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不見停留地駛出了皇城, 我掀開車簾往外看的時候,天已大亮。
不得不說,我自小在衍山長大, 回京城之後, 呆在了將軍府半月, 之後便進了皇宮, 這外間的景緻我只餘下了幼時的一點記憶。
大半年前, 我還期待着能夠出宮,如今若是事態允許,我寧願一輩子和他守在宮中。現在這樣的景色, 我卻也無心去欣賞。
“譚侍衛長問娘娘,顛簸了一夜, 這裡四靜無人, 是否在此處歇一歇, 用一些乾糧。”燕貞把剛伸出去的頭又縮了回來,說道。
我確實也被顛得累了, “也好,譚侍衛長駕了一夜的車,也該休息了。”
小車停在了一棵樹旁。
譚風吃了一張餅,又喝了幾口水之後,就靠在樹旁睡着了, 右手緊握着佩刀, 應該睡得很淺。他的話向來很少, 出宮到現在, 竟一句話也沒有和我說過。
性子使然。
這次出宮, 爲了儘可能少地引起旁人的注目,只有我們三個人。
李業非要讓貼身帶刀侍衛譚風和我同行, 至於他要怎樣解釋譚風和燕貞的失蹤,我走的匆忙,並沒有想到問他。不過李業的“藉口”,向來是多的,他那個“狐狸”的綽號,我也不是白給的。
就這樣想起了他,我擦了擦手上乾糧的碎屑,打開一個長條形的包袱。
裡面是他的畫像。
慢慢打開來看,卻愣在了當場。
這哪是他的畫像,是我自己的,上面還有他題的幾句話。
糟糕,兩幅畫放在一起,我隨手一拿,竟拿錯了!頓感一片失落,看了一眼他那幾句話,只好重新卷好畫軸,放回包袱。
“行赴天涯不離”,我就算身在遠方,心也在你那裡。
燕貞見如此,說道,“娘娘何必惋惜,這一去很快就回來了,不也就相聚了。”
是啊,可是她一說這話,我到想起了她和薄季林的事。
回去之後,連相聚都談不上。
那日李業說過,會問一問薄季林的看法,誰知薄季林什麼都好,就是一個死心眼,竟生生給拒絕了。李業需要薄家,薄季林不鬆口,他自然不敢太過得罪,這事也就算了,到現在我也不曾向燕貞提起。
這薄季林和林昭容是斷不可能了。
其實,也許這算不上對林昭容的一種守望,只是一種說不清的固執,明知早已錯過,還是不願接受他人。
只能讓時間來一點點消磨、敞開他的心。
此處離皇城還有些近,不敢多做停留。休息了一個時辰,譚風醒了,便又上了路。
就這樣走了有十來天,經過了幾城,因趕時間,都未作停留。今日剛剛過了徽州地界,入了徽州第一座城——雁城。
“娘娘,舟車勞頓,這一次就在這裡停留一天,也好睡個安穩覺。在這樣下去,您那身子小心熬不住。”燕貞說着就自作主張地掀開簾子,要譚風找加好一點的客棧。
這小丫頭,總是這般,左右也是爲我好,便聽她的就是了。
如今我是尋常小富人家婦人的裝扮,燕貞一身丫鬟打扮,譚風依舊是絡腮鬍子刀疤臉,未作掩飾。
剛進了客棧,便聽見裡面熱鬧的議論聲。
我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等上菜的空當,聽聽他們說些什麼。
那斜對面肥頭大耳的男子,手裡拿着筷子,激動地說着,面前的菜倒是一口沒動。坐在他一旁的稍瘦男子,同樣聽得忘了往嘴裡送菜。
仔細環視,這客棧裡,似乎所有人都在聽着呢。
那肥頭大耳的男子接着說道,“你們當是駭人,卻不知駭人的還在後頭。”
衆人一片譁然,少頃又都安靜了,等着他說下去。
“我周大耳朵的名號可不是吹的,聽來的消息比你們多了去,我說駭人,就定是駭人得緊。”
他旁邊的那男子催道,“你倒是說啊!”
那男子這才故作神秘地說了起來,“你們可知道張大老爺究竟是怎麼死的嗎?”
有人答道,“不是染了風寒,來得極死的嗎?”
那男子不屑一笑,賣了關子,見衆人等着他說,才又開口神秘說道,“我這裡告訴你們,那張大老爺是被鬼給嚇死的!”
客棧裡頓時炸開了鍋。
那男子見他想要的效果達到了,待人們靜下來聽他說了,便故意語氣放低,更神秘起來,“張大老爺不是想買唐家那座老宅嗎?十幾年前唐家被抄了家,大宅子充了公,人犯諱忌,沒人想從官府手裡買過來。如今這張大老爺偏不信邪,愣是要買,結果就拆了封進去看看。進去的就他一個人,遲遲不見出來。後來有人尋進去,發現他躺在地上暈了過去,便給送回了家。誰知這張大老爺,一醒來就直說見了鬼,嚷嚷了幾句,一口氣沒上來,蹬腿兒就去了。”
他這幾句話,引得氣氛越發暴漲,你一句我一句地說了起來。
我一直聽着,覺得這鬼怪之事,當不得真,那張大老爺究竟是怎麼死的,我倒也懶得去想。
上了菜之後,邊吃邊聽他們說着,突然夥計一聲大吼,將所有人得注意裡鬥吸引了過去。
“老不死的,趁老子聽熱鬧不留神,又進來了,要討飯到別處去。”說着就衝一個佝僂着身子的老人踹過去。
那老人哪經得起,重重磕在了地上。
畢竟是老人家,這夥計也太不留情面了,我臉上略有變化,譚風便懂了。
老人還未從地上爬起來,那夥計又要踹上一腳。幸而譚風動作快,衝上去一個反腳,將那夥計踢到在地。
我見那小夥計就要發火,說道,“這位老人就算是我們請了。”
他這才勉強緩了臉色,心底卻定時不服,朝譚風瞪了一眼。譚風倒是裝作沒看見,將那老人扶起來,攙扶着過來。
那老人晃晃悠悠地走過來,在看到我之時楞了片刻,便又把頭埋下去,只說了“感謝”二字。
本想要他坐下一同吃了這頓飯,他卻只說要兩個肉包子,拿到手之後,就又說句感謝的話便慢悠悠地走了。
這老人可真夠奇怪的,難道是不願和人交談,就連方纔被夥計踹了,也沒說一個求饒的話。
耳聽着他們又說了些雜事兒,這頓飯算是吃完了。
要了兩間房,我和燕貞住一間,譚風就在隔壁,隨叫隨到。
“此去離辰州還有多遠?”我躺在牀上問道。
終於是沒再馬車上睡了。
燕貞在我身旁躺下,“譚風說,還有小半個月的路呢。以這樣的速度走,會比常速快一兩天,其實也快不了多少。”她把被子捂嚴實了,壓低了聲音說道,“這一路可不敢走急了,回頭皇上要說了,怪奴婢把您累着咯。”
我該是高興的,身邊的人都在意着我的身體,小產過後更是關心得緊。
“休要說這些,我們此去,早一兩天也是好的。”
她見我這樣說,笑着回道,“那也得先睡飽了,纔有力氣趕路啊。”
翌日,當馬車走出了城門,又駛向了遠處寂靜的樹林的時候,喧鬧的人聲消失,我這纔回味過來,昨日客棧中是我長大後第一次和尋常陌生人打交道。
說來也可笑。
就這樣偏快着走,又過了十來日。
馬車忽然停了,燕貞撩開車簾,自車簾縫中顯出一片雲霧繚繞的翠綠。
譚風開口說道,“娘娘,迷荒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