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約定(下)

祝童不知道它什麼時候開始萌芽,可以肯定的是,從紅雲金頂下來後,他再也不是以前的小騙子了。

半翁接着說道:“接下來有很多事要你擔當。江湖酒會十二年一次,這是第一個要改的。大家的意見是五年或四年一次,酒會召集人的任期也要改爲四年或五年爲一界。東海投資名義上屬於江湖道各門派,可是如今只有三品藍石、七品祝門與八品蘭花的資產比較清晰。如何界定各門派的股份與權利義務,也需要你來做。最要緊的事還是保證五品清洋與四品紅火退出八品江湖不要出太大的風波。他們應該得到補償,紅火的汽笛不會太貪心,一筆錢就能打發了。清洋家的事有點麻煩,還有替補進來門派,都不會輕鬆。今年重陽節將在華山舉辦江湖酒會,所有的事都需要在酒會前與各派達成共識。”

“爲什麼要補償?”

“因爲他們曾經是江湖道的一員,因爲你將管理的東海投資裡,有他們的前輩留下的財產。你是下一代的傑出人選,江湖道需要在你們的手裡發揚光大,這些問題必須處理好。你們沒有經歷過過去的江湖,你們可以不尊重傳統,但一定要尊重歷史。汽笛開價一億,江家根本就不同意退出。要進來的有三家,漢水尹家、石旗門、神石軒。特別是神石軒。決定權在你的手裡,要慎重啊。端午節有個交接儀式,那時你所有的疑惑都會有答案。”

“神石軒?”祝童有點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在他的印象裡,神石軒一直很低調。

補償五品清洋與四品紅火,他已經想明白。三品藍石用來支持江湖道的資金裡有他們的一部分,龍幫系的基礎也來自這裡。藍家當初帶走的那些錢裡,他們所佔的份額相當大。那個時期是四品紅火與五品清洋的黃金時代。

汽笛的要求很好滿足,一億根本不可能,估計他的心裡價位在三五千萬。如果按照祝童的心思,就是一分不給也沒什麼。麻煩的是五品清洋,煙子比江小魚難纏多了。讓她滿足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說不得,還要有一場不可避免的風波。

現在,如果有別的選擇的話,如果不是母親祝紅,祝童一定會更堅決的退避三舍。這一屆江湖酒會召集人明顯是坐在風尖Lang口上的受氣包,一個出力不討好的得罪人的角色。

“我和桐山此次來巫山要做一件事,江湖武校已正式更名爲江湖文化研究院,將與道宗和金佛聯合舉辦一場江湖文化研討會。我們已經邀請了國內十大武術世家的代表,八品江湖各派也會派人蔘加,時間是五月十五日。屆時,江湖文化研究院的第一批學員共七十六人會在這裡進行一次交流性質的擂臺賽。”半翁話看祝童半晌兒沒說話,繼續道。

祝童目光一閃,一時間理不清爽半翁話裡的意思,很快他就明白了,眼前這個老人在他眼裡的形象更加高大而偉岸。

半翁真真是江湖最後一個俠客,藍湛江可說是在他眼皮底下長大的,在一切都沒有明晰之前當然對藍湛江比較偏愛,對祝童的淡漠可說是脾氣使然。可當祝童被確定作爲江湖酒會召集人之後,半翁馬上就堅定的站在祝童一邊。

在文峰觀舉辦江湖文化研討會,實際上是半翁利用自己的影響對祝童這個新任江湖酒會召集人的支援和造勢。有多少人來還在次要,有了半翁的態度,江湖各派就不得不放下自己的小小算盤。

另一方面,舉辦文化研討會歷來是地方政府的最愛,特別是巫山這樣的旅遊城市。羽玄真人與地方政府辦文化周與的簽字儀式還有點半遮半掩的意思,半翁這樣做等於公開站出來向江湖以外的各方人士示威,力挺祝童。

“你有什麼建議?”半翁問。

“研討會不太合適,應該叫論壇。別的都挺好。”祝童不能也不該提出什麼建議,但不說點什麼也不合適。

半翁滿意的點點頭,道:“藍先生還有話對你說,我就不多嘮叨了。文峰山已成衆矢之的,你必須離開儘快離開。你身上寄託着大家的希望,有太多的責任要去擔當,有大多的事情要你去做。離開這裡後,不管你想做什麼,首先要保證自己的安全。”

“我記住了,今天晚上就走。”祝童用力點點頭。

“你一個人走。”半翁又說;“晚上十點,阿強的快艇在下面等你。道宗水長老明天到,他是竹道士的師父,精研修神秘法多年。由他照顧蘇小姐,你放心吧。”

“半翁,我不能拋下她。”祝童猶豫片刻,咬牙道。雖然他水長老是竹道士的師父,可弟子卓越不代表師父也厲害。竹道士飛昇時留下個沉入夢境的柳伊蘭,水長老並沒本事喚醒柳伊蘭。祝童唯一相信的只有母親祝紅。

半翁皺着眉頭,道:“你要明白如今的狀況,外面有人要抓你;有人在暗中窺視你想看你倒黴,遇到合適的機會,他們會毫不猶豫的落井下石;你知道尹家重出江湖意味着什麼嗎?五品清洋是明面上的對手,四品紅火的汽笛也巴不得看到你出事好渾水摸魚。此處是巫山,周圍不是山就是水,在過去,整個長江都可算是清洋家與紅火的地盤。前天汽笛到蘇州來拜訪我,他說自己累了,神鉤王寒無意接下紅火的攤子,他知道紅火的命運已不可改變,有意將四品紅火併入五品清洋。我相信汽笛是迫不得已,背後是空想大師在施加壓力。在這種情況下,你自己走尚有危險,帶上她,你走得脫嗎?你身上還有傷,孰重孰輕,往仔細思量。不要爲了一時衝動斷送了大好年華。”

祝童很清楚尹家重出江湖意味着什麼,五品清洋註定要被其替代,四品紅火很明顯要讓位於石旗門,時間點就是重陽節的江湖酒會。煙子和汽笛都不會甘於被逐出八品江湖,他們聯合起來在這個時候搞風搞雨很正常,目標當然是祝童這個將要出任江湖酒會召集人了。

他們並不是沒有依仗,江小魚和煙子父親與汽笛都曾經託庇與一品金佛,雪狂僧更曾經是江小魚和大火輪的師父,而李頌漢,是無畏大師的俗家弟子。且不說他們從金佛那裡學到了多少東西,重要的是這份淵源很是耐人尋味。

漢水尹家不用說與道宗之間關係匪淺,無論他們之間有過什麼過節,可以想見的是,在未來的八品江湖中如果有什麼糾紛的,漢水尹家只會與二品道宗站在一起。

祝童之前並沒有想明白煙子如何會於李頌漢扯上關係,半翁的這番話點醒了他。

如果說新的江湖道是一家現代企業的話,祝童將是各方面承認的總經理,而半翁就是董事局主席。八品江湖各派的掌門人加上那幾位江湖長老是董事局成員。

只不過按照實際投入資本計算,在這個企業裡,不甚起眼的藍家佔的股份比較大,偏偏三品藍石走的是中間路線,石旗門很可能成爲他們的代言人。

在這種情況下,多一個席位都至關重要。一品金佛不會樂見清洋和紅火黯然出局,哪怕只留下一個也是好的。

只是,局勢發展到現在空寂大師實在不好多說什麼,只能寄希望於時間。

如果祝童忽然死了,或者出了什麼捅破天的事,江湖道會陷入混亂。爲了維持局面,短期內八品江湖不會有太大的變故。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誰無法預料。

現在的祝童真的不怕五品清洋或四品紅火的所謂高手們,即使是面對雪狂僧也不會有多少心裡壓力,除非是索翁達活佛那樣的超級高手葉兒是他的唯一弱點。可是,葉兒的情況剛開始好轉,葉兒正在接受他的身份,分開的話,祝童不敢想象會出現現在情況和意想不到的變化。

“請您原諒,祝門弟子的別的稀鬆平常,這點傷病算不得什麼。葉兒的病正在恢復中,孰重孰輕,我無法選擇。我必須帶她一起走。請半翁放心,曲奇是逍遙谷傑出弟子,我也不是泥涅紙糊的,除非是索翁達那樣的高手來,別的人……哼!明裡來暗裡往,佔不到便宜。”

祝童爲了讓半翁放心,伸出右手,目光灼灼的看着半翁。

半翁看勸不動他,深吸一口氣握住他的手。

數息之間,半翁催動真氣攻過去。第一股第二股還留有分寸,怕真傷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騙子。

豈料,兩股真氣進入祝童經脈,如泥牛入海再無任何消息。

半翁心裡騰起怒火,面泛紅雲凝聚起一股渾厚的真氣排山倒海般壓過去。

如果是真正的動手的話,半翁到底年紀大了,精氣神都有所倦怠,也許還不是秦可強的對手。可他修煉的一生的修爲到底深厚五比,最適合這樣的切磋。

祝童胸口三起三伏,肩膀晃了了,臉色瞬間紅勝桃花,退後一步才輕輕抽回右手。

“你這是什麼**?”半翁怔怔的看着祝童,似乎在看一個怪物。

“我也不知道。”祝童努力平復下被半翁衝擊得紊亂的內息,咬牙答道。

“不是蓬麻功,祝門……不是逍遙遊……不是……也不是碎玉功。祝童,你從哪裡得來這門**?修煉多久了?”半翁眼中精光連閃,他的內息撞到祝童體內的血球,竟然沒佔到什麼便宜。偏偏,他能感覺到祝童的修爲實在算不上高明。

“有幾個月了,從梵淨山紅雲金頂下來,它一直在害我。”祝童很辛苦的回憶着。

紅雲金頂迎戰索翁達活佛之後,祝童在第一個月可算是個完完全全的廢人,蓬麻功被破去,經脈傷得七不沾八不連,內息也是混亂不堪。

當時的血球只是一股護佑在他胸前的精純無比的真氣,祝童也不知道它從哪裡來?來自誰?能肯定的是,那股真氣與索翁達活佛沒關係。

隨着時間的推移,老騙子耗費修爲以術字替祝童療傷,強行衝開了手少陽一線經脈;祝童一邊催動蝶神療傷,一邊努力恢復蓬麻功,開始還算順利,很快就遇到了瓶頸。

辛辛苦苦修煉來的每一絲進步都在壯大着這股真氣,蓬麻功的進境只能用龜速來形容。

直到在遊艇上遇襲時刻,祝童藉助於葉兒破入蓬麻初境,那股真氣也隨之進化,直到如今的局面。

“它……有竹道士的氣息。”半翁遲疑着說。

祝童雙眼瞪得溜圓,腦子裡波濤翻滾,一時呆住了。

半翁並不敢肯定,這樣的說法實在是有點匪夷所思。半翁與竹道士有過一次切磋,那時竹道士也是半死不活的狀態,不得不用最本源的修爲硬抗半翁的勢壓。正因爲如此,纔在半翁心裡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深刻印記。

“竹道士!半翁,您能確定?”祝童擡頭看看天,汗毛倒豎,冷汗如長江之水,從渾身數不清的汗腺內噴涌而出。

“不會錯,竹道士沒有拋下我們,他……在哪裡?”半翁也開始仰頭看天。

那個世界實在是太過玄妙,去過的人都不曾回頭,沒去過的,如何測度也想象不到那究竟是天堂,還是地域。

天上飄散着綿綿細雨,此刻的雨霧在祝童眼裡彷彿滿天的星星墜落凡塵。

巫山再也不是窮山惡水,祝童看到深處,景緻逐漸虛幻,神女峰似化身爲灑脫清俊竹道士,以悲憐的眼神靜靜的注視着他們,注視着文峰觀,注視着文峰山乃至滔滔大江。

“天地間,有無掌控一切的神仙?”半翁一句話,將祝童從幻境中拉回。

山還是那座山,雨絲已久在無聲飄落。

“神應該有,仙……”祝童感到自己的語言是如此的貧乏,無論如何也找不到合適的詞彙描述剛纔的感覺。

“隆隆……”雲深處滾過幾聲悶雷。

半翁注視天際良久,身軀猛然一挺,似乎感應到什麼,邁步走向懸崖邊際處。

祝童急忙伸手拉住他:“半翁,您老小心腳下。”

半翁與祝童一樣驚醒過來,表情奇怪得似乎正忍受着一種無可言狀的痛楚,愣了愣神方意興闌珊地說:“罷了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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