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國大軍入境, 我朝抗敵最佳的人選自然是手握重兵的父親。他手中,本就有七萬大軍駐紮在邊疆,而後上奏言明打算帶兵二十萬前去平定。
這樣的要求, 李業無從拒絕, 因爲那二十萬的大軍原本就是掌握在父親手中, 不過調動時候上奏說明而已。
此外, 父親還指定了隨軍文官——宋子玄。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 我已波瀾不驚,因爲早就知道他們沆瀣一氣,就如同當初算計我一樣。
父親帶兵出發的那日, 我還關在房門中,尚有十來天才能出來透透氣。伺候小月的蔡姑姑說, 這樣忍着點兒, 才能儘可能的恢復完全。
李業近日極少得空, 只能晚間時候回來,且也是很晚的。有時我等到睡着, 也沒有等到他,第二日才知道,他在太和殿過了一夜。
父親出發之後,他一改往日少問政事的形象,埋頭奏摺之間, 似乎有意恢復他的本來面目。
看來, 父親一走, 並沒有表面上征戰那麼簡單, 似乎牽連許多。
今日剛剛好四十日, 我終於在溫水裡洗去一身污垢。
這些日子,他不提起朝政, 有意讓我好好休息,但我卻難以心安,想要替他分擔一些。大戰開始,他所面對的,就不只是朝局之中的暗鬥了。
黃葉落盡,花草枯萎,已入了冬。
走到太和殿的時候,我沒有讓郭公公通報。打開門的“吱呀”也聲響並沒有讓李業注意到。直到我緩緩走到他面前,立定了,他才驚覺。
見我來了,他突然皺眉,丟了手中奏摺,站起來,說道,“怎麼就這樣來了,快回去休息。”
“再關下去,人都要黴掉了。”我在他位置一旁坐下,“如今你整日忙碌,我如何能夠安心躺在牀上。”
“太醫可說了能吹風?”
“蔡姑姑說能出來了,只是尚需小心着,也沒有大礙。”
見我這樣答,他拿我沒有辦法,只好又坐了回來。
本想把放在一角的茶碗端給他,待手觸到後才發現,茶水早已涼透了。
“你看,就數你最忙,連水都忘了喝。”
他淡笑着,接過郭公公重新換上的茶水,“朝中多事,難免忘了。”
事多到了這般忙碌。
“我爹一離去,你似乎就恢復了姿態,其中必定牽連許多,不得不如此了。”
他喝了一口茶,“不錯,蕭拓一走,問題就來了。須知大臣中有許多沒有站清楚立場的,但是現在蕭拓能夠順理成章地動用軍隊,大勢偏轉,必定就有很多牆頭草倒像他那邊。如果朕再示弱下去,就難再聚集人心了。”
“可是如此就暴露了你要與我爹對抗的立場,若我爹知道了,又會如何?”
“知道就知道了,他已經離開了京城,各方消息沒有那麼靈通。所謂鞭長莫及,就算知道了朕的情況,他也一下子動不到朕身上,因爲他現在的首要任務是擊退樑國大軍。如果這場仗打敗了,他的威信,必定有損,日要想自立服衆,就少了資本。”
“我爹那邊是那樣安排了,可是他留下的官員必定是會作亂的。”
他笑了兩聲,指了指一旁堆了起來的奏章,“作亂是肯定的,你先看看這些吧,朕先處理一下其他的事務。”
他叫郭公公臨時加了一個桌案過來,放在一旁,“你若是再有不放心,太和殿你隨時來,不必顧忌。”
太和殿一般情況下是不允許后妃進來的。林昭容那次是不顧勸阻,闖進來的。而我是因爲身份特殊,沒人敢攔我。
但頻繁的出入,總歸不好。
看着郭公公搬到我面前的奏章,再看看重新埋頭與政事中的李業,心裡忽然沒來由的不是滋味,說不清。
有時覺得自己不夠純粹,這腦子裡總是裝些雜亂的東西。
翻看起來,發現這一摞搬過來的都是一樣的內容,再簡單不過。看着這些,我也沒再打擾李業,自己思考起來,發現這些應該都是父親指示的。
父親在外行軍打仗,朝中沒有辦法顧忌,所以就用了一招,讓忠心於他的官員上書要李業封自己爲王,否則就集體辭官。
集體辭官!這樣以下犯上的威脅,只有父親乾的出來。而那幫走狗,竟也和他一樣大膽,就這麼上書了。
要知道,李朝開國以來,從來沒有封王,分封王爵已是上一個朝代的事了。而集體辭官的,少說也有百號人,都是官位不輕的。這些人一旦離職,哪裡能在這麼短的時間找到代職,而李朝最高的領導中心,就會完全亂套,隨之朝局大亂,就控制不了了。
所以,李業明知這些人不可留,但也是不敢真的就同意他們辭官。
父親這是要搞到李業無力應付,等到他回來了,親自面對已經變了姿態的李業。到時候,這場沒有刀光的仗打起來,就更險象環生了。
如果李業答應封他爲王,父親地位崇高,他日取而代之雖然依舊名不正言不順,但總歸向皇位靠近了一步。但是在答應封王的同時,那些官員會不會真的就此停歇作亂還是一個問題。
姑且算作會不再提起辭官。
但李業究竟打算怎麼做,是真的封父親爲王,還是由他們辭官,兩難選擇,選哪個都不利他。
看他終於忙完了,伸了個懶腰,朝我這邊走來。
“看了這麼久,看出什麼來了沒?”
“看倒是看出來,就是不知道你要怎麼處理。”
他隨手翻開一本奏章,眉頭都沒有皺一下,“說說你是怎樣想的。”
我便也就把我想的說給他聽了。
他仔細聽完,微微一笑,“不錯,冰雪聰明,朕說你是賢后,你當之無愧。”
我卻笑不出來,“都這時候了,還說這些玩笑話,且快說說你要怎樣處理。”
他卻又大笑一聲,要郭公公把玉璽和筆墨硯臺拿過來,“朕已經打算順着他們來了,這些人,朕難道留他們繼續作亂嗎!”說着就拿起硃砂御筆,在一份奏章上龍飛鳳舞批了一個“準辭”,當即就蓋上了玉璽。
我看着他着連貫的動作,睜目結舌。
他這要如何?如此爽快。
看我大驚的樣子,李業又是一笑說道,“不懂朕就說給你聽。”
原來,他早就有了準備,向蘇相提出了廣招門客,培養賢才的建議。而這一點,也和蘇相不謀而合。
如今蘇相的門客遠遠不止看到的那些,若要補充缺失官員已經足夠了。
“這非常時期,還管什麼科考登第才能爲官。朕既然恢復姿態,就由不得這幫亂臣賊子隨意擺佈。要怎樣安排官員,朕說了算,哪怕是一介布衣,朕說他能行,丞相的位置就給了他,也不容旁人插嘴。”
“可是我爹的勢力盤根錯節,新來的官員又如何鎮得住?”這裡頭的事,可不只是換官員那麼簡單。
“朕纔剛剛展露,他們一時摸不清朕的實力,如此大換血也會暫時鎮住他們,估計會停下來觀望。”
他終於等到了大展拳腳的機會,如此的意氣風發。
他今天心情極好,又是一陣爽朗的笑過後,另攤開了一份奏章,“這麼多的奏章,朕來批示,你來蓋上玉璽。”
我哪能隨便碰那玉璽。
見我沒有動,李業抓過我的手,把玉璽往我手裡塞,“朕讓你一起處理政事,可好。”
“這……”
我要怎麼回答。
我本就是特殊之人,再說,李朝開國以來,從來沒有此種狀況。后妃干政,那是歷朝歷代的皇帝都不願看到的。
而他如今竟主動提出要我共同處理朝政,我若說好,難免讓人以爲野心太多,忠臣以爲我別有用心。若我說不好,長久堆積的那麼多事情,必定讓他整日勞累,我卻也看不下去。
正當我猶豫之際,他已沒再等我回答,握着我的手,將那玉璽重重按下。
“朕知道要你呆在後宮你肯定不會安心,要你共同處理朝政,共歷安危,反而好過心裡老是揣測。不過,朕不想你累壞了,僅限於看一些簡單的奏摺。”
“哪有你這樣當皇帝的!”
“你是不是要朕說,朕只是想多看看你。”
我一時也無言相對了,心裡卻因這一句話有那一絲甜。
他知道我心裡怎麼想的,知道我放心不下,知道我無意玩弄朝政,纔會放心的打破這個千百年來的禁忌。
他批示,我蓋印,合作親密無間,大抵一刻鐘,就把放在我這裡的奏摺處理完了。
“這些奏摺要壓上幾天,另外還要備上一份名單,把空缺的職位寫明,給蘇相送去,以便幾天之後,朕批下奏摺的時候,能夠迅速的地把職位安排完全。”
我嬉笑兩聲,“不知道那些官員看見他這副不同以往的樣子,是什麼反應。”
“你當初看見朕的秘密的時候是什麼反應?”
“自然是大驚地頓時慌亂了手腳。”
他輕笑着說,“你膽識過人,尚且如此,那些見風使舵的小人自然是嚇得比你甚了許多。”
晃眼看見那邊他的案頭還堆積了許多公文,我說道,“光顧着說這事了,那裡還堆積了許多,怎麼你今日就忙完了?”
“那些是些無關緊要可以拖延的奏章,既然你今日第一次來,朕不妨和你多說一些。”
我搖頭,不想他揹我影響,“還是處理完的好,有的事我日後會懂的。近日突發事件想來會很多,積多了就不好了。”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就着手辦了吧,”
當真不過就是些簡單的事,一些需要他批准的調職等等的。
他依舊是讓我給他蓋上印。
剛剛還餘下一本的時候,郭公公帶了人來。
是個身披盔甲,髮絲有些凌亂但神采奕奕的年輕副將,一來就跪下了,“末將龐勇提前回報,輕車將軍已經平定暴動,正在回來途中,先遣末將來問,是否要直接轉戰邊疆戰場。”
李業想都沒有想,直接答道,“不必了,讓他先回來,朕要行封賞。”
青衣不知此事是蘇相暗中安排的,日夜擔心沈遠溪安慰。現在良人終於平安回來,她也總算是可以放心了。
我當然爲她高興,只是不明白李業爲什麼要沈遠溪先回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