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童坐在望海醫院中醫研究會所餐廳最豪華的一間包房內,主賓位空着,包房裡五個人,誰也不肯坐那個位置。
現在在望海中醫研究會所的人中,最適合坐那個位置的是陳老或望海醫院的董事長歐陽凡。可陳老雖然與盛福下了一盤圍棋,哦,只能說是半盤。盛福希望多與陳老呆一會兒、多說兩句話,行棋落子的就分外慢,綿柔縝密,竟是一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架勢。
他的用心白費了,陳老平時很沉穩,下棋時與範老一樣,都喜歡大開大合的廝殺,是個急脾氣。六時半左右,陳老推盤起身,說:“觀棋如人,今後不與你下了。”
盛福心裡後悔,嘴上只能說陳老高明,希望能再有學習的機會。早計劃好說請陳老賞光吃頓便飯的話,卻再也說不出口了。
陳老沒理會他滿臉的尷尬,與歐陽凡進了他們隔壁的包廂。今天是歐陽凡上任的第二天,要請望海醫院的三巨頭、院長吳瞻銘、副院長夏潔、行政總監蘇娟吃飯,陳老是當然的嘉賓,也算是爲歐陽凡壯聲勢。
雖然名義上是祝童請客,訂餐的卻是萬家生佛。
萬家海與盛福有求於人,萬不敢做那個最尊貴的位置。
朵花和黃海雖說是主賓,也有不坐的理由。
朵花說,萬家海與盛福從年齡上可算是她和黃海的叔父輩,論資歷與資產,更是前輩。她和黃海作爲晚輩,就是不尊重資歷,也要尊重錢啊。
以一番半真半假的笑話作爲開場白,完全是祝童一字一句教給朵花的。盛福聽朵花如此說,臉上訕訕的,萬家海呵呵笑兩聲,把尷尬掩飾過去,再也不提請朵花坐主位的話了。
如此,偌大的一個包房裡,五個人坐得就有些怪異。
祝童坐在主陪席上,主賓席空着。
萬家生佛坐着主人席,黃海和朵花看似很隨意地坐在祝童的下手,卻與萬家生佛隔得很遠。要命的是,萬家海與盛福是一口江浙味道很重的普通話,祝童和黃海還沒什麼,朵花聽起來很費力的樣子,使他們不得不大些聲才能保證朵花能聽清爽。
祝童知道,萬家生佛並非走投無路了,非投到王向幀門下不可。相反,鉅額的財富使他們有多種選擇,範西鄰固然用稅務檢查的名義限制了他們的出境自由,只要肯付出代價,他們並沒有太大的危險。
所以,祝童開始扮演調解氣氛的角色,拿盛福的稀疏的牙齒開玩笑。盛福有牙酸的毛病,時輕時重;輕的時候看不出什麼,嚴重時,說話直抽風,每句都要吸溜兩下。
盛福是個很愛惜身上零件的人,對牙醫提出的拔牙的建議不屑一顧,總想找到個既能保有原生態牙齒,又能除根的辦法。他曾求助祝童,可對這樣的病,“神醫李想”也沒有任何辦法。
最近兩天被稅務檢查鬧得上火,盛福說話又開始吸溜了。
“盛老兄一定很聽牙醫的話,每天至少刷兩次牙。”祝童笑吟吟地說。
“是啊,我想通了,明天就拔掉。就在你們望海醫院,李先生關照一下,給找個放心的先生。”盛福捂着腮幫子道,順勢吸溜兩聲。
“對不起,望海醫院沒有牙科。”祝童望着盛福的牙,做出一副很理解的樣子;“對於盛老兄病痛,我最近與樓上的老先生們討論過。結果很意外,原因正在刷牙上。老兄想知道爲什麼嗎?”
“當然當然,李先生快說。”盛福逮着機會換個位置,拉近了與祝童的距離,也等於理朵花近了一些;“是牙膏有問題,還是牙刷?”
“不是牙膏的問題,也不是牙刷的問題。討論的結果是,盛老兄不適合刷牙。”
“不適合刷牙?”盛福迷茫了;“我不太懂,李先生。刷牙還是適合不適合嗎?”
“不錯,有些人的牙齒,確實不適合刷牙。老兄您就是其中之一。”祝童很肯定地說。
“可是,每個人都要刷牙啊。”盛福驚訝道。
“老兄想過沒有,我們爲什麼要刷牙?刷牙是從什麼時候起開始成爲我們生活的一部分的?誰在從中獲得利益?”祝童拿起一支菸,在鼻下嗅嗅,沒有點燃又放下了;“不久之前,世界上大部分人都認爲吸菸是一種無害的雅興。可是,世界上真有無害的東西嗎?我們一直生活在選擇之中,可悲的是,大部分時候是別人在替我們選擇。”
“明白了,先生的意思是不是說,刷牙更多的是一種商業需要,而並非我們每個人的需要。”盛福的精明,讓他很快領會了祝童的話,他臉上的震驚,有一半是做給祝童看的。
“把簡單的事情弄複雜,把無可無不可的事宣揚成必須,能攫取更多的利益。”祝童燃起香菸;“刷牙,實質上是一種商業需要,最多是禮儀的需要,體面的需要,與健康無關。事實上,很大一部分牙病,正是由刷牙引起的。”
萬家海也被吸引了,想了想說:“是啊,與李先生談話總能得到有意外之喜。人類社會形成幾萬年了,一百年的人都不刷牙,史書上可沒寫過,有哪場災難是由牙病引起的。哈!老萬明白了,是爲了漂亮啊。嘖嘖!刷牙與牙醫,這兩個行業養活了多少人啊。”
“李先生,我的牙該如何治?”盛福吸溜着問;他更關心自己牙酸的問題。
“很簡單,不刷牙。”
“不刷牙?”盛福遲疑着。
“不刷牙,每天早晨用清水漱漱口就可以了。盛老兄這個年紀,不會在意牙齒黃白的事了吧?”祝童張開嘴,說;“人體是一個能自我完善的整體,有足夠的自衛功能。很多時候,我們對自身的修飾與擔心都是毫無必要。盛老兄不妨想想?誰向你灌輸一口潔白的牙齒是健康象徵的理念?爲了健康、美麗等各種各樣的理由,人類正在付出越來越多的代價。以盛老兄爲例,你天生體虛內熱,耐寒能力比較差。”
“不錯,我從小就怕冷。小時候家裡條件差,稍冷點,手腳就會起凍瘡。”盛福點頭道。
“牙齒與手腳一樣,都是感應末端。你每天早晨起來都要把怕冷的牙齒折磨一番,幾十年下來,寒入齒根,所以纔會痠疼。這樣的症候,治起來,難啊。”
“難道,我這牙就沒治了?”盛福捧着牙苦道。
“有個簡單的辦法。”祝童舉舉茶杯;“含用溫熱淡鹽水調養,每天十八次,每次不少於五分鐘。”
“不只是爲了潔白牙齒,還爲了清除口腔異味。”朵花插口道;“老外有吻臉的習慣,嘴裡的有味多沒禮貌啊。還有接吻……”她忽然不說了,微紅着臉看一眼黃海;低聲道:“牙齒潔白,是比較漂亮嘛。”
“外國人主要食物是肉食,中國一直是個農耕民族。肉類熱量大而猛,內熱外泄會引起口臭,也影響到牙齒,所以外國人的牙病比較多,適當的刷牙是可以的。而穀物吃下去熱量散發舒緩,作用到牙齒上就很微弱。李先生,是不是這個道理?”
“有點道理。”祝童摸着下巴說。
“吃肉當然費牙,……”黃海也加入進來。
祝童開了個頭,氣氛很快變得融洽了。
侍者開始上菜,柳伊蘭攜混跡日本的春子小姐來了。
這一下,盛福如打了雞血般跳起來,殷勤地把柳伊蘭讓上主客位。
柳伊蘭也不客氣,嫋嫋婷婷地讓盛福伺候着坐下。
春子稍微看看,選擇在盛福與萬家海之間坐下。
春子穿一件雪白色鏤肩絲裙,頭髮高高挽起在腦後,露出一大片白皙細膩的肌膚。面部被細細勾勒過,美得令人窒息的面龐。
柳伊蘭是保守的耦合色中式蘇繡衫,雖然款式保守,但那緊繃的前襟揮舞出一條驚心動魄的弧線,比春子的細膩更惹人遐思。
比較起來,素面朝天的朵花顯得清新而潔淨,她卻有點自卑,不滿地看了祝童一眼。
邀請柳伊蘭的電話是她打的,沒想到人家是盛裝來赴宴。
一番喧囂而含蓄的介紹、客套過後,八個涼菜也上齊了。
祝童等侍者斟過酒,示意他們退下,舉起酒杯道:“俗話說,酒無好酒宴無好宴;今天就是一場標準的鴻門宴。來,爲了各位將要付出的代價,乾杯!”
春子“噗嗤”一笑,掩脣道:“李先生如此說,這酒誰還敢喝?”
“只有春子小姐一個人不敢喝。”祝童喝完杯中酒,笑道。
春子只是湊趣,也輕抿了一口。爲了避嫌,她不能與祝童表現得太熟絡。
朵花有點緊張,她很清楚柳伊蘭帶春子來,表明春子將替代柳希蘭擔任鳳凰基金執行董事。可是在搞定萬家生佛這尊財神之前,她沒心思關心別的。
比朵花還要緊張的是萬家生佛,吃飯之前,萬家海先與祝童見了面。祝童詢問大港商貿的事,萬家海說,蘇州經偵支隊已經立案調查。他希望祝童能牽線,讓他或盛福到西邊見王向幀一面。
祝童說在得到大大港商貿被調查的時候,已經替他們問過了。並轉告了王向幀的意思,歡迎大港商貿到西部投資。
這句話,任何西部官員的都很喜歡說。可這個時候由王向幀說出來,對萬家生佛有特別的意義。
今天晚上,萬家生佛已經準備出血了,還是大出血。可聽祝童話,好像事情並非出血那麼簡單。
萬家海端起酒杯剛要說話,就看到祝童臉色通紅,兩股熱血從鼻孔裡淌出。
“怎麼了?”祝童正等着萬家海說話,卻發現所有人都吃驚地看向自己。
他低頭看看,舉着酒杯的手上,滴滿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