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劫

周梨和江重雪準備去少林寺, 謝天樞答應了代他們引薦, 便與他們同行,誰知尚未出發, 江湖上便出了大事。

一日,胭脂樓、點蒼派和非魚樓共同接到一封密信,這信出現的詭秘, 沒人知道寫這信和送這信的究竟是誰, 它只是突然之間便出現了。

誰知信中所言,卻讓三派掌門震驚。

信上說梅影即將在哪一月哪一日對這三派進行攻擊,請三派掌門提前做好準備。

這信究竟是誰寫的, 信上所言是真是假,這寫信的人又是如何提前得知梅影行動的。

毫無頭緒,然而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三派掌門在接到此信的當天便加強了十倍的人力防守, 隨即寫信給離自己最近的江湖同盟,試圖聯合抵抗梅影。

六大派中,除了小樓和天玄門已宣告退隱外, 就只有青城派沒有接到這封信。

而就在三派接到此信的三天後,梅影在夜半子時, 毫無預兆地突襲了青城派,青城派應戰。

血戰到第五天時, 青城派已抵抗不住。

這次梅影是全面出擊,幾乎傾巢而出,誓要將青城派拿下。

原本梅影的計劃不在青城派, 只不過自從小樓被逼退隱後,青城派冒得太快,陸奇風更是數度公開表明要與梅影對抗到底,因而得到了許多江湖同道的支持。

爲防青城派坐大,到時難以拔除,不如先下手爲強。

第九天的時候,從青城派逃出、一身血污的幾名弟子,分別快馬加鞭地趕往天玄門與胭脂樓尋求救兵。

青城派的位置就在天玄門與胭脂樓中間,與點蒼非魚則要多出一倍的路途。

當初五大派聯合其他門派形成二十一派聯盟對抗梅影的策略,便是按照地理位置來劃分的,哪幾派離得近,便聯袂相助,立誓哪派有難,須得及時救援。

所以在陸家兄弟鬧完天玄門後,便有人冷笑青城派愚蠢如豬,放棄了天玄門這一大盟友,相當於斷了自己一臂。

青城派弟子快馬加鞭用了兩天的時間趕到胭脂樓和天玄門。

莫金光聞言,立即帶人趕往青城派。

而去天玄門的弟子,無論如何高聲呼喊,裡面無一人應承。

柳明軒放了陸蘊陸藉,是爲了天玄門。他隱忍至此,再讓他去救青城派,那是不可能的。

莫金光從胭脂樓啓程時已是晚了,青城派已到生死存亡之際,已經無法等到他的救援。

青城派有個後門,要繞到極深的地方纔能看到,梅影正是通過這條幽深的小徑潛入了青城派。

現在這條路上隨處可見青城弟子的屍首,或被刺穿胸膛,或四肢不全,更慘烈的身首異處,異常血腥。

梅影的人已在收拾最後的殘局,把屍體搬出去。

這屍體太多,處理起來麻煩,他們大多都扔到坑裡埋了,或者直接放火燒了,否則佔着地方,連腳都沒處下。

青城派極大,幾乎可抵得上兩個天玄門,而且其風奢靡,雕樑畫棟,修飾得分外華麗。

收尾的工作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但正廳那裡,殘殺尚未結束。

格外挺括的飛檐映在月色之中,一隻狻猊靜靜伏在屋脊上。

數名青城派弟子被刀劍挾持着,滿身是血,一滴滴地落在地上,淌了一地血河。

但他們還未死,搖搖晃晃地站着,臉上滿是懼色。

這次梅影的確是傾巢而出,五護法俱在,就連綠先生和陰公鬼母也在。除了洛小花外,所有人手上都沾了血腥,不知殺了多少人。

洛小花遠遠地蹲在一處牆頭上,手撐着臉,浮一大白插在劍鞘裡,難得沒有嬉皮笑臉,似乎是看膩了這幾日的殺伐,眉宇裡微顯漫不經心。

慕秋華站在所有人的中間,他大概是此刻唯一一個和洛小花一樣,手上乾乾淨淨,衣裳片塵不染的人。

他的臉上沒有帶任何遮掩,以真面目面對即將覆滅的青城派。

洛小花遠遠地看着慕秋華的手,可就是這雙沒有沾上一滴血的手,在所有人對陸奇風進行車輪戰後,由他使了最後一擊,把陸奇風打到重傷。

洛小花歪了下嘴,他歷來沒什麼怕的人,卻一直覺得掌教真是個可怕的傢伙。他偏過頭,看到了牆下的楚墨白。

楚墨白就站在洛小花蹲的這面牆下,洛小花只能看到他的側臉,濺着幾滴沒有擦掉的血。

洛小花輕輕哼了哼,楚墨白也會殺正派弟子了,而且,殺的還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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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傳來大哭的聲音,哭得異常悽慘,正是陸蘊。

地上狼狽地躺着兩個人,同時站着一個人。

陸奇風左手以天虹劍駐地,右臂已被整齊切斷,身上並了好幾處傷痕。他怒目圓睜,死也不倒下去。

躺着的人裡,一個是陸藉,拼了命地要爬起來,奈何傷勢太重。

另一個便是陸蘊了,他的傷應該不重,臉上被劃了一道劍痕,面無人色,大哭不止,像這三個人裡最快要斷氣的。

“陸掌門好骨氣啊,”慕秋華的聲音幽幽然的,含了笑說出來的,卻陰沉得很,“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和最喜歡的,都是有骨氣的人。”

他轉過頭,看準了一個人,“綠先生,我記得你在湘西時,曾與陸掌門結怨,如今也該是清算這恩怨的時候了。”

於是慕秋華把最後殺人的差事,送給了綠先生。

綠先生這人心眼極小,他在陸奇風手下吃過一敗,一直耿耿於懷至今。

今天有報仇的機會,他自然不會放過。

他這人爲人處世,向來是恩可忘,仇不可忘,一個人欠了他的東西,他不十倍地討回來,這輩子都活不清爽。

綠先生手裡把玩着針,似乎比在湘西時更老了,但陰沉的氣質不改,雙眼如鷹,一點不像他這個年紀該有的眼神,尤其看到他那張佈滿褶皺溝壑瘦得皮包骨的臉,讓人渾身不舒服。

他大概嫌陸蘊太吵,一針飛過去。

繡花針一樣細長銳利的銀針,擦着陸蘊白嫩的左頰而過,劃破了皮肉。

陸蘊猛地拿手摸臉,針上有毒,鮮紅的血驀地變黑。

他嚇得哭都哭不出來了,不停打顫,臉上的血液倒流,抽乾了一樣,白得沒有一絲人色。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陸蘊雙眼瞪得滾圓,渾身發抖,一直在低聲喃喃。

他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臉色,約莫這幾天經歷過了活到這麼大都沒有經歷過的慘烈,整個人快要崩潰了。

陸蘊向來囂張跋扈,意氣風發,一旦怕起來,就是大喊大叫,大哭大鬧,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但他一直被保護得太好,緊要關頭,總有人能護着他,讓他全身而退。

在湘西機關山的絕境時,他依舊驕矜之氣不減,還從見過他這幅慘敗衰弱的模樣。

“死是要死的,但沒有那麼快,”綠先生氣定神閒地道:“你會先爛皮膚,再爛骨肉,最後化掉內臟。這過程大約需要三天的時間。”

陸蘊露出微微的茫然,眼睛空洞地看着他,聲音嘶啞地道:“解藥,給我解藥!”

綠先生竟然點頭了,向他招手,“來,爬過來,求一求我,我就給你解藥。”

陸奇風瞬間回過頭,眼神能把陸蘊直接刺穿。

背後陸藉大叫:“蘊兒!”

陸蘊一個求字還未出口,就被這兩人定住了身體,嘴巴張了張,抽噎着噤了聲。

綠先生冷笑:“你不怕死了嗎?”

陸蘊怕死。

但他更怕爹和大哥現在看他的眼神。他沉重地把頭低了下來,手指痙攣地抓着空氣。

綠先生挑了眉,心中微惱。

他想看到陸蘊折腰俯首,把尊嚴丟掉。

方纔若非陸奇風和陸藉,陸蘊一定會求他。

綠先生陰毒地笑了笑,他現在對陸奇風愈發討厭了,想着該如何將他剝皮拆骨纔可解了心頭恨。

陸奇風一身是血,但站得很穩,一動不動,他全身的力量都撐在了天虹劍上。

綠先生晃着手裡的針,問:“方纔,到第幾招了?”

陸奇風的眼睛裡噴出劇烈的火焰來。

一旁的未染笑着提醒:“五百零四招。”

這五百零四招,正是他們對陸奇風幾輪車輪戰下來,陸奇風一共所使的招數。

“才五百零四招?”綠先生笑了幾聲:“陸掌門真是老了,這還沒過一千招,怎麼就這幅德性了。從現在開始,我每贏陸掌門一招,就殺一個青城派弟子,陸掌門覺得如何?”

陸奇風嘴巴里含着血:“無恥之輩!”

這話讓不屑陸奇風的人聽到,必是要笑的。

陸奇風爲人行事實在頗多讓人詬病的地方,但現在陸奇風身上卻有一股末路的悲涼。

他不躲不閃地迎着綠先生蛇一樣能吞噬掉他的眼神,絕不彎腰。

綠先生大概也覺出了他這種執拗,他活到這麼大的年紀,見過多少人,知道什麼樣的人你能讓他屈服,而又有一些少之又少的人,無論用怎樣的辦法,都無法使其低頭。

於是更怒,捏住細針的手一用力,折斷了那根針。

衆人的眼睛忽然被銀光閃到。

綠先生閃電般出手了,數根銀針齊發,明晃晃地像一條條銀線交疊糾纏,分別朝陸奇風的眉心、心臟和各處致命大穴飛去。

細針快要刺破陸奇風皮膚時,陸奇風終於擡手起劍,青城派九花聚頂劍法裡的一式,劍法如花展開,讓人定睛凝視。

只聽幾聲微弱輕響,再看時,綠先生的針已被陸奇風悉數打落。

好漂亮的劍招。洛小花眼睛直愣愣看着,微微感慨。

陸奇風站在那裡,身體終於搖晃了一下。

他一直在等待着綠先生的出手,他也早已想好了該怎樣應對,所以那一招使得毫無破綻,幾近完美。

綠先生大怒,瘦小的身形向前一竄,眨眼之間人已到陸奇風面前。

他十分矮小,幾乎只到陸奇風胸前。

枯如柴木的手從袖子裡探出來,直取陸奇風咽喉。

陸奇風劍勢不停,九花聚頂劍法一招連着一招,每每都將綠先生髮出來的針擋下。

忽然,陸奇風劍勢往下一偏,綠先生所料不及,劍劃傷了綠先生的肩頭。

綠先生急退到兩丈之外站定,手一撫受傷的地方,滿手的血,他怒不可遏。

綠先生厲聲問:“幾招了?”

未染道:“五百三十招。”

“五百三十招,”綠先生冷冷道:“方纔是五百零四招,現在是五百三十招,算來是又過了二十六招。你們知道該怎麼做了。”

門人愣了下,立刻應聲:“是。”

陸奇風舌齒微微打戰,但未說出一個字來。

既是二十六招,便處死二十六名青城派弟子。

連殺二十六人,尖叫悽喊聲不絕。

但是那二十六招分明不能算陸奇風輸,陸奇風招招漂亮,甚至在最後刺傷了綠先生,應當是陸奇風贏。

要綠先生承認這點簡直比登天還難,何況現在已無所謂輸或贏,甚至陸家三父子的生死都掌控在綠先生手裡。

綠先生並不急,還慢條斯理地先止了一會兒血。

隨即,他十指間銀針一甩,在場人裡,除了陸奇風和慕秋華,無人看到這快得幾乎讓人忽略的偷襲。

然而這一針不是衝陸奇風而去的,是衝陸蘊去的。

不好!洛小花險些把這兩個字脫口而出,牙關一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