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槐把菸袋放在小攤上,接過破舊的飯盒,巴拉着裡面簡單的飯菜。
金蟬本有幾分姿色,雖然裝扮的很土,也讓劉館長多看了兩眼。那個孩子真的是祝槐的孩子,四、五歲的樣子,躲在金蟬身後怯怯的不敢說話。
劉館長判斷,這應該是一個典型的老夫少妻組合,山裡有些地方很窮,女子卻生得水嫩嫩的;好多在外面跑半輩子的人,會拿一筆錢到山裡尋個媳婦。眼前這個小家庭應該就是這種類型,看孩子的膽怯勁,也許這個半老頭子是鑽進山裡收文物時拐出來的俏寡婦。
劉館長在心裡嘆口氣,山裡人出來掙錢不容易,多是下煤窯賣命;如果煤窯不幸出事,最可憐的就是這些寡婦;錢都被爹孃和兄弟得着了,女人在山裡是沒多少地位的。
這樣想着,劉館長拿起菸袋。
他眼力確實不錯,祝槐拋出的這枚翡翠菸嘴貨色上好,至少價值萬把塊錢;如果找到合適的主顧,一轉手掙個幾千不在話下。
“看孩子可憐的,這樣吧,我出五千。”劉館長開始喊價,他認爲對方不是不賣,是沒遇到合適的買家。
祝槐把飯盒撂下,劈手奪過旱菸:“前天還有人出到五萬呢。不是價錢的問題,這是祖傳的東西,再多的錢也不賣,沒得商量。您老如果看不上小攤上的玩意兒,請讓幾步到別家看去,俺還要吃飯呢。”
“五萬?!好大的口氣,如果是翡翠戒指或掛件,五萬不算貴,翡翠菸嘴本就被煙熏火燎的,水色能不能保養回來還不一定,誰能出這樣的價錢?想錢想瘋了?”
“不賣就是不賣,看您老也是個斯文人,別耽擱俺吃飯。”祝槐吃完飯把旱菸袋塞進懷裡。金蟬接過飯盒,抱起孩子走了。
臨走前,孩子把那枚銀幣攥在手裡,被祝槐劈手奪下,丟在顯眼處。
下面就是漫長的拉鋸過程,劉館長耐心不錯,祝槐的耐心更好,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整整拉扯了兩個小時。到後來,劉館長蹲在祝槐身邊,兩人象一對好夥計;劉館長時常還幫着招呼顧客。那樣子,就像一貼膏藥貼上來,擺出不達目的不收兵的架勢。
用這一招,劉館長曾經多次以低價買下些不錯的小玩意。但是今天似乎失效了,直到快收攤時,翡翠菸袋再也沒被拿出來,劉館長兜裡的一包紅塔山卻被兩人抽光了。
劉館長終於惱了,指着祝槐道:“你這個小攤上東西我全要了,只要把菸袋讓給我。八千已經不低了,你就是等到天荒地老也沒人能出更高的價錢。”他已經把那枚銀幣看了多遍,心裡顫抖,卻還能勉強保持鎮定,熬這一下午根本就不是爲了什麼翡翠菸嘴。
“此話當真?”
“我老劉說話算話。”
“只要你有本事把這些東西全收下,俺把菸袋送給你。”祝槐精神了,劉館長謹慎了;想到罕見的太平銀幣就咬牙道:“你說個價錢。”
祝槐伸出五根指頭,劉館長笑道:“五萬,你瘋了吧,這些破爛最多值兩千。”
市場裡的攤檔已收了不少,幾個同行圍攏過來,有認識劉館長的跟着起鬨:“老劉的眼力大家都是知道的,誰也別想蒙他的錢。”
另一個跟着說:“那是,在這裡混這麼多年,沒見那個在老劉身上掙過錢。”
“五十萬。”祝槐慢慢的吐出三個字,收回指頭拿出旱菸點上。
這三個字讓周圍靜下來,大家都仔細看着小攤上的東西,想找出哪樣寶貝能值五十萬。
劉館長知道遇到老玩家了,也不在遮先拿起那枚太平銀幣,如果說有什麼能值五十萬以上,只有它了。
老傢伙來這裡不爲賣菸嘴,是爲了賣這枚銀幣。爲了仔細,他拿出放大鏡,迎着夕陽仔細查看着。慢慢的,他的手哆嗦了,眼也直了。
“太平銀幣。”懂行的人叫出來,他們也和劉館長一樣,被這枚品相完好的太平銀幣驚住了。
按照文物行的習慣,這樣的東西很少會出現在這樣的地方,所謂財不漏白,現在的社會多亂啊,在賣主懂行的情況下,爲了安全都是私下交易。
“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好嗎?”劉館長冷靜下來,他確實想收下這枚太平銀幣;只是價錢嗎肯定不會是五十萬。對方在漫天要價,他可不能在大庭廣衆之下討價還價。
半小時後,兩人換了兩輛的士,輾轉來到距古玩城不遠的一座城中村,祝槐與金蟬帶暫時的住處。
魚既然上鉤,後面的事就簡單多了。
劉館長看到祝槐一家三口簡陋的生活,還有屋子裡隨處擺放的小玩意,徹底相信這個半老頭子是個鑽山溝淘山洞的小文物販子。
經過四個小時的纏磨,劉館長終於以十二萬的價格買下太平銀幣和翡翠菸嘴;他到底是五十多歲的人了,這場收購戰從中午開始一直到半夜一點才結束,兩人商定,明天中午之前在這裡交易。
第二天一大早,劉館長逼着兒子陪他銀行取出十二萬現金,不到十點就來到祝槐的住處;他生怕這筆生意飛掉。這一段錢幣在不斷升值,劉館長早想好了該如何操作,只要這枚銀幣在專業雜誌上量個像,轉手至少能賺個五萬。
劉館長看到祝槐三口,一直提着的心才徹底放下;他又仔細檢查了太平銀幣和翡翠菸嘴,感覺沒什麼問題就爽快拿出錢。
祝槐讓金蟬到門外看着,一疊一疊把十二萬全點一遍,臉上才浮出一點苦笑;依依不捨的把太平銀幣和翡翠菸嘴遞過去:“這次生意沒賺到錢,如果不是孩子急着等錢看病,俺纔不捨得把它們出手呢。”
“是啊是啊,我理解;幹咱這一行遇到個好玩意兒不容易,那真比孩子都親。”劉館長笑眯眯的拍拍祝槐的肩膀,隨口問:“孩子什麼病?”
“說是什麼白血病,我不懂,醫院說要十萬。唉!如果不答應給孩子瞧病,她也不會跟俺。早知道孩子是這個病……。”祝槐搖頭嘆息着把劉館長送走。
得到想要的寶貝,劉館長一天沒出門,在書房裡反覆把玩着這枚太平銀幣。晚上喝了幾杯小酒,回味着得到這寶貝的過程,忽然感覺到這個半老頭子話裡有話,他身邊應該還有什麼寶貝!
於是,第二天一早,劉館長又一次趕到祝槐的住處;可是房東說,他們已經搬走了,說是到醫院看病。
接下來的一整天,劉館長跑遍了太原的大小醫院,一直到第三天晚上纔在人民醫院的住院部看到祝槐,他正坐在走廊的盡頭**,金蟬低着頭站在十多米外。
“這裡的大夫說治不了,讓到北京去,說是要骨髓移植。他們不是騙錢嗎?治不了還收好多錢,才兩天就要三萬多,孩子用的藥比金子還貴?說是到北京還要百十萬。不治了不治了,搶劫也沒這麼厲害。”
遠遠的,劉館長聽到老頭子在大聲叫嚷着,那個悄寡婦只會低頭哭。
劉館長連忙上前拉住祝槐,好說呆說把他拉到醫院外的小酒館裡;半瓶酒下肚,兩人的關係就如知心朋友一般,劉館長也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與他判斷的差不多,老頭年輕時就跑出去闖蕩,老了回到故鄉養老。婦人不是寡婦,她住在鄰村,男人以前跑運輸,後來出車禍殘廢了,只能躺在牀上等死。
有道是屋漏偏逢連陰雨,他們唯一的孩子也病了;餘下的情況祝槐裝作喝多了,說得很含糊。不過以劉館長的精明,大約猜到一個乘虛而入或趁火打劫的香豔故事。現在,應該是花心老光棍沒想到孩子的病會花那麼多錢,後悔了。
接下來的時間,劉館長髮揮自己的長處,對老光棍進行了一場生命與金錢的思想教育,把老光棍聽得淚流滿面。
“老哥哥,您說的太對了,錢有什麼用?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孩子纔是希望,只要對孩子好,女人才會對咱貼心。”一瓶酒下肚後,老光棍拉住劉館長的手,從腰裡摸出個錦囊:“這是俺從山東收來的,有人出五百萬俺都沒出手。俺知道老哥哥是個好人,就請您給找個下家,俺們一家不會忘了老哥哥的好。”
劉館長已經習慣了老光棍的喊價方式,他既然敢喊出五百萬,這東西至少要價值百萬以上吧?
可是,打開錦囊後,劉館長只看到一枚貌不驚人的玉印;看材質,這麼大小的玉印,就是頂級的梅花玉也會超過十萬。如果是田黃石,或許還有可能。
劉館長生怕再在行家面前露怯,仔細把玩端詳着玉印,最後斷定:老光棍喝多了,這枚玉印的價值不會超過五萬。
本着人道主義博愛精神,劉館長答應爲老光棍試着找找買家,至於價錢問題還要雙方具體談;按照慣例,劉館長能收取一成的佣金。
一晃又是十多天,老光棍帶着俏寡婦和病孩子到北京看病,劉館長把這枚玉印的照片發古玩雜誌編輯部,隨時與老光棍保持聯繫。劉館長掌管着文化館的專業相機,照相時,老光棍只同意他拍一個側面;即使真是一枚明代古印,也不會超過二十萬。
雜誌發行後,第一個打來電話的是曲老億,這可讓劉館長狠狠的驕傲的一回。爲了掙那份佣金,以前都是他打電話找曲老億,聽到最多的是對方略帶嘲諷的哈哈聲。
這次可不同,曲老億細細聽完劉館長的介紹後,馬上要求他趕到北京,儘快和老光棍取得聯繫。
曲老億說:“東西我要了,價錢就按他說的,五百萬。”
電話掛斷後,劉館長還恍然在夢裡;這枚玉印真的值五百萬?早知道,自己該出一百萬買下來。後悔已經晚了,如果能促成這筆交易,佣金就是五十萬啊!
劉館長馬上趕到車站,找熟人趕上最快一班開往北京的快車,心裡還撲嗵撲嗵急跳。混跡這個圈子半輩子了,他還是第一次見識如此大的買賣。原來,值錢的東西只有遇到識貨的才能體現到它的價值,自己的眼力還是嫩的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