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珏

回小刀堂的途中遇到了點驟風急雨。

街上正熱鬧, 周梨牽馬穿過城門的時候, 看到一羣賣藝的江湖浪人,停了腳欣賞他們耍了幾套拳。

正欲走時, 迎面眼中撞進幾襲赤色衣飾來,在一水普通百姓之間,那幾人無論衣服容貌, 都顯得甚爲醒目。

不好。周梨纔想轉身, 就被喊住了:“周姑娘!”

她只好勉爲其難,轉過身去,尷尬地笑了笑:“宋公子。”

宋遙幾個箭步走到她面前, 笑道:“我們真有緣分,總是遇到。”

周梨苦笑,可她現在不是太想和他們相遇。她在小樓指證慕秋華失敗,還被關了起來, 現在來看,她是從小樓逃出來的,遇到六大派的人, 總不太好。

姜珏從後面慢慢踱步過來,意外道:“周姑娘原來在這裡嗎?”

周梨只得道:“我有幾個朋友在此, 是來看望他們的。”

姜珏是個聰明人,尤擅察言觀色, 他看周梨略顯侷促,知道了她是在意小樓發生的事,笑了笑說:“此地知府與我家掌門曾有些交情, 他說此地似乎有武林中人鬧事,還有好些人莫名其妙地失蹤了,故寫了信送到點蒼派,請我們來剷除奸邪。我怕是梅影在暗中作怪,所以領了門人來查看一番。”

他的意思,是讓周梨不必緊張,他沒有那麼多閒情逸致把周梨抓回去。

姜珏此人,還真是個自掃門前雪的人,絕不做對門派不利之事,也絕不做多餘浪費時間浪費精力的事,一切以自身和門派的利益爲重。

周梨一笑,“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請便。”

宋遙還有話要跟她說,姜珏也道了句請便,便拉着宋遙走了。

他雖然沒有興致去抓週梨,但周梨在小樓上演了那麼一齣戲,還是和這名女子保持距離的好。

周梨出城之後,打馬上山,回到了小刀堂。

誰知傍晚時分,有人來報,有幾個正派弟子站在門外,要見一見掌事人。葉火奇怪地道:“正派弟子?哪一個正派?”

弟子道:“他們自稱是點蒼派的。”

“什麼?”周梨從椅子裡站了起來。

來的的確就是姜珏一行,兩人隔着山門看到彼此時,大概沒想到會這麼快再見面。

周梨悻悻,難道真被宋遙說中了,她跟點蒼派的人怎麼這麼有緣。

“原來周姑娘的朋友就是這些人。”姜珏眼神微冷,橫掃過那些小刀堂的弟子們。

無論橫看豎看,小刀堂都不像是一個正經的門派,小刀堂的弟子也不像是什麼好人。

這不能怪他們,畢竟從前乾的是打劫勒索的營生,雖然現在棄暗投明了,但不少人身上還改不掉一身流氣。

姜珏這種見慣了名門子弟的人,對小刀堂自然沒什麼好眼色。

葉火看他人模狗樣陰陽怪氣的,蠻橫道:“這是我小刀堂的地盤,你要看不順眼就滾出去。”

姜珏道:“我聞此處有江湖人鬧事,爲害一方,故來查明。如果不是你們做的,我此刻就下山,如果是的話,那我就不得不深究了。”

周梨實沒想到他要查的就是小刀堂,小刀堂從前的確是打家劫舍,不過葉火葉水早就不這麼幹了,便道:“那是以前的事情了,如今小刀堂未曾做過什麼不好的營生,如果姜公子不信的話,自可以去城中打探一番。”

姜珏也不想起衝突,思索一番後說:“既然周姑娘說你們已經改邪歸正,我就看在周姑娘的面子上暫且不與小刀堂爲難,我會查明小刀堂是否真如周姑娘所說,先行告辭了。”

葉火切了一聲,“裝模作樣。”

葉水笑道:“不會啊,我覺得那人的模樣長得很好看。”

這個長得很好看的姜珏此後兩三天沒有再到小刀堂來。

周梨下山買物件時,也沒在城裡見到點蒼派人的影子,心想姜珏應是查不到什麼東西,就此離開了。

她買好了東西就在酒樓吃了晚飯,閒逛一陣,回到小刀堂時已是夜深。

這天晚上整個小刀堂上下都很安靜,只有守門的弟子目光奕奕。

周梨原本已經入睡,被窗外的喧譁聲吵醒,她連忙披好衣裳推開了房門。

不多時,她走到山門前,看到葉火懷裡抱着一人,那人的血染紅葉火雙手,葉火不知所措,待周梨看清了那人是宋遙,眸光凝起,喊了一句:“快去找大夫!”

宋遙傷得頗重,幾人圍在他身邊低頭看着他。

他勉強睜開了眼睛,看清了周梨的臉,伸手抓住了她。

“別急,”周梨安撫他,“你身上還有傷,不要起來,你就這樣說,我聽着。”

“救師兄,快去救他們。”宋遙傷得糊里糊塗,說話零零碎碎的。

周梨挑重要的問:“去哪裡救他們?”

宋遙朦朧地道:“城西……是城西郊外。”

她再問:“你們遇到誰了,是誰把你打傷的?”

宋遙的身體抖了抖,艱難地說出那兩個字,也證實了周梨心中所想:“梅影。”

葉火抽了口冷氣,“梅影來了?”

周梨還想再問幾句,可宋遙說來說去,都是那幾句。

周梨羅織了一下他的話,總結出姜珏他們原本是要查小刀堂的,卻意外查到了此地有梅影的蹤跡,於是深查下去,在城西郊外發現了梅影的地宮,雙方動了手。

周梨馬上轉過身:“我去救點蒼派的人。”

“啊?”葉火連連搖頭,“不不不,現在整個江湖,最惹不起的就是梅影了,誰不是避梅影如避瘟神,你還往他們身上撞,你瘋了?”

葉火在湘西親眼見識過梅影的可怕,對他們畏如猛虎,如果可以的話,這輩子最好不要和他們打交道。

“這次我覺得哥哥說的對,不該跟梅影對抗。”葉水如是說。

葉火見她站在自己一邊,笑道:“對嘛對嘛。”

可惜葉水說話大喘氣,又道:“雖然我站在哥哥這邊,不過還是同意周梨妹妹的做法。”

葉火跳起來,“爲什麼?”

“哥哥,你好好用腦子想一想,”葉水嘆氣,“如今宋遙跑到小刀堂求救,梅影說不定已經知道了,我們就算想獨善其身都不行了,那還不如干脆和梅影拼一把。”

周梨下了決定:“我馬上去城西探一探。”

葉水道:“我與哥哥也一起去。”

“啊?”葉火仰天長嘆。

三人趁夜騎着三匹快馬趕到城西郊外。

這裡看上去像一個古驛道,城鎮就在視線的遠方,再往前走五十來步,是一片小樹林。

他們穿過樹林時,發覺樹林裡藏了人,周梨往上一指,三人默契地躍上了大樹,把身形遮蔽在濃葉之間。

沒多久,果然見兩個黑衣黑袍的梅影門人打他們底下走過,沒有停留地朝另一側去了。

周梨使了個眼色,三人跟在了他們身後。

在樹上不停地飛躍,好在夜晚風大,哪怕有些聲響,也被大風颳過樹葉的婆娑聲掩蓋了。

走出了樹林之後,眼前豁然開朗。視線一開闊,那兩人的身影便更加清晰,豆丁一樣地在很遠處走着。周圍沒有遮蔽物,三人不敢上前,卻忽然看見那兩道背影輕輕一晃,不見了。

三人從樹上跳了下來,望着那兩人不見的地方。

葉火站在這兩個姑娘背後探出頭,覺得有點詭異。那兩個人是忽然之間憑空消失的,像隱身了一樣。

周梨瞭望片刻,隨後回過頭來,用劍柄往前指着:“那兒想必就是座梅影的地宮看,他們應該是跳到地宮裡去了。我想姜珏應該也被他們抓到地宮裡去了。”

葉水點點頭,看向周梨:“你打算怎麼辦?現在就硬闖,還是我們回去調集一些弟子過來再說。”

周梨思忖了一會兒,意念電轉:“我們先回去。我有個主意。”

三人一邊回到小刀堂的途中,周梨一邊把計劃告訴他們。

翌日大清早,小刀堂的弟子就入了城,尋覓良久,好不容易找到了周梨要他們買的炸-藥。

這天入夜,周梨和葉家兄妹帶了小刀堂的弟子再次摸到那個地方,葉水一擡手,弟子們穿夜行衣潛行而去,把炸-藥擺在林子附近,並點燃引線。

幾人連忙埋下頭,塞緊耳朵。

只聽一聲重響,頭頂掉落下許多塵土樹葉。

這一響之後,再接着三四聲同樣的響聲,地宮裡的梅影門人皆被這聲響驚到,連忙從地宮裡鑽了出來。

他們還未走幾步,便又是一團轟炸聲,周梨看準了時機,揮手:“行動。”

葉家兄妹率領小刀堂弟子們衝了出去,周梨等待了一會兒,炸-藥接連響起之後,四周立刻一片濃煙,她連忙躍起,藏在這濃煙裡摸索到前方的地宮入口,執劍跳了下去。

這座地宮和在清河見到的可以說是一模一樣,似乎梅影地宮的格局都是一成不變的,因爲去過清河的地宮,周梨知道哪裡是關人的。

最後一間石室就是刑室,刑室的門此刻半開着,周梨一進去便立刻看到了姜珏,被刑囚在架子上,渾身鮮血,看來被折磨得不輕。

刑室內此刻無人,姜珏昏過去了,腦袋垂在胸前。

她試着輕輕叫了他幾聲,他緩緩撐開眼皮,眼睛裡卻沒有亮起光芒,已經神志不清了。

但既然能動,還是有生機的,周梨道:“你忍着,我馬上把你救出去。”

“你要救誰出去?”

一個聲音語笑嫣然,突如其來地站在了門口。

周梨聽到這個聲音回頭一看,就看到了梅影的二護法未染。她沒想到五護法之一也會在此,攥劍的手心爆出了汗珠。

未染全身都被漆黑裹住,但手從袖裡滑出,柔若無骨的一雙手。

這個使着詭異魅人功夫的女子。

周梨臉色緊繃,未染微微一笑。她徒然驚恐,拇指一彈,卻邪劍出鞘,削向未染肩頭。

未染眼睛一眨,飽滿的紅脣向上勾了勾。

未染腳尖向後一點,虛晃一招避過,一手扣住周梨肩膀,五指徒然使力。

肩骨驀地劇痛。周梨下意識回身出劍,未染盈盈微笑,她體態無盡妖嬈,像水一樣,曲線玲瓏,胸脯高聳,無聲無息地就到了面前。蔥白似的手指在周梨面前一拂,周梨想也不想,立刻閉眼。

未染響起一聲嬌笑。

周梨本來就不能使用六道神功,眼睛緊閉之後,更覺驚恐,她立刻後退,才站穩了睜開眼睛,下一刻,已被未染一掌打翻。

未染得手後,悠然地向周梨走去。她把臉從袍帽裡露出來,輕輕擡起,脂粉塗得十分豔麗的一張臉,薄脣鮮紅,欲飲人血的樣子。

就在這時候,外面又是一聲巨響,同時一個人移動過來,身法極快。

“未染!”洛小花不知從哪裡冒出來,打斷了兩人的交手,拉着未染就走,“快快快,有人在地宮外放炸-藥啦!”

洛小花拽她的力極大,未染一時沒有甩開他。

周梨眨了下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洛小花把未染拉走了,她愣了下之後,連忙把姜珏放了下來,扶着姜珏從地宮的出口躍了上去。

周梨扶着姜珏衝進了樹林,看到了小刀堂的弟子,爲首的是葉火,揚聲便喊他。

葉火朝她的方向奔來,突然大叫:“小心!”

周梨來不及回頭,被人一掌擊中,連帶姜珏一起撲倒在地。

未染站在一片被炸藥炸得滿是濃煙的空氣裡,出手鬼魅。

周梨奮力跳了起來,劍法使得又快又狠,但未染又一次扣住了她的肩膀,手掌猛地遊移,探向周梨的心窩。

周梨當即想退,但那隻手到了面前,卻突然緩下了力道,輕不着力地一蕩,像水波一樣,就這麼在眼前滑過去了。

未染的身姿如風如雲,她身上那股奇異的香,勾人心魄,蠱惑人心。

周梨心知不好,拼命想把眼睛撇開,但是身體不聽使喚,眼珠子挪都挪不動。

頭暈腦脹,只覺得雙腳打顫,整個人都在搖晃。

“喂。”一個聲音叫她。

周梨模模糊糊地聽到了,隨即,脖子一痛,她下意識探手去摸,啊地脫口一叫。

好痛!

洛小花噙着惡意的笑,擺弄着一根細針,還準備刺周梨第二下。

這針這麼眼熟,她猛地想起,是綠先生的針。

是洛小花從綠先生那兒偷來的。

這一針刺得周梨清醒了,她猛地跳開,急促地喘氣,握劍的手都發了抖。

未染臉色一變,傾身上前。她身法極快,周梨還驚魂甫定,她轉眼就到了面前。

浮一大白閃過銳利鋒芒,迎面朝未染一劃,擋掉了她對周梨的攻擊。

未染終於站定了,古怪地看着他。洛小花擺擺手,道:“這個人你殺不得。”

“爲何?”她眉眼上勾。

洛小花呲了一聲,要命,他最不能見的就是未染的笑了,簡直讓他的骨頭都酥了,“她是我朋友的朋友,我答應了我那朋友改日要與他比武,你若殺了我這朋友的朋友,我那朋友恐怕要生我的氣,到時就不與我比武了。”

說的什麼繞口令。未染冷笑一聲,“你那朋友是男是女?”

洛小花想了下,笑道:“女的。”

未染面色一寒,“是麼。那我就先殺了你朋友的朋友,再去殺了你朋友。”

洛小花嘴角扯出一個很大的弧度,好像十分開心她這麼生氣。

周圍喊殺聲一片,天上的月亮蒙了層灰霧。

未染話音落後,周梨已把姜珏扶起,聽見一聲撮哨。這是小刀堂的信號,她以最快的速度帶姜珏衝向哨聲的方向。

葉水看到周梨時連忙上前,先接過她手裡的姜珏,她備了馬,讓周梨先上了其中一匹,一夾馬肚,駿馬嘶鳴着衝開了梅影的包圍。

周梨抹了把臉上的汗珠,擡起頭時,漫天星斗像散落的白沙,她摸了摸發間的月亮簪子,跳得飛快的心臟逐漸平息下來,往後一看,葉家兄妹以及小刀堂的弟子都已驅馬趕上,姜珏被放在了葉水的馬背上。

她籲出一口氣,縱馬朝着小刀堂一路飛奔。

回到小刀堂後,立刻下令嚴陣以待,梅影的人應該很快就會過來。

姜珏被擡了進去,他還有些意識,抓住了周梨的手,氣若游絲地摸出了一塊點蒼派的令牌,說了一句:“去找知府借兵。”隨即頭一歪,昏過去了。

周梨捏住那塊令牌,快速騎上一匹馬,下山入城。

姜珏說過點蒼派與此地府衙的知府有幾分交情,他們這次會來查案也是應知府的請求而來。

祭出令牌後,知府沒有猶豫,連忙給她派了人手,幸好回到小刀堂時,梅影尚未到,暫時相安無事。

姜珏受了未染的折磨,傷勢頗重,幾天後才從昏迷中醒來。

奇怪的是,梅影並未追來,好似失去了對他們的興趣,也懶得提刀來斬草除根。

幾天後,周梨帶人去地宮查看,發現已經人去樓空,裡面的東西也全部被搬走,只剩下一個空蕩蕩的地宮。

梅影如果要找小刀堂的麻煩,自然是輕而易舉的,多少門派都沒逃過他們的魔爪,何況沒什麼根基的小刀堂。

周梨有點想不通爲什麼,但她有了一個想法。

她拿着點蒼派的令牌去找知府的行爲驚動了本地的官府,也許正是因爲這樣,梅影才離開的。

不知爲何,梅影好像和朝廷有着某種古怪的聯繫,卻又並不想讓人知道。

周梨沒想通,暫且把這事擱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