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寶林宓才人兩個甘願爲楊妃抄經, 要在七月十五中元節那一天,替楊妃抄《地藏經》,要在那一日放河燈的時候燒化了給她。
宓寶林宓才人兩個都是粗通文墨的, 楊家此時調-教起人來比原來又不相同, 詩書琴棋正元帝無一所好,這兩個也就不精通這些, 反花了許多功夫在旁的上頭。
此時叫她們抄經繡經, 當着人不敢說, 關上門去叫苦不迭, 偏偏這些日子又見不着正元帝的面,只得規規矩矩在殿裡抄經, 宮人太監都不識字, 除了姐妹兩個根本無人幫手,就肯出錢, 也無處找槍手。
短短七八日哪裡抄得完《地藏經》, 堪堪拿了幾頁也應付不掉差事, 呈送給衛敬容看, 衛敬容當着正元帝的面一翻便蹙了眉頭:“這怎麼像話, 是她們自己來求着要替阿翹穿素抄經的, 送上來的東西倒心不誠,可見只有口裡好聽了。”
正元帝沾着楊字就覺得刺耳,把眉目一肅,連看都不看:“拿這個討好賣乖,實是可惡, 你看着罰罷,別顧着楊家的面子。”
兩人各降一品,五品才人降成了六品寶林,六品寶林雙降成七品御女,罰她們禁足思過,楊家再無人再往正元帝耳邊吹風了。
後宮經得楊妃一事本就各自緘口,待了大小二宓被罰一事,更無人敢造次,到七月十五中元節的這一日,正元帝要往西郊祭白帝迎秋,因着前朝好道,二百來年深入人心,宮城中許多年留下的習俗,到了這一天,都要祭祀清虛大帝,以赦其罪。
北峰嶺上白鹿觀裡還有一個前朝的老道,是大夏授過官職的,魏寬原來是山匪出身,當強盜也有規矩,紅白喜事不搶,僧人道人不劫。殺進青絲宮時,有宮人太監往山上逃命,兵丁搜山搜到了道觀裡,看見是個白鬍子老頭兒,領着幾個徒弟,饒了滿觀道士一命。
他就還在這白鹿觀中,唸經當道士,種些果菜以度日,等到皇城內外都進駐兵丁,大業把夏朝的宮舍倉庫都搶奪接管過來,他依舊在觀中當道士,中元節就在觀中做一箇中元齋醮爲民衆祈福。
本就是皇家道觀,排開陣勢作道場都是慣了的,披上五彩雲鶴衣,舉上清虛大帝玉善天尊的牌位,打頭就是這個老道士,頭上頂金蓮冠,手執朝簡,拈香宣表。
正元帝自西郊祭過白帝,回來便不願上山,只在紫雲殿中聽見山上鐘鼓齊鳴的奏着大聖樂,隱隱還能唪誦聲,知道秦昱就在觀中爲楊雲翹祈福,皺了眉頭:“佛道一事最移性情,老三可不能一味鑽在裡頭。”
小如意正搖頭晃腦,開了西閣窗,音樂聲傳進來,她自己咿咿呀呀就會跟會學,兩隻小手一動一動的,衛敬容抱着女兒逗她,聽了道:“他是哀傷太過,須得尋個法子開解自己,古來好道好佛的,可不都是心有所求而不得,這才焚香祝禱。”
正元帝點一點頭,不置一詞,聽山上道觀從《玉皇錫福寶懺》唸到《焰口施食》,先給祖師爺唸經,接着再普濟十方孤魂。
午後趙太后殿中又有教坊司演目蓮救母的雜戲供她賞樂,宮眷皇子都陪在坐,演完之後再去芙蓉池放河燈,正元帝陪趙太后看上一段,聽山上經還念得齊齊整整,倒想上山去看一看。
這一看將到半夜還未歸來,衛敬容宮中點燈,吩咐太監去問,可是到了哪殿之中歇着,隔了許久纔來回報,人還在白鹿觀中。
紫雲殿有事,飛霞閣裡也有事,子夜時分,巡邏的兵丁捉着偷偷在芙蓉池邊燒紙的椿齡,宮裡是不許私燒紙錢的,拿住了問她,她唬得一張臉兒煞白,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夜色之中見到這些按刀穿甲的人,伏在地上發抖。
她既說不出話來,就差點兒被人領下去關押,等到第二日共中報走失了宮人,再來問她的罪,便在此時頌恩自花樹中閃身出來,說是永安公主宮中的宮人。
那巡兵的頭兒原就跟衛修熟識,一聽是永安公主宮中的,又聽見是近前侍候着筆墨的宮人,着人把椿齡和頌恩都送回飛霞閣去。
第二日一早,衛善才剛起牀,坐在牀邊趿了睡鞋,素箏便把人領來了,頌恩跪在階下,椿齡跪在軟毯上,衛善正同沉香說冬日裡要做一雙新鞋子,裡頭要襯兔子毛,鞋面要繡牡丹花,拿金絲線勾邊。
一看椿齡跪着,素箏又滿面寒霜,倒挑一挑眉頭,椿齡的膽子還沒老鼠膽子大,素箏這一年裡早已經緩和了脾氣,這時發作,必有大事了。
素箏點點椿齡:“宮中三令五申不許宮人私燒紙錢,咱們殿中連令文都是她讀的,明故故犯,昨兒叫人拿住了,得虧看着公主的面子才被送回來,若不然這會兒已經關起來了。”要是當真關了起來,還得飛霞閣去領人,丟的是衛善的臉。
椿齡在衛善身邊呆了一年多,來的時候又瘦又小,臉蛋青白,看着便年紀幼小身量不足,到了衛善身邊,吃的好睡得好,活計又輕省,只讓她跟紙墨打交道,不必乾重活,人立時抽了條,同一年之前都不像是一個人了。
整個殿中,替衛善辦事最多的就是她,記錄官職,抄寫奏疏全是她一手辦的,宮中各殿妃嬪生日家世,也都有一本花冊,衛善最喜歡她的就是默默辦事,絕不多言。
殿裡的宮人們各有交好的,譬如沉香青霜,兩個好的就像一對姐妹,沉香拿自己當姐姐,青霜拿自己當妹妹,有事也最愛賴着沉香。
只有椿齡,宮人也有找她學字的,她都願意教,不厭其煩,連青霜都學了兩句詩,可真要說交好,只有頌恩一個,常能聽見兩個人論書,椿齡對誰都不曾說過這許多話。
原來椿齡看着小,跟頌恩一處差了好一截,如今她長開了,羅裙一系也顯得出纖腰玲瓏來,若不是一個穿着宮人裙衫,一個太監打扮,遠遠看着,倒很相襯。
素箏心裡覺得不妥,提過幾回,前朝宮中那些亂象是正元帝深惡痛絕的,對食磨鏡只要捉住了就不輕饒,她這才把椿齡看得越發緊,可真要說兩人說過些什麼,素箏也聽不明白。
不料會是中元事發,兩人一是燒紙,二是私會,素箏一夜都沒有好睡,清早把人送到衛善跟前來,要她定奪。
椿齡哭都不敢哭,縮着身子伏在青綠纏枝蓮花軟毯上,身子抖個不住,衛善看她怕得這樣,輕聲問她道:“你,是爲了誰燒紙?”
椿齡隔得許久嗚咽一聲:“給我的姐妹們燒紙。”
椿齡原在前朝鳳陽閣裡侍候帝姬,鳳陽閣裡的那幾位帝姬一聽見破宮先死了的還算保全了清白,來不及死的正落到賀明達手下將領的手裡。
破宮那時正值七月,鬼門一開收走許多魂魄,甘露殿裡尚算死得乾乾淨淨,鳳陽閣裡卻是人間地獄,宮妃帝姬宮人,少有幸免的,鳳陽閣先被搶殺,又被一把火燒了。
椿齡口裡的姐妹死了多年,她一說這話,素箏心底雖不忍,依舊責斥她:“你多放幾個河燈,心裡祭一祭便罷了,怎麼就敢私下燒紙?”
原在掖庭既無閒錢又盯得緊,多少年來都沒給死去這些人燒一點紙錢,椿齡伏在地上哭:“不敢求公主饒我,可這些人,若我不燒,便沒人記得了。”她抄了《地藏經》,想在水邊燒化,給這些人祈福,原在幽冥之中不受苦難。
衛善看着她,一時說不出話來,椿齡見過慘像,這才動輒便似驚弓之鳥,她自己也曾經過,懲罰的話說不出口,隔得會兒才道:“罰你三個月的俸,讓小順子打聽打聽昨兒夜裡巡軍是誰,去賞一回。”
至於頌恩,一口咬準了是看見她抄的地藏經,猜測她要燒給過去的姐妹,不放心她一個人出去,這才悄悄跟着,把昨夜的事又說一回,伏地下拜,謝過公主恩德。
兩人目光一碰,椿齡白着臉低下頭去,頌恩也一樣罰了三個月的俸,看這兩人情態,素箏等人走了,這才皺了眉頭,總覺得這兩人不對,要是鬧出穢亂宮闈的事可如何是好。
衛善看她心憂,確是覺得兩人走得太近,可頌恩是太監,椿齡是宮女,兩人不過因爲頗識詩書能多說上兩句話,她笑一笑:“我可不會一直拘着你們到老,素箏冰蟾年末就要放出宮去,你們若想走的,我自有本錢給你們安穩過日子,若不想走的,跟着我到晉王府,給你們人人都挑一門好姻緣。”
素箏的臉一下子紅了,側過身去,幾個懂得些事的都紅了耳朵,反是初晴蘭舟幾個還不知事,咬着袖子輕笑起來。
這話在飛霞閣裡傳開了,能跟着公主嫁到宮外已經是難有的好事,永安公主還許諾能替她們結一門好姻緣發嫁,那更是夢裡也想不到的好事了。
椿齡正在書齋整理書冊,聽見這些,擡頭看站在松樹底下的頌恩,眼睛一紅就要掉淚,拿袖子一抹,又低下頭去。
主殿階前那些小宮人人笑成一片,她低了頭,頌恩依舊癡癡看着她,握一握衣袖,裡頭是枝銀子打的梅花簪,和她頭上日日不換的那隻鎏金簪子極其相似,昨夜跟出去是想送給她的,卻不知會聽見那麼幾句話,怪不得她與旁的宮人都不同,牙關咬得死緊,手掌緊緊握着那隻梅花簪,在掌心上鉻出一朵素心梅花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大寫的慘
十點去的車管所,下午兩點才辦完事
出門就遇到暴雨,本來不要我做的工作今天突然要交,只好再趕回去工作
人已廢
血條空
沒有二更,躺平在鍵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