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燭搖曳,映的牆上的白色雕花銀紙通透,仿若是銀色透力不可逆轉。我歪在榻上吃着山楂棗泥丸,鶯兒一邊鋪着被褥一邊不滿的嘀咕,“小姐又吃了,難道想吃成個胖子嗎?”話沒說完自己倒撐不住笑了起來。
我褪下繡鞋,整個人窩在榻上,隨意的拿了件銀鼠灰薄褥蓋在身上,“你家小姐哪裡胖了,這白天不允許我多吃東西,這會子還不讓我吃,真想讓我餓出病來啊?”
鶯兒忙放下手中的被褥,走過來笑道:“奴婢是說着玩的,小姐真是餓了嗎?要不奴婢現在去廚房看看還有什麼吃的?”
我拿起手邊的《詩集》,挪了挪身子,嗔怪道:“不用了,吃這些就夠了,你去泡些新鮮的菊花茶吧,我現在有點口渴。”
鶯兒走至櫥櫃間,拿出一個檀木盒子,笑道:“奴婢早知道小姐喜歡喝菊花茶,這些菊花都是去年新開的頭一遭呢,奴婢這就泡去。”
我點頭不語,看那詩集中寫到:“羞日遮羅袖,愁春懶起妝。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心中不覺動容,易求無價寶,難得有請郎,在現代的時候,我暗戀的那個人已經消散了,而如今內心是否真的是如水般的波瀾無漪呢。想到這裡忽的就記起了周沐殷切的眼神,心中一熱,臉上也燙了起來。
我撓撓頭散去這樣的想法,可是,在這個我所知甚少的時代,女子的婚姻是自己做不得主的,尤其是像我這樣的小姐,婚姻更是關係着整個府中的榮耀與利益,那我豈不是再遭受愛情的不幸了。
我揉了揉太陽穴,默默地告訴自己,這絕對不行!這一生,我定要和自己喜歡的人相伴終身!
“小姐,小姐喝茶了。”眼神恍惚,鶯兒端着茶杯屈膝送到我的手邊,“小姐又發呆了!天色也不早了,小姐早些歇息吧。”
我端起茶杯,“嗯”了聲,掀開碗蓋,淡紫色的菊花細如一抹游魚一般靜浮在水面上。我笑了笑,一飲而盡。
次日,王妃賞了很多東西,我們姐妹三人每人不同,但是分量卻相等,梅香的是金線鑲嵌玉色梅花香袋並兩匹淡藍色繡紋絲綢妝緞,我的是一副飛鳥纏花金步搖,並一個百花粉色香袋,蘭若的是一對翡翠耳環並兩匹鵝黃絲綢妝緞。每人所得不同,但是卻都符合個人的喜好與氣質,看來這王妃也是心思縝密。
蘭若笑着拿出一匹鵝黃妝緞送至我的面前,“這一匹就送給姐姐吧,日後做成金絲白蝶裙,姐姐和我一同穿着可不好嗎?”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蘭若怎麼會送東西與我?況且爹又沒在這裡她也用不着惺惺作態?
見我沒有反應,她自嘲的一笑,那笑容卻是暗淡傷感伴着無奈,一時間誰也沒有說話,只有耳邊的熱風偶爾吹着堂前的西府海棠,蘭若盈盈起身,纖弱的身影仿彷彿孤立無助,像極了萎靡的芍藥。她微微的哽咽,“我以前竟都是錯了!”
我聽得雲裡霧裡,也不知她在說些什麼,暫且不動聲色,海棠花灑落了一地,堆得地面厚厚一層,蘭若望着我,眼神空洞而哀怨,“姐姐,以前都是我錯了,可我是那麼的愛戀着葉朔,我聽到他死去的時候,就感覺自己也沒有心了,我一直恨,恨你爲什麼就能和他在一起,卻不知好好地珍惜!”
葉朔?她是想表達的什麼?蘭若彷彿傷心至極,扶着椅子坐下,眼角已然淚光連連,“可我今日才明白,這一切都是命,怨不得別人。”她越發顯得楚楚可憐,執着我的手,低泣道:“姐姐,你能原諒我嗎?以前我那樣對你,實在是年少無知。”說着更是悲泣不已。
我見她不像是裝出來的模樣,又聽得葉朔二字,隱約着猜想,難道她以前暗戀的男人竟然和我有過一段不成,只是那個男人不知爲何卻死了,這樣想來,也許那個‘翎兒’就是因此想不開纔會落水吧!這也難怪她會如此怨恨我了!
今日她竟連這樣的隱晦都說了出來,我聽了內心不覺相信了幾分,只是不出聲。蘭若哭得梨花帶雨,“我從沒那樣愛過一個男人,姐姐!我這些天總是想起小時候和姐姐一起遊湖、放風箏的情景,那時我們是多麼的怡然自得,姐姐難道真的要和我生疏了嗎?”
生疏?自打我來這裡就對蘭若忌諱,不止是對蘭若,就是對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我也三分賠笑,兩分堤防。是不是我防範心太重了呢?我自猶豫着,蘭若又哽咽道:“娘對我雖是萬般的寵愛,但我到底是庶出的人,就是再怎麼鮮豔光亮,在別人眼裡終究是矮了幾分的!”我心中微動,在這裡庶出和嫡出的待遇迥然不同,蘭若將頭埋在項間,“我一直都很羨慕姐姐,姐姐是嫡出的小姐,無論是誰對姐姐都另眼相看!”
堂前陽光耀眼,屋裡卻透着一股寒意,這極大的反差也令我不知所措,我反手握住蘭若的手,只覺得冷的徹骨,連忙柔聲安慰:“蘭兒,你心裡竟是這樣的苦楚,從今以後,我們就和小時一樣可好?”
蘭若驚訝的擡頭,眼眸忍不住欣喜,“姐姐說的是真的嗎?姐姐不再和我生疏了?”
我笑着點頭,道:“你我本是姐妹,又何必在乎這些呢?”蘭若眼眸中的笑意漸濃,臉頰上的還掛着淚水,我伸手拂去她眉間的水珠,笑道:“你看你都快變成花臉貓了。”我喚着鶯兒,“鶯兒,還不趕快去打些涼水來。”
鶯兒適才在外頭,並不知道里面的情景,見到這樣的狀況,也不多說,兀自出去了。我拿出一支飛鳥纏花金步搖,“這個你收着,來日我們一同戴着。”
微風吹拂,鞦韆架上的紫藤蘿蕩彼此纏繞着攀巖向上,池中的游魚不時的透出水面,一支開的繁盛的廣玉蘭‘噗通’一聲落入水面,驚飛了躲在池邊陰處乘涼的白鶴。蘭若走後,我獨自品味那一番話的意味。
鶯兒剝着新鮮的荔枝,我隨手拿着一顆放在口中,只覺的飽滿彈性、甘甜舒爽,鶯兒剝了幾顆,眼色又暗淡下來,我端起茶杯笑問道:“你怎麼了?”
鶯兒兀自嘆道:“今日三小姐忽然這樣,奴婢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呢?”
“你不是說,她說的都是真的嗎?既然是真的你又何必懷疑?”我將茶杯放下,笑道:“你就別疑心了,若是她真有什麼不妥,日後也會查出來的,別剝了,吃膩了。”
我剛想吩咐鶯兒再去那些杏仁之類的點心,就見了娘身邊的小丫頭彩袖端着一個小捧盒,鶯兒忙上去接了。彩袖笑道:“夫人說是宮裡的人送來的,說是特意送給小姐的呢。”說着只傻傻的笑着。
宮裡的人?我立即想到了周沐
,連忙讓鶯兒放下,笑道:“多謝你跑一趟了。”
彩袖笑道:“不麻煩,往常奴婢們都說二小姐是最有福氣的人,現在說來一點都不假呢!”
我頷首笑道:“什麼福氣不福氣的,你看你額頭上都冒汗了。”我喚着鶯兒,“你快拿些冰塊給她。”
彩袖連忙擺手,“不用了,奴婢還有事呢。”說着便歡快的跑了出去。
我掀開碗蓋一看,果然是蝦皮酸筍湯!
轉眼已是六月的天氣了,空氣中的驕躁越發肆意,門前的海棠花也洋洋灑灑的落了一地,擡眼望去,只有湖中的芙蓉滿滿的開了一池,閒時黃昏,我經常與鶯兒相互着泛舟湖中,或是閉目沉思,或是嬉笑着採蓮。
蘭若自上次與我交好後,就真的再也沒找過我的麻煩,就連鶯兒也不得不感嘆起來,時時說着,“這三小姐真的是轉了性子了,奴婢剛開始還以爲她是有所圖呢?”
我頭枕雙手歪在木舟上,眼睛瞅着湛藍的天空,笑道:“她連自己最隱秘的事情都告訴了我,若是真的騙我,也不用下這麼大的功夫。”
碧藍空中偶有幾隻鳥兒撲閃着翅膀低空盤旋,湖中的魚兒種類繁多,那些小魚透過盛密的蓮葉嬉鬧着探出頭來,引的鳥兒時不時的一個猛子扎進水中濺起一朵朵水花。鶯兒剝着圓潤的蓮子,低低的問道:“小姐是否真的相信三小姐變了?”
我起身拿起蓮子塞在嘴中,故意讓眼角的笑意顯得模糊不定,淡淡的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鶯兒神情恍惚,忽而笑了起來,“奴婢知道小姐的意思了。咱們就先和她相處着,來日方長。”我隨手拿一支碧綠的蓮葉逗弄水中的魚兒,木舟被我折騰的歪歪倒倒,伴着嬉笑聲我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安靜的黃昏。
這日剛從膳廳回來,周沐又派人送了些解暑的冰糖綠豆糕來,我分成了三份,自己留下一份,另兩份送給了梅香和蘭若。蘭若仍然常常到我這裡說說家常,姐妹的情誼竟好像從沒生疏過一樣。
“姐姐明日可得陪我走走。”蘭若未完全踏入門中,就笑了起來,她今日穿着赤霞煙羅撒花軟裙,戴着尋常的珠花,一雙眉眼掩飾不住的笑意。
“明日是什麼好日子?”我故意逗弄着她,梅香已和我說過,明日乃是劉侍郎的壽辰,劉府與竹軒府本是親家,我們自然是要去的,就是雲海也必須過去。
“姐姐可是故意逗着我玩的呢?”蘭若輕輕一笑,已端坐在了檀木椅上,殷切道:“姐姐,明日我們穿着鵝黃金絲白蝶裙吧,再戴着飛鳥纏花金步搖,想必明日王妃是必去的,我們這樣打扮一來顯得我們情誼深重,二來王妃看見了也會如意的。”
黃昏的風涼涼的舒爽,卻透着一股冷意,我笑道:“既然你以爲那樣好,那就依你吧。”
蘭若像是鬆了一口氣,頓了頓又笑道:“先下最流行朝月髻了,不如明日我們三姐妹都梳着朝月髻,這樣一來,別人看了也會覺得新奇也說不定!況且又是在舅舅的壽辰上,別人看着定是不同尋常的!”
天盡頭已沒了刺眼的陽光,蘭若欣喜的向我說着明日的安排,我忽然間總覺得不妥,可是又察覺不出來。於是笑道:“這樣也好,待會和大姐說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