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串驚天動地的震動聲讓尚云溪從牀上一躍而起,順手拿起在牀邊的連鞘巨劍,猛地衝出大帳外,四處打量。
傳來巨響和震動聲的方向是東面,那是時通牙軍的營地,猶如焰火一般,沖天而起,緊接着又四散飄落下來,很快火光就開始熊熊起來,而且越來越大,一炷香之後,便照耀得東面天際都亮堂了起來。
尚云溪又驚又怒,一邊派人加強戒備,一邊命令人立即去時通大寨中去了解情況。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時通這個蠢貨,難道是被人夜襲?
自己專門叮囑他無比謹慎,要說時通也算宿將,哪怕這幾年沒打過像樣的戰事,但是這紮營防劫乃是爲將者最基本的素質吧?
難道時通連這點兒防範都沒有?
還沒有等尚云溪想明白,只見眼角餘光處紅光一閃,轟然巨響撲面而來,一股子燥辣氣息瀰漫在空氣中,術法氣息?
尚云溪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物,悚然一驚,但還沒有等他反應過來,一連串的巨響和火光在自己營帳中也次第炸響,猶如傳染一般,噼裡啪啦次第接踵而起,火焰,爆炸,人喊馬嘶,混亂成一片。
方纔還在心裡大罵時通愚蠢,現在卻在自己營帳中上演這一幕,這讓尚云溪氣得簡直眼冒金星。
毫無疑問這是淮右軍的詭計,這是提前準備好的術法陷阱,只是怎麼會在幾個時辰之後纔會發作?
而且自家帳中亦有術法師,之前也還是搜尋過並無什麼礙眼之物,卻如何在這深更半夜的時候爆發出來,而且一來就是這麼兇猛異常?
只是這個時候想這些已經沒有多大意義了,現在需要的是控制局面,防止事態失控。
好歹尚云溪也是久經沙場的老將了,知道這種情況下斷斷不能慌亂,尤其是不能胡亂指揮,鎮定下自己的情緒,一面命令自己的親衛立即前方周邊尚未發生混亂的各營,要求各營立即戒備,但不得輕舉妄動,另一面則要自己的親衛隊親自對混亂場面進行清理,至於說時通那邊,他的確顧不過來了。
不得不承認尚云溪還是有些判斷力的,雖然淮右軍在營寨內安設有不少伏火術法,但是其根本還是靠術法之力爆發,引發燃燒,而營寨內其實在安營紮寨時也早就對失火這一類有準備預案,只要不亂,有條不紊的撲滅火勢,並不能帶來多麼大的損失,當然如果說輜重被燒那又另當別論。
只不過在尚云溪這邊雖然沒有能夠造成多大的損失,但在時通那邊卻是收到了奇效。
黑夜中驟然遭遇這等突如其來的爆炸和起火,尤其是有一處正好在其馱馬和輜重存放處,引發了輜重大火,馱隊的牛馬受驚之下炸了營,撞倒了營柵衝入士卒駐紮的營寨,引發巨大混亂,甚至到後來變成了營嘯。
梅況和秦漢也是料到了此等計策恐怕很難對尚云溪率領的感化軍精銳造成太大的衝擊,但是在時通的牙軍那邊不妨一試。
果不其然在時通的牙軍大營陷入混亂之後,秦漢和駱成淦二人各率一營精銳,從南門出城埋伏襲擊了時通的牙軍大營,給本來就混亂不堪的牙軍在黑夜中造成了巨大的殺傷。
秦漢和駱成淦從兩路殺入,黑暗中本來沒有太多經驗的牙軍被這麼兇狠的一擊頓時崩潰,徹底陷入了混亂,大批士兵在黑暗中被踩踏和燒死,大量士兵甚至爲了逃命向尚云溪大營逃跑,但卻遭到了尚云溪這邊大營“果斷阻止”,當然阻止方式就是箭矢。
一直到天亮,整個局面才慢慢控制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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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云溪幾乎要被氣瘋了。
一夜之間,自己六軍的損失並不大,不過區區數百人傷亡,但是時通率領的友軍卻是損失慘重,甚至可以說慘不忍睹。
在黑暗中感化牙軍被踩踏燒死的牙軍超過三千人,而真正在淮右軍進攻下的傷亡不過兩千人上下,而在逃往自己大營中,被己方弩箭射殺的牙軍士兵竟然也達到了一千多人,而剩下的三千多士兵更是驚魂未定,幾乎都是在天亮之後才慢慢返回大營中,可以說僅此一戰之後,整個牙軍一萬人幾乎就徹底喪失了戰鬥力。
看見時通那副如喪考妣的灰白麪孔,尚云溪險些就要命令人將其拖下去梟首示衆。
這種窩囊廢怎麼能夠被時酆委以重任?
以前自己倒也不覺得他有多麼的無能,但是僅此一戰,他算是明白了,時酆的牙軍怕是真正被養成了一幫窩囊廢,別看他們盔甲鮮明,武器精良,但這種在長期優裕環境下,他們已經徹底蛻變爲一幫米蟲了。
壓抑住內心的火氣,尚云溪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復一些,淡淡的道:“時將軍,我看你也乏了,還是下去休息吧,雲峰,牙軍這邊由你來負責重新進行整編。”
時通呆呆的注視着尚云溪板結的面孔,就這麼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要剝奪自己的領軍權?陡然間反應過來,時通叫嚷起來:“尚帥,牙軍乃是節度使大人交給某的,你無權剝奪……”
“無權?現在你打算讓所有牙軍都陪着你去死?”尚云溪陰冷的聲音猶如從山谷冰縫中鑽出來:“一萬大軍,一夜之間就被你折騰得只剩下三千人,你說節度使大人知曉了,會怎麼對你?”
打了個寒噤,時通吶吶無語,想要辯駁,卻又不知道該如何解釋,一萬人啊,一夜之間化爲無數個京觀,如果自己堂兄知道,會不會把自己給生撕了?
現在交給尚云溪,自己是不是可以脫責?
沒等他想明白,尚云溪已經不耐煩的一揮手,立即上來兩名親衛夾住了時通,雖然以時通的武道水準,可以輕而易舉的解決兩名親衛,但他卻像是被抽了骨頭一般,軟耷耷的跟隨着兩名親衛離開了大帳。
大帳內的氣氛凝滯,哪怕是尚云溪有心想要振作軍心,都知道這個時候是在難以讓人信服。
尚未接戰,便損失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哪怕尚云溪也一直沒有真正認爲牙軍能充當進攻主力,但是這畢竟是七八千士卒啊,哪怕是用作輔助力量,那也能起點兒作用,但現在就這麼一下子崩了,而且連帶着對整個軍心士氣的破壞打擊,更是難以計算。
“庸道,裕志,你覺得我們現在該怎麼做?”深呼吸了一口氣,尚云溪才搓揉了一下自己的臉頰,沉聲道。
站在下首的文臣和一員身材高大的武將都默然無語,這種情形下他們也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牙軍的崩潰不僅是損失了一萬兵力那麼簡單,更重要的是對整個大軍軍心士氣的打擊,這纔是致命的,起碼幾日內都難以讓大軍軍心士氣恢復到昨天之前,而軍心士氣沒有恢復就要發動進攻,很難取得讓人滿意的效果,甚至會帶來更糟糕的後果。
“大帥,您要聽真話還是假話?”古庸道和趙煜交換了一下眼色,嘆了一口氣道。
“真話如何,假話又如何?”尚云溪神色不變,似乎早就料到自己這個首席智囊會有意外言語出來。
“真話就是,符離城恐怕我們拿不下了,或者說拿下,也是得不償失。”古庸道也不客氣,“假話就是,也許這是一個投效淮右的契機。”
“哦?庸道,你這話可真有些讓人意外啊。”尚云溪略微色變。
“大帥,就從昨晚的表現就能看得出來,淮右軍在術法一道運用於打仗上已經遠遠超出了其他諸藩,我們攻城的話,也許會有更大意外發生,甚至超出我們的想象。”古庸道平靜的道:“對於大帥來說,時家沒有了無所謂,但是我們得有自己的基本軍隊,縱觀江烽的做法,看似他麾下各系人馬並存,但實際上他對人心的籠絡上很是得力,您覺得我們投效淮右,有前途麼?”
“我不會投降淮右。”尚云溪嘆了一口氣,“你說得對,庸道,江烽的手法很老到,看似沒有削權,無論是壽州系還是廬州那邊,都很大度的放手給權,但實際上他是把中下層軍官的心都給收買走了,他用檢地之策來收買軍心,用學堂培訓入仕來籠絡庶族寒門士子之心,這就沒我們這些人什麼事兒了。”
“不,大帥,你的話不完全對。”古庸道搖頭:“江烽的做法是打碎了一個架構,他把所有人都放在了一個層面上,任人發揮,或者說他剝奪了士紳們的特權,與士大夫共天下這個鐵律被他粉碎了,看看他倚重的人,兵頭,術法一脈,胡商,當然也有士紳,那都是絕對忠於他的士紳。”
“哼,他只需要絕對忠於他的人,那些心懷異志留下來的人,很快就會發現,他很快就會被周圍的人拋棄,投向江烽的麾下。”古庸道眼中閃動着一樣的光芒,“他在重塑一個階層和羣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