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總是害怕鬼的,長孫道長如今比惡鬼都恐怖。
柳伊蘭勉強鎮定,把六枚紅絲線全力催動刺向長孫道長。
誰知長孫道長不知不覺依舊一步步靠近,竟以血肉之軀硬生生的接住了紅絲線。
柳伊蘭大吃一驚,她的紅絲線尖端有血針,全力刺出連一寸厚的木板也要刺穿了。
長孫道長竟能擋住,連刺向他雙目的兩枚紅絲線也被彈出;真令人匪夷所思,難道他真的是刀槍不入?
柳伊蘭已經退到蘑菇巖邊緣,長孫道長還在一步步逼近;一把抓在柳伊蘭背上,從她緊身衣上扯下一塊黑色絲布。
正此時,空中響起一聲輕叱:“波光倒影。”一束心血咳出。
蘑菇巖上青影片片,最虛弱的時刻,竹道士終於抽出尺半竹刀,揮出最強一刀。
波光倒影是竹道士山水刀法的最後一招,即使他身體沒有受傷時,也不能把這一招使得圓滿。只因爲,這一招有扭轉時空之效,當着會暫時失去空間概念,迷失在竹道士以尺半竹刀營造出的的波光倒影中。
三月前,竹道士如果發出這一招,也許只要半招,索翁達活佛就不可能傷了他。
此招一出,蘑菇巖上雲水翻騰,尺半竹刀飄離出蘑菇巖,消失在巖下萬丈深淵內。羽玄真人隨雲水飄蕩,將要跌下蘑菇巖時,被竹道士一把扯回來。
“慘!”竹道士似乎耗盡的氣力,低吟一聲,跌落在柳伊蘭懷裡,滿臉是豔麗的潮紅。
柳伊蘭也叫聲“慘”,在心底。
她與竹道士曾有三年雙修的日子,對竹道士的山水清心最能感應。此時的竹道士,比三個月前與索翁達活佛一戰後更虛弱,這樣的潮紅,顯示他身上的傷也更重了。
柳伊蘭失聲痛哭出來,抱緊竹道士,看也不看呆呆立在半丈外的三個道宗高手,也不敢去試探竹道士的傷情;竹道士也許生機已絕,即使祝門高人在,也拉不住、救不回他這條命。
火長老手裡抓着天星槌,那是不知什麼時候竹道士塞進他手裡的;他滿臉愧疚,感受到這招“波光倒影”後,他才明白了竹道士的偉大。
羽玄真人是滿臉沮喪,即使在竹道士身負重傷的時候,他聯合起火長老也不是竹道士的對手;被竹道士從懸崖邊拉回來,他甚至感到深深的絕望;不只是感動,是感受到竹道士博大的胸懷後,才發覺自己的渺小與自私。
波光倒影中,羽玄真人被引進一個陌生而神奇的世界;可惜時間只有短短的一瞬間,他還沒來得及體會到其中的萬分之一,尺半竹刀已經飛出蘑菇巖,片片青影歸於虛空;也把他們送回原來的世界。
只有長孫道長不知死活,從地上爬起來後,又一次伸出手臂,喊着“降妖除魔大將軍神付吾身,刀槍不入,萬邪不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向竹道士和柳伊蘭逼去。
他的手就要觸到柳伊蘭的黑髮,而柳伊蘭毫無知覺,依舊抱着竹道士痛哭。
羽玄真人急忙上前,剛扯住長孫道長的衣襟;蘑菇巖上浮蕩出濃郁的檀香味,一聲歷號:“唵、嘛呢、叭咪、吽!邪魔外道闢避,破!”虛空中伸出一掌巨掌,攜漫天星光印上長孫道長頂門。
長孫道長兩眼反白悶哼一聲,整個人失去平衡站也站不住,歪歪斜斜跌倒,再沒爬起來。
索翁達活佛高大的身影憑空而來,立在竹道士身前。
“邪魔外道,活佛說的好過分啊。”
竹道士恢復一點精神,勉強坐起來,嘴角滑出一縷血線。
“都是邪魔外道,除了你竹道士,我沒看到一個真正的道者。”
索翁達說話毫不客氣,一點也不給羽玄真人和火長老臉面,甚至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只惋惜的看着竹道士:“道宗,何苦來?如果你早使出這一招,我也許能早些解脫,你也不會被宵小欺侮至此。”
“道士自私,就是不想讓活佛解脫啊。”竹道士微笑着,嘴角滲出的血線又寬了一分;“至少,他們從我身上他們能看出道家正途,已經超值了。”
“他們的心早被貪慾染黑了,被錢迷了,被權欲搗碎了;就是十個竹道士也喚不醒他們。”
索翁達把手印上竹道士頂心,緩緩注入一線精純的真氣,護住他漸漸虛弱的生機:“剛聽竹道士吹得一曲妙笛,能否再吹一曲。”
竹道士橫笛脣邊,清越的笛音虛虛飄出,時而低吟淺唱,時而輕舞飛揚;置身其中,有一道清泉流過,一下把人帶進高山流水之畔,婉轉幾下,彷彿又在大江之上泛舟遊蕩。
水樣的風流,把煙雨江南的詩情送進心田;山般的剛毅,將刀劈荊棘的豪邁揮灑。
柳伊蘭停住哭泣,癡癡看着竹道士,看着那枝慢慢被灩紅的血染着的青竹笛;曾經的甜蜜時光從心底泛出。
初次的交歡,正在一片竹林下。沒有軟香繡牀,沒有紅燭高燃,只有風搖竹枝,飛鳥細鳴。
竹道士莽莽不知花徑,只會急急的尋找;柳伊蘭臉頰發燒,顫抖的他引入自己身體。
於是雷雨霹靂同時落下,讓兩人酥麻的混不知天高地厚。
究竟爲什麼要離開他、離開那竹林中的小竹樓?那是他一心一意堆積起來的愛巢;竹樓中的每樣用具,都是竹道士一刀刀精心雕琢出來的藝術品。
還有一股清澈的小溪,就如竹道士的眼波般溫柔。
柳伊蘭癡看着竹道士的肩,那裡還有自己歡愉到極點時印上的齒痕嗎?他曾抓來一窩初生的竹雞,小小的,毛茸茸的,只爲哄自己開心。
竹雞漸漸長大,一隻只會飛了,開始都不會去竹林裡覓食,只等着自己去餵養它們。
後來,竹雞們漸漸學會吃蟲子,於是,隔一段就會少了一隻。
三年的時光,當最後一隻竹雞也不在回來,自己也厭倦了竹林裡的生活。
臨走的那天……。
索翁達感受到的是,竹道士在笛聲中漸漸虛化,明明他還在吹笛,卻似與漫天星辰融爲一體。
笛聲渺渺消失,竹道士飄然佇立,一雙清亮的眸子盯住羽玄真人:“今日之道教何其之衰,古來未曾見也。思之此豈偶然。老君開教,大道化人,以期天地歸正。然不期自明季至今,蘸齋盛乎,問無爲清淨何在。道不自修而欲修人,己功不施而欲人施,不儀謬乎。我悲當此之世,如欲重振道教,必先修己而後修人,道德化人不亦易乎。修己足以全真,全真足以法成,奚求乎紙灰漫天而老君嗔怒也。望道者知之,思之。吾願與吾身爲鏡,希二位道友戒勉。”(以上,摘自鎮朴子先生警言。)羽玄真人併火長老同時跪下,重重叩首,血染紅石。
“不必如此。”竹道士拿過天星槌,塞進羽玄左手;“今後你就是道宗了,要記得:自然爲師方大道。爲道門好,爲你自己好,照顧好蘭花姐妹,與祝門交好。”
說完,對索翁達活佛打個稽首:“謝謝,竹道士以往對佛門有得罪處,請活佛轉告佛門同修,諒。”
索翁達回禮,卻不說話,只定定注視着竹道士。這聲謝謝,是感激索翁最後對他的幫助,感激活佛沒有拉住他遠行的腳步。
“活佛,尺半竹刀丟了,道士也要走了。”
“道士好狠的心,不留一句話?”索翁達臉上現出傾慕的神情;笛聲停止的瞬間,他就感受到竹道士的空靈與自由,那是他竭力追求的大自由、真空靈。
爲了這份自由與空靈,索翁達到處尋找驗證法鏡,卻沒想到自己成爲竹道士的法鏡了。
“活佛;陰陽。”竹道士仰望虛空展顏一笑,脣邊血跡竟消失了。
“活佛;陰陽。道士,何謂陰陽?何謂活佛?”
“你卻可笑,活佛就是活佛,陰陽就是陰陽。執着陰,執着陽,乃心爲陰陽所執着。心有山水,陰又如何,陽又何如?心繫自然,生又如何,死有如何?心無立場,勝又如何,敗又如何?心無執着,活,佛,又如何?最弱時才能踏出最大一步,這是陰極陽生,也是活、佛教導道士的啊。”
竹道士說完,又在索翁達耳邊耳語一句,索翁達聽完,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竹道士伸出左手,當胸畫出一個大大“氣”字:“活佛,這個字,可認得?”
索翁達這個字震住,蘑菇巖上,只他能感受到“氣”字的恢宏。羽玄真人與火長老看到的,是一個水光耀耀的“氣”字;這個字,以莫名的能量把周圍的水氣凝聚在一處;這樣的神通,已超出他們所能理解的範疇。
“道宗,此字何解?”索翁達凝視着“氣”字,面露欽慕之色。
“何解?我能走出這步,多虧這個字啊。卻只會寫,不知該如何解說。活佛想知道這個字何解,可以去找一個人。”
“誰?”
“祝童。”
“那個小騙子?”索翁達以爲竹道士在敷衍;祝童如今名聲雖響,無論怎麼看,都不是個好人或高人。
竹道士點點頭不再分辨,整頓道袍竹冠,理清青絛素履;低迴首,緩聲道:“伊蘭,你還是那麼美。”左手虛畫,把凝聚在身前的“氣”字擊在索翁達肩頭,借一分反震之力踏出一步,青影升空丈八,尺半竹刀竟然就在他腳踏處。
蘑菇巖上平空涌出水氣,星空下如綻開一束燦爛的煙花,把巖上幾人照得目羨神馳。
索翁達僧衣盡溼,擡頭再看時,竹道士已然置身渺渺虛空。
一絲紅線飛出,纏上竹道士。
星光燦爛中,柳伊蘭也隨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