九劍的優勢在於流暢貫通,大氣開合,就如一個國手畫師,與雪白宣紙上潑灑墨汁,繪出江山天下。”

那人神神道道地解釋起潑墨九劍這套劍法來,笑道:“所以,使這套劍法的人一定要心胸開闊,招式才能隨之大氣。可惜,你的心胸不更開闊,眼界也不夠大,你使這套劍法,劍招根本談不上大氣二字。你還是莫使這套劍法了,小心玷污了它,小樓之中,除卻你師弟外,無人能使好這潑墨九劍,你還不如你師弟。”

楚墨白緊盯着他,那人意猶未盡地還待再說,楚墨白以劍平刺,想阻斷這人的話語。

“靈吉道長”大笑,手中笛子飛轉,準確擊中楚墨白的劍尖,劍勢徒然偏了三寸。

“他說的是真的麼,”陳妖低語,“上次我與柳長煙交手,也算領教過這劍法,我怎麼覺得楚墨白使這套劍法,看上去比柳長煙好?”

“那是看上去,”江重雪接上她的話,說:“柳長煙在求醉城與你交手時所使的潑墨九劍,非常之融會貫通,招招流暢,大氣開合,而楚墨白勝在有名劍在手,又有深厚的春風渡內力傍身,但若真要論劍招精湛,小樓其他劍法不說,反正這套潑墨九劍,的確是柳長煙使得好。”

“也就是說,”葉火抱着刀,做出總結:“這楚墨白的潑墨九劍全仗着春風渡的內力,劍法實則沒有柳長煙精。”

周梨沒見過潑墨九劍,這是初見。

她倒是比較在意這人說的話,他講楚墨白胸懷不夠開闊,還真是講對了。

周梨知道其他人對楚墨白是如何敬重,不過她自認她看人很準,她覺得楚墨白的心胸並沒有他自己想象的那樣開闊。在這方面,柳長煙就比楚墨白開闊太多。

柳長煙只好摸摸鼻子,蹙起眉來。

對方在比武期間詆譭師父,又故意擡高他壓低師兄,是故意要打亂師兄的心神。

衆人的目光聚集在對戰的兩人身上,都驚訝地發現楚墨白竟被那人完全壓制了。

山外山高,人外有人。周梨以爲春風渡是這世上最厲害的武功,原來也不盡然,是她目光太淺,天下都沒有走遍,豈能隨意就想當然。

一聲熟悉的劍鳴爆出,“靈吉道長”一掌擊在楚墨白胸膛,剎那將他震退,一口血濺在劍身上。朔月放聲大鳴。

楚墨白甚至連脣邊的血都未拭,再次出劍,他的身姿都籠在了劍光裡。

那人渾然不懼,從容應對。

楚墨白踏着小樓身法,身姿漂移不定,誰知,他動那人也動,他停下時那人也停下,動作與楚墨白如出一轍。

小樓弟子集體變色。

“他竟然懂北斗七星步法,這人到底是誰,”柳長煙嘶啞地低語,“他了解小樓劍法,又會小樓身法。”

那人微笑不語,隨即一隻手的四根手指向下沉了半寸,拇指張開,以手背敲打過去。

“化雪手。”周梨閃電般看了陳妖一眼,片刻前伏阿才使過的,她當然記得。

陳妖徒然僵硬,死死盯住那人,可他戴着面具,看不出什麼來,她忽然極度想要扒開這張面具,看看底下是否有一張故人的面孔。

楚墨白的眉毛剎那變白,周身上下一片清冷,與柳明軒一樣。

這一掌實實在在,楚墨白蹌踉一下,體內氣血翻涌,他硬是擡起頭,再次上前。

那人笑了,好言勸道:“輸便輸了,何苦強撐。”

楚墨白恍如未聞,他脣邊殷紅,血跡滴落。朔月挺上,真氣集聚與劍鋒。

柳長煙一驚,往前跨出一步:“師兄,不可!”

楚墨白這是要孤注一擲,他已受傷,不該再強行運氣。

可楚墨白堅持,逼迫朔月再度亮起鋒芒。

他抽劍向前刺去,把畢生劍法使到絕頂。

那人笑了,配合靈吉道長那張年逾古稀的臉,少了仙風道骨,如寒潭老鴰一樣令人生厭。

他揚笛回身,腳下步伐生風。

他的笛子如長了眼睛,每次脫離他手掌,總能準確擊中楚墨白,然後再度回到主人手上。

楚墨白連續被他打中,嘴邊流血已如珠線。

柳長煙實在看不下去,奪身上前,爲楚墨白擋了對方一招,正中他左肩,他徒然後退。

楚墨白叫了聲師弟,將他扶住。

柳長煙一上,柳明軒立即拖着傷體相助。

莫金光亦吼一聲:“楚公子,我來幫你。”

楚墨白身邊有了幫手,梅影那裡不甘示弱,三位護法和綠先生一剎便都站在了掌教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