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處遇到鳳止,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盤古輪中的七百年,她自是無暇想他,可是,一跳出輪迴,便滿腦子都是他。原本以爲,他一定也同她一樣,可是此時此刻,分明是久別重逢,他看向她的目光卻並無什麼特別,甚至帶着些泛泛之交的冷淡。
七百年,當真可以將他們的交情消磨至此嗎?
沉朱的眸中不由得浮出一抹黯然,聽到白澤開口:“鳳皇,你也是來取鳳血玉的嗎?”
經他這麼一問,她恍惚覺得好似也有這個可能,立刻探尋地望向鳳止。
不等他回答,他身畔的女子便道:“如此說來,二位上神也是爲鳳血玉而來?”
沉朱將因鳳止而亂作一團的情緒收拾好,應道:“正是。公主是聰明人,本神便不拐彎抹角了。本神今日前來,是想借鳳血玉一用。”語氣裡多出些威脅的意味,“本神已與天帝天后撕破臉,不介意再多得罪一位公主殿下。”
女子的爲這句話身形微晃,卻依然維持着鎮定:“如此說來,上神對鳳血玉是勢在必得了?”
沉朱朝她慢慢走過去:“不錯。”
女子面色如霜,語氣生硬:“上神要取的鳳血玉,早已在封神之劫後化入本宮的骨血。”眼角眉梢染上凜然之色,“有鳳血玉護體,只要再歷幾輪功劫,本宮便可晉位上神,若在此時強行抽出,本宮數萬年的修爲將毀於一旦……”語氣裡帶着濃濃的嘲諷和戒備,“上神打算以多大的誠意,讓本宮將這般重要的寶物拱手相贈?”
此話惹沉朱身形一頓。
鳳止將她的動搖看在眼中,心中輕嘆,他認識的阿朱,雖然偶爾任性妄爲,卻並非自私自利之人。如今,她得知自己想要救墨珩,就必須犧牲一個無辜者,當然會矛盾動搖。
只見她神色變幻不定,眸色漸漸沉寂下去,忽而開口:“本神願以上神之位與你交換。”
極輕的一句話,讓在場的衆人身形俱是一晃。
鳳止的手在袖中重重一抖,阿朱,你竟肯爲墨珩做到這一步嗎。
她繼續道:“公主若肯借鳳血玉,本神願在了卻心願之後,抽龍骨相贈。”
夜來恰好在此時攜定海珠趕至此處,聽到此話,不由得大驚失色:“帝君!”
她方纔說,要抽龍骨相贈。若無龍族的根骨,她便再也不是上神,萬年修爲也將在龍骨離體的瞬間散盡。如今,她因上神命格不必受縛於六界規則,若是失去上神之位……
他不敢繼續想下去。
白澤忽而上前一步:“沉朱,不需你抽龍骨換鳳血玉,這個惡人,由吾來做。”
夜來亦道:“白澤神君說的對。”眼中殺氣一凜,“錦嫿公主若不肯配合,便休怪吾等得罪!”
沉朱將他們攔下,喝道:“白澤,夜來,退下!此事由本神來做,你們誰也不可插手。”
所有的罪名,她要一個人來擔。
“可是,帝君……”
忽而聽到女子厲聲道:“本宮不僅是天族公主,也是鳳族後人,幾位欲取本宮體內鳳血玉,可問過我鳳族的帝君?”
沉朱爲這充滿底氣的一句話怔在那裡,適才一直努力忽略她身畔的鳳止,此刻卻不得不正視他。
在少女灼灼的目光注視下,白衣青年卻漫不經心地理了理衣袖,輕聲問她:“阿朱,一定要取鳳血玉嗎?”
她爲此話呼吸一緊,語氣不由得重了幾分:“自然要取,如今只差鳳血玉便可煉化至陽之火,怎能輕易言棄?就只剩……最後一步了啊。”神力漸漸漫開,將墨色的繡袍輕輕舉起,她轉向錦嫿,“公主放心,取龍骨相贈一事,本神說到做到。今日,只好先行得罪。”
凝神力於掌,朝她攻過去。
在心裡默默祈禱,鳳止,不要阻止我。
然而,手卻在對方的面門前被一隻手握住,進不得,退亦不得。鳳止的力氣極大,貼着她皮膚的手滾燙無比。
她冷冷望他:“鳳止,放手。”
鳳止垂目望着她,她的臉色略有些蒼白,凌亂的呼吸一下下闖入他的鼻翼間,幾百年的相思,讓他恨不得立刻將她擁入懷中,然而,他卻不能。
他望着她,語氣盡量拿捏妥當:“阿朱,若本君今日一定要護着她呢?”
沉朱的胸前起伏不定,眼中漸漸漫上痛色,盯了他半晌,才艱難地問他:“鳳止,爲什麼?”
“本君七百年前便已說過,若你一意孤行,本君必會攔着你。阿朱,你莫不是忘了?”
“此一時,彼一時。如今只差鳳血玉,我便能去冥界換來引魂燈。鳳止,你若擔心六界大亂,我可向你發誓,煉化至陽之火的途中,但凡出現一絲異狀,我便立刻收手,再不肖想此事。”深深望進他的眼睛,語氣裡帶着少有的祈求,“鳳止,你讓我試一試,行麼?”
鳳止的眼底有一抹複雜滑過,將情緒斂好,反問她:“阿朱,若本君執意不肯呢?”
沉朱爲他的這句話失神片刻,脣角勾起苦笑:“我都這般求你了,你就不能爲了我……退讓一步嗎。”
他的手從她的手腕處滑下,握住她的手:“阿朱,本君有本君的苦衷。”
她卻甩開他,撐額笑:“苦衷?”下巴輕輕擡起,眸中帶着一抹倦色,“是什麼苦衷?”
鳳止將被她甩開的手收回,問了她一個問題:“阿朱,若是在墨珩與六界之間擇一,你會如何選擇?”
沉朱毫不遲疑:“自然選墨珩。”
鳳止輕道:“若是在墨珩與本君之間呢?”
沉朱的眉皺了起來,道:“鳳止,我爲何要在你與墨珩之間做選擇?”
一個是她的至親,一個是她的摯愛,她,怎能在這二者中做出抉擇。
“若此時是我問你,在鳳族與我之間,你會作何選擇,你又會如何回答?”
面對她的問題,本以爲他同樣會爲難,誰料,他卻輕道:“若是不能兩全,本君自然會選你。”
清冷的瞳色倒映出她愣怔的臉。她定定望了他片刻,聽他道:“阿朱,本君只問你,是要墨珩,還是要本君。”
他身後的錦嫿眼中有一抹複雜劃過,掩在寬袖下的手握緊,目光定在面前的白衣背影上,嘴脣微微抿住。
夜來見沉朱爲此話有些站立不穩,慌忙衝上試扶她:“上神明知帝君答不上來,爲何還如此咄咄逼人?”
卻聽鳳止開口:“阿朱,本君想知道答案。”
沉朱嘴脣緊抿,目光定定地落到鳳止身上。他這個問題這般艱難,卻不是她遲疑的原因。她會遲疑,是因爲在聽到這個問題的瞬間,自己竟有了清晰的答案。
她看着他清冷的身影,道:“此時此刻,我只想墨珩回來。”
很久很久以後,每次回想起那天,她都會問自己,爲何沒有說出實話?爲何,要那般傷他的心。
那一日,在窒息的沉默中,鳳止開口:“這便是你給本君的答案嗎?”向後退了一步,脣角緩緩勾起,笑意卻自始至終都未及眼底,“阿朱,你對本君的感情,原來無非如此。本君的存在,不過是你的錦上添花,墨珩於你而言,纔是最不可或缺的人。”手撐上額頭,脣角的笑意無比寂寥,“墨珩,本君輸了呢。”
沉朱爲他的這句話紅了眼睛,不知爲何,有些惱恨他爲何要把事情想得這般複雜,該生氣的難道不是她嗎?分明……已到了最後一步。可是,看到他如此頹然的模樣,卻還是忍不住朝他伸出手,中途,卻又狠心收回,冷冷道:“鳳止,讓開,我今日一定要取鳳血玉!”
男子的手自額上移開,露出清寒淡漠的眸色。
他身上殺氣驟起,惹沉朱心思更沉,化出長刀便朝他攻過去。
“鳳皇,你既無情,便休要怪本神不義!”
她不是第一次同他打架,想起上一次打架時,他還極力讓着她,不捨得傷她分毫,這一次,竟是全然不留情面。她打得愈發吃力,卻竭力牽制他,朝一旁的白澤與夜來遞顏色,二人立刻會意,趁此機會朝錦嫿襲去。
還未至近前,忽有龐大的靈力朝錦嫿罩下,沉朱靈臺一空,鳳止,竟爲她動了本源之力……
不過是一個失神,便有神力朝胸口襲來,雖然及時結起仙障抵擋,卻還是被震退數步。
擡眼望去,只見前方青年衣袂飄飄,擋在喚作錦嫿的女子身前,溫聲安撫:“莫怕。”擡眸看向她時,卻又恢復了冷漠的眼神。
這般無情的鳳止,她不曾見過。
沉朱只覺得心口鈍痛,幾乎不能自已。
面前的他仍是書生模樣,可是她的書生,爲何會護在別的女子面前?
天帝率天兵天將趕來,看到對峙的雙方,眼中的驚詫難以掩飾,不過,看到鳳止護在錦嫿面前,立刻定下心來,忙藉機朝他稟道:“鳳止上神,崆峒沉朱枉顧上神身份,私盜仙界至寶碧落傘,天理難容!還請上神予以嚴懲!”
他身後仙官亦異口同聲道:“請上神嚴懲!”
墨珩上神不在,這世上,若是有誰可以治面前少女的罪,便只有鳳止。
天帝說罷,冷冷望向衣袖間灌滿清風的墨袍少女,卻反而因她威嚴冷澈的眼神打了個寒噤。
就聽鳳止涼涼開口:“私盜碧落傘,當削去上神之位,貶爲上仙,以上仙之身,私闖清染宮,乃以下犯上,當削去上仙之位……”冷漠的眸子落到墨袍少女身上,“傳本君之命,崆峒上神沉朱,自即日起貶爲下君,無本君之命……永世不得歸位。”
立在那裡的少女身形一晃,脊背卻緩緩挺直。
“好一個……永世不得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