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愣了一下, 一個煞紅的影子旋即盪到了衆人中間。
陳妖着一身嫁衣出現, 衣襬曳地一尺。她扯掉了頭上的鳳冠,上前握住了柳長煙的手。
柳長煙未回頭, 只緊緊地反握住她。
少年看到她時,兩隻眼睛都紅了,抽劍出鞘, 朝她猛刺過去。
柳長煙把陳妖擋在背後, 他未帶劍,又中了毒,不能使內力, 但那少年武功平平,不用劍不用內力也能應付。
他擡手在那少年肩膀一敲,正好敲在他穴道上,少年肩膀痠麻, 往前衝了幾步,跪倒在地。
這人狼狽地爬起來,也不看柳長煙, 只死死盯着陳妖,彷彿與她有深仇大恨, 大叫一聲,朝她撲過去。
陳妖已戴上軟鐵手套, 她內力完好,那少年更不是她對手。
雙掌一甩,就勒住了他的脖子。
方纔還豪言壯語地不怕死, 現在脖子被人扼住了,也露出了幾分懼色。
陳妖只是制住了他,沒有用力勒他,今天是她大喜之日,又是在天玄門裡,她知道柳明軒和柳長煙不會想她殺人的。
陳妖笑一笑,她一張臉脂粉完美,在不明不暗的燈火下,五官令人驚心的豔麗。
她的目光一一掃過對面那羣人,那些人她一個都不認識,卻在她畢生最重要的日子裡來找她的麻煩。
她雖是笑着,眼睛裡毫無笑意:“好了,你說一說,我是怎麼得罪你了?”
少年的手指扯着陳妖的手,但怎麼都掰不開,他只好用一個別扭的姿勢喊道:“你殺了我大哥,把他折磨得斷手斷腳,現在還敢來問我!”
“哦?”陳妖笑道:“你大哥是誰,把名字說出來,興許我會記得。”
少年便把名字報了出來,陳妖想了想,搖頭:“不認得。”
少年怒氣直衝臉面,陳妖看他又要污言穢語地罵她了,把他狠狠一勒,堵住了他的話。
後面那羣人也被陳妖這不認得三個字激怒,有兩個人出來給那少年解圍,陳妖的手一鬆,那少年連忙大口喘氣。
那羣人罵道:“好個不要臉的妖女,自己做過的事,現在倒推得一乾二淨了!”
“我的好兄弟也是死在你這妖女手上的,今天我就要給他報仇!”
“當年碧水宮圍攻我鏢局弟子,把他們逼至身死,我這個大師兄要幫他們討回這筆賬!”
“還有我師父,也是死在陳妖手上的!”
陳妖無動於衷地看着這些人怒目圓睜的模樣,直到總算想起其中一人的臉來,她不由冷笑一聲。
這時,陸蘊先出聲了:“你這個妖女,在求醉城傷我的賬還沒算呢,我今天也要向你討回來!”
陸蘊才解了毒,氣息還微弱,但他一貫是好了傷疤忘了疼,也要和衆人一起罵一罵陳妖才過癮。
陸藉真想抽這小子兩巴掌,但是已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想撤退是不可能的了。
現在青城派是武林之首,所以這些人找到青城派想要青城派出面幫着一起聲討陳妖,但其實他是不想摻和其中的。
陳妖與青城派算是井水不犯河水,並沒有什麼過節,所以他和爹都懶得管這閒事。
可是陸蘊在求醉城時在陳妖手上丟過一次面子,便一直記恨她,鐵了心要去天玄門,他怕陸蘊出事,只好陪他一起來。
“我認得了,”忽然,陳妖把手舉起,指向其中一人,“我認得你。”
那被點到名的人就是口口聲聲喊着自己是大師兄,碧水宮圍攻他家鏢局的弟子,把他三名弟子都逼死了的人。
那人愣住,大約沒想到自己這麼“幸運”,竟然是唯一一個被陳妖認出來的受害者。
看到衆人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他卻緊張起來,連忙大聲說話給自己壯膽:“妖女,你逼死我門下弟子,還敢這麼不要臉,你真是……”
“不要臉?”陳妖大笑,手掌猛地一揮,掌風猛烈地從那人耳朵邊划過去,那人害怕起來,“到底是我不要臉還是你不要臉,你莫不是忘記了自家弟子都做過哪些不要臉的事了嗎?”
那人忽然汗流浹背,怒罵道:“你信口雌黃!你胡說八道!”
陳妖明明什麼都還沒說,他就先罵她說錯了。
柳長煙聽陳妖的話,問道:“那些人做了什麼?”
她哼了一聲,慢慢把實情道出:“當年你鏢局那三名弟子路過我碧水宮地界,恰好遇到一名碧水宮女弟子,那三人人面獸心,欺我那名女弟子武功不濟,聯手將她打敗後,又輪流將她侮辱,最後那名女弟子羞憤而死,我倒要問問你,究竟是誰不要臉?”
“你——”那人一個你字不停地重複,看到身邊那幾道目光都露出了寒意。
他口乾舌燥,高聲反駁起來,“你胡說!根本沒有這樣的事!明明是我那三名弟子路過碧水宮地界,就被你給逼死了!你這妖女殺我三名弟子,還敢壞我弟子名聲!我、我今日一定要殺你報仇!”
他嘴巴里是叫着報仇,不過行動上卻毫無建樹,柳長煙和柳明軒都在陳妖左右,他一個人連是不是陳妖的對手尚且存疑,何況還有天玄門最厲害的兩個人爲陳妖護持。
所以就只好破口大罵以泄私憤,大概因爲心虛,越罵到後面聲音越小了下去。
他這種故意高聲說話急赤白臉又心虛不已的樣子,即便方纔有人相信他,現在也不太相信了。
陳妖冷笑:“做賊的喊捉賊,真是叫我大開眼界。”
這種事情即便不是名門正派,就是江北魔道也做不出來。三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女子,讓在場的人都鄙夷得很。
場面一時安靜了一會兒,陸蘊看他們都不出聲,他急於找陳妖麻煩,張口便道:“那又怎麼樣!碧水宮是邪魔外道,碧水宮弟子人人得而誅之,你那名女弟子也不知以前殺過多少江湖好漢,我看這叫報應!”
陳妖一字一字道:“你再說一遍。”
陸蘊有陸藉在身邊,還有這許多同行者在,根本不怕她:“怎麼,難道我說的不對嗎?難道你不是邪魔外道?你這不要臉的娼婦,不止不要臉,還……”
他嘰裡呱啦地把口水當成了髒水,不停地潑向陳妖。
江重雪低聲冷笑:“找死。”
周梨覺得陸蘊不止腦子有些問題,眼神也有些問題,他竟然沒看到近在咫尺的殺意。
陸藉這時猛拉了陸蘊一把,陸蘊的罵聲中斷了,隨即柳長煙和柳明軒如同約定好的般齊齊上前,一人握住陸蘊一隻肩膀。
但哥舒似情比他們父子更快,眨眼之間他已掠到了陸蘊背後,就連陸藉都沒看清他是如何移動過來的,陸藉只看到了面前的柳家父子,故把陸蘊往後拉了一把,不成想哥舒似情從一側移了過來,一隻修長蒼白的手力道十足地掐住了陸蘊的脖子。
柳長煙和柳明軒雖捏住了陸蘊,但他們兩個都未用力,只想威嚇他一下,但哥舒似情下手毫不留情。
陸藉大驚之下,天虹劍抽出,划向哥舒似情脖子,哥舒似情往後急退。
陸蘊擺脫了掐住他的手,連忙就想逃走,不過身旁還有兩個人壓制着他,讓他不敢動。
哥舒似情與陸藉動起了手,周梨一驚,衝到了前面,她身上還有毒,不敢動用內力,見哥舒似情未落下風,便先觀戰。
片刻後,她低聲說:“白鶴劍法。”
陸藉的白鶴劍法較之她前次看到時大爲精進了,身姿清爽,劍法清越靈動,在哥舒似情脖頸位置劃出半圓,想以鋒利的劍氣割斷哥舒似情的致命處。
天虹劍璀璨逼人,尤其現在是夜晚,燈火黯淡,更覺天虹如白虹貫日般,發出讓人驚歎的劍光。
哥舒似情毫不遜色,身法輕靈地避過,向陸藉推掌而出。
他手上並無兵器,周梨也從未見他拿過什麼兵器,那種東西即便要哥舒似情去拿,他大概也覺得多餘得很。
周梨見他雙手糾纏,每一動時便像泥鰍一樣眼花繚亂,心想這掌法好快。
江重雪也微訝,思忖着道:“這是……含沙射影掌。”
周梨沒聽過,但覺這名字還挺有趣。
江重雪說:“這是昔年哥舒府的絕技之一。”
周梨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哥舒府是否都以掌法爲主,這套掌法比之化雪手如何?”
“不能比,”江重雪道:“哥舒府的確是以掌法爲主,你看哥舒似情和陳妖就知道了,他們都是使掌的。當年他們家的弟子掌上功夫都十分了得,哥舒府的掌功有不下幾十套,據說還是分門別類的,其中有以柔爲主的掌法,稱爲柔派,比如這含沙射影掌,也有以剛爲主的掌法,稱爲鐵派,比如化雪手,含沙射影掌若和化雪手比,化雪手還是比它強上百倍的,傳聞哥舒府百年來極少有人練成過化雪手,哥舒曼是其中之一,”他轉過頭,“也就是你外公。”
周梨點點頭,目光隨着交戰的那兩人移動:“你說他們誰會贏。”
她其實很少見哥舒似情動手,與謝天樞的不算,謝天樞實力太強,凌駕於哥舒似情幾倍之上,所以他們交手永遠是謝天樞在相讓於哥舒似情。
江重雪看了一會兒,說:“據說哥舒府的人,大多是女子學柔派掌法,而男子學鐵派掌法,不過哥舒似情和陳妖倒是倒過來了。”
陳妖一雙軟鐵手套,一看就知道學的是鐵派掌法,她的掌功剛猛有力,很有勁道。而哥舒似情就陰柔多了,他雙掌如魚如水,如風如雲。
江重雪心裡其實早對周梨的問題有了答案,但不願說出來,只是哼了哼。
陸藉出劍是很輕靈,但自始至終,他都不敢太過貼近哥舒似情身邊。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怕中毒,哥舒似情的毒無所不在。
他心底有畏懼,任白鶴劍法再輕靈,也不免爲其掣肘。
江重雪微微感慨,陸藉的劍法與陸奇風是完全不能比,如果此刻哥舒似情對陣的是陸奇風,那麼敗的那個一定是哥舒似情。
但現在陸藉完全被哥舒似情壓制了,他一邊怕中毒,一邊又驚懼與哥舒似情的含沙射影掌如此精湛,他從未見過這種掌法。
心緒混亂之際,劍法露出一個破綻,被哥舒似情準確捕捉到,一掌擊中陸藉胸膛。
陸蘊叫了一聲大哥,想去看看陸藉傷得如何,但柳家父子不允許他動。
哥舒似情幽柔地把手收了回來,他沒有用毒,只以這套掌法將陸藉擊敗,極細的聲音一貫地上揚:“這套含沙射影掌就送給你和你弟弟,很適合你們。”
他罵人不帶髒字,陸藉受了傷,蹌踉着站起來,憤怒的瞪着他。
看到陸蘊又被牽制着,他擦掉脣邊的血,輕輕喘口氣:“天玄門和求醉城原來已經沆瀣一氣了麼,柳門主,聽聞你極懂禮數,你作爲前輩,如此對待一個後輩,這就是你的待人之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