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州暴動算是按“計劃”平定了。
沈遠溪沒有直接掉頭去邊疆, 而是先回朝,這裡的原因後來問了李業才知道。
原來李業不光是要將他從輕車將軍升爲車騎將軍,還要以兵士勞累需要更換爲名, 換下其中他所直接掌握的一萬兵士。
四萬人中, 李業的人只佔了一萬。他只有那三分之一的兵權, 剩餘的都在父親手裡。
當然, 換下的人不止這些, 還有一些真正的傷員。換上的,全是父親從邊關來信,想要補齊和添加的那部分兵士。
總共八萬人。
李業的目的就是要省下這看似不多的一萬兵士, 他日奪權未嘗不是一大籌碼。而換上和添加的那部分人,是聽沈遠溪的指揮的, 也就是說, 李業從父親手中奪了八萬兵士。
父親發了書函來, 要求的兵士越多,歸到沈遠溪名下的兵力也就越多。
車騎將軍已經是二品了, 和驃騎將軍,衛將軍並列,地位盡次於大將軍。而平定暴動,沈遠溪在軍中的威望大增。
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今早糧草已發, 而沈遠溪會暫時留下來整頓, 等到十天之後, 纔會再次出發。
“娘娘, 林昭容親手熬了湯派人送來。她說近日身子總是不適, 改日再給娘娘請安。”青衣把紫檀食盒裝的湯放在了我的桌案上,“趁熱喝了吧, 娘娘。”
自我出了小月,林昭容幾乎每一日都會送來羹湯,有時也參了理氣的藥,但聞氣味便是鮮美的。
前些日子是她親自送來的,大抵是想要彌補一些,怕我落下病根。總歸爲我多做一些,她好歹少一絲愧疚。
這是從她的話裡聽出來的。
可我儘管接受了事實,與她姐妹相稱,心底總有一些放不下的。孩子的死,我不可能完全不在意。況且也是因爲她送來的糕點,如今同樣是吃的,難免勾起回憶。是以,她送來的羹湯,我總覺彆扭,若無她在旁,是往往不吃的。
往日都是紅玉接過的,青衣剛剛回來,不懂我並不待見這羹湯便端了過來。
“端下去吧,本宮不想喝。”
青衣聽罷,又見紅玉給她使了眼色,便識趣地要端下去。卻不想,不小心打翻了長細身形的食盒,羹湯倒了出來。
今日她總是恍惚,連食盒這麼穩定當的器物都能打翻。
我挪動着溼了一角的冊子,看她手忙腳亂地收拾着,無心責備她,卻替她嘆了一口氣。
沈遠溪總算是平安回來了,可不過十天就要出征戰事吃緊的邊關,她哪裡安得了心,這已經是第三次打翻了東西。
任誰都看得出來她心裡在想些什麼。
免了她的錯之後,我想起一件事來,也沒細想便對她說道,“皇上已經下旨把城東的一處官邸賜給車騎將軍,今日已經讓他搬進去了。晚間郭公公會去賜下些封賞的物什,你混入其中,去見上一面,可好?”
青衣聽罷渾身一震,愣了片刻便直接就跪了下來,“奴婢謝娘娘成全。”
我怎麼忍心看他們長久分離。
可是看她這反應,又怪自己太魯莽了。剛纔是說了原意幫他們見一面,但是現在又擔心會不會暴露了沈遠溪。只怪太過替她傷心了,只好扶起她,“你先別跪,本宮如是說了,可還要先和皇上商量纔好,若皇上同意了,你去了便可。”
但願李業會應允下來,總不能應我這快語讓青衣空歡喜了一場。
下午我照舊去太和殿找李業了,半抱希望地和他商量起這事,沒想到他不僅答應了,更是比我想的周全。
“郭公公十日後會去代朕送行,那時候再接回青衣。期間就讓她扮成賜下的丫鬟吧,總之內宮裡面,見過她的人不多,沈遠溪的新宅除了朕封賞的婢子傭人,又暫時沒有僱別的人,故有心人想要派進眼線也還不能。只要她小心,不要四處走動就可以了。”
李業答應下來了,我那股子擔心也放下來了。
青衣出宮的事也交給了我來安排。
晚間點燈時分,我要青衣換下了宮女的衣服,換上了尋常丫鬟的衣衫,又在臉上點了幾顆黑痣,稍微改了一下平日的樣貌,便感覺換了一個人。
其實,應該是她身上的氣息變了。終於得見良人,沒有了往日的清愁模樣,換上了欣喜和隱約的不安。
這大晚上,她混在隊伍裡出宮也是很容易的。
我替她理了理衣角,“這次回去,雖然外間認識你的人不多,但還是小心爲妙。”
她流着淚點頭,一拜之後,終於是隨郭公公離去了。
這兩個人,海誓山盟,唯有相望,直到今日,才得以一見。
幾日後,聽見了消息,說宮外的百姓都大加讚賞車騎將軍,說他治軍嚴謹,作戰勇猛,爲人正直,不結黨營私。
這前面三點倒是合理的,但不結黨營私,這點的由來卻讓人心底不覺好笑。
且說幾日前,青衣被送去了沈府,平日裡是不出門的,單單呆在房間裡。而沈遠溪,每日都會去往軍中整頓,準備短短几日後就出兵邊疆。但他自軍中歸府後就以實在勞頓爲名,不再見客,許多順勢想要巴結的人,都被他婉拒在了門外。
須知,如今朝堂,有誰沒有裙帶。
以此,他就得了個不結黨隱私的美名,又被傳揚爲人正直。
只有我們心裡清楚,那是因爲青衣在房中獨自等了他一天,他怎好再有什麼應酬。本就短暫相距,白日分離,只有幾夜相守。
在太和殿陪李業辦公,晃眼就過了十天,彷彿昨日才送青衣出宮。
沈遠溪,已經不得不離開了。他們,可嘆又要分離了。
晚間軍號響起,沈遠溪發兵了。
郭公公也就在晚間去送行了,夜色朦朧不清中,接回了依依不捨的青衣。回想起彰德城樓之上青衣那樣悲傷不捨的眼神,今番執手相別的場面,我也不忍去想。
我不知道還能用什麼話來形容他們,他們有着平凡,卻在同時有着不平凡。
青衣回來的時候臉上如平日一樣淡然卻又暗藏了失落。她帶回了沈遠溪的信息,皆是她自己口述。
夫妻兩人,時刻都在爲李朝盡着力。
沈遠溪這些年在父親麾下,知道了父親在軍中的一些秘密,也算摸出了父親暗地裡的一些行事特點,自己歸納了,要青衣帶話過來。
這些,定然是爲李業處理父親的事上提供了更可靠的參考。
這幾日收到信函,沈遠溪已經到達了邊關,歷時差不多一月。
八萬人,雖不多,但加上父親的二十七萬大軍,擊退樑國軍隊了就不是什麼難事了。
這場仗已經打了一個半月,只剩下當初最先失守的環城沒有收復了,但是樑軍以城中婦孺老少要挾,黎軍每攻城一次,就屠殺一百人。
父親自然是不會理會這樣的屠城的,攻城兩次,皆因環城易守難攻,而樑軍死守,而不得不停下。
兩次攻城,城中無辜被殺的人就有兩百人了,雖然這些不被父親放在眼裡,但同行的沈遠溪卻是阻止了,希望能夠找到萬全的攻城之法再行動。
所以,目前黎軍包圍環城,以圍困來迫使樑軍投降。但是偏偏樑軍似乎糧草充足,又一月過去,卻依舊佔據環城。
而父親,據李業分析,以他的性子而言,應該不會等到一月還不攻城。
我算是整日都在想着這些問題,時不時和李業說上一些,希望能替他解憂,可卻是每每說出,他都已想到。
“看來,我也只能給你打些下手了。”
他戲謔道,“早說了要你不要擔心,卻總是這般把朕當小孩子看,處處護着。”
“不把你當小孩護着,還能當誰是……”我話說到這裡,卻突然停住了,卡在那裡,竟至於說不下去。
“孩子”兩個字一提起……
他知道我想起了孩子的事,在我額頭輕吻,竟苦臉說道,“孩子會有,可有了孩子,朕也就沒你的這般疼愛了。”
這話他虧他說得出口,我頓時被他那苦瓜樣逗樂了心情,手指戳了他眉間一下,“傻孩子,做功課太累就休息一下吧。”
他果真合上奏摺,卻收起笑說道,“是得歇一歇手上的事了。近日蘇相患病,朕下午就不來太和殿了,去蘇相家中走一遭,恐怕晚間纔回來。”
他也就連午膳都沒有用便去了蘇相那裡。
我走在新綠圍就的迴廊裡,越想越覺得不安。上次看見蘇相是去年秋日送軍的時候,那時他寬大的衣袍已經顯露出他的消瘦。再看蘇相現今的一些行事,似乎越發加快了動作。好比上一次,朝中官員大換血,成效雖然顯著,卻是冒着風險的。新任官員面臨上任,總歸是要熟悉事務,且還需面對舊黨刁難。
不過還好,大部分都已牢牢坐穩了自己的位置。
蘇相這病有多嚴重?究竟還剩多少日子?一旦他離去,李業一人之身,雖也同樣有能耐,但承擔的就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