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當日,沉朱由紫月幫着換上鳳止爲她準備的婚服。玄衣纁裳,廣袖曳地,袖擺上繡着鳳舞九天,雖不奢華,卻透着無與倫比的尊貴。
紫月望着換好衣服立在那裡的少女,微微屏息。此時她衣着莊重,更顯得那張臉素淨至極,忍不住沾了胭脂爲她點在脣上,眯了眼睛細細打量,由衷道:“阿朱,你此時的模樣,連我這個女人都忍不住想一親芳澤。”按着她坐下,撈起她的一縷長髮問她,“你想梳個什麼髮式?”
沉朱不自在地動了動身子,道:“不必過於麻煩。”
紫月知她不喜約束,從善如流地挑了她的一縷發,簡單繞了一個髮髻之後,以玉簪固定在腦後。看了一會兒,滿意地眯了眯眼。這丫頭的這張臉,委實不需過多綴飾。當然,主要是因爲她手腳笨拙,搞不出那麼多花樣。
欣賞了一會兒自己的傑作,道:“先等一等。”說着,就快步轉出房間,再回來時,手中多了個藥碗,遞到她面前,“鳳止上神吩咐,要你把這個喝了。”
沉朱蹙了蹙眉:“這究竟是什麼藥?”
紫月道:“約莫是什麼補藥吧。”眼中多了些慈愛,“你爲救墨珩上神取六界至寶之事,昨日鳳止上神已全部告訴我,委實沒有料到,你竟是爲了鳳血玉纔會答應成親。”
沉朱心口跳了跳:“他竟都告訴你了?”她還以爲,此事他會瞞着紫月。
不過,在芳華山發生的事只怕早已鬧得沸沸揚揚,紫月剛從魔域中歸來,那些風傳還未落入她耳中,時日一長,該知道的自然而然也都會知道。
紫月語氣裡有些嘆息:“這才幾百年不見,你們夫婦怎就鬧成這樣?阿朱,爲了塊鳳血玉跟你的書生慪氣,至於嗎?”忍不住語重心長道,“書生對你的情誼,連我這個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又怎麼會爲了一塊鳳血玉讓你難過。你便沒有想過,他這般做,可能有他的道理?”諄諄地教育她,“男女之間的事,向來都是當局者迷,所以尤其忌諱自作聰明。”
見沉朱耷拉着小臉不說話,不由得放緩語氣:“不過,他奪你神位,以鳳血玉要挾你成親,做得也的確過分。若是東方那小子也如此,他休想再進家門。”設身處地地想了想,立刻深有同感地表示,“唔,你暫時晾一晾他也好。”手落在她肩頭,“待你拿到鳳血玉,我隨你去冥界取引魂燈,等到喚醒墨珩上神,再讓你的書生好好跟你賠罪。”
紫月說罷,突然想起一事:“你還沒吃東西吧,婚宴約莫要折騰一整日,我去給你找些吃的墊墊肚子。”
她風風火火地離開房間以後,沉朱緩緩伏上妝臺,聲音顯得有些疲倦:“可他……早已不是那個笨書生了啊……”
這句話落入行入房間的鳳止耳中,惹他腳步頓止,深深的望了她一眼,轉身離去。
紫月去膳房晃了一圈,回來時見立在廊下的男子,目光不由得凝在他身上。
他的身上亦穿了同色的婚服,微風拂動袖擺,隱約露出螭龍的繡紋,與沉朱身上的鳳紋放在一起,正好是一對龍鳳呈祥。
她不由自主地想,這二人若是立在一處,該是多麼養眼。
望了他一會兒,抄着衣袖行過去,在他身畔站定:“上神不進去看看阿朱嗎?”
他適才不知是在想什麼,微微回神,輕道:“不必了。”似笑非笑地轉向她,“你來的正好,本君正好有一事困惑,想聽聽你的想法。”
紫月聞言咳了一聲,謙虛道:“東方常常說我有勇無謀,在這方面,上神還是不要對我抱太大的期待。”謙虛完了才道,“你問吧。”
鳳止垂目沉吟:“東方……”微風自他的眉眼處掠過,讓他看上去清雋溫和,他沉吟片刻,方道,“如今明玦在東方闕的體內沉睡,可是有一日,屬於明玦的記憶會覺醒,東方闕有可能會被取而代之……”淡淡問她,“紫月,屆時你可能分清,自己喜歡的人究竟是明玦,還是東方闕?”
紫月爲他這個問題頓在那裡。是明玦,還是東方闕。
誠然,明玦和東方闕是同一個人,可是,東方闕卻全無明玦的記憶,待他的神識覺醒,能不能保留東方闕的記憶,也是一個懸念。所以,鳳止問的這個問題,於她而言委實有些難以回答。
紫月心思簡單,讓她在這個問題上糾結,的確有些難爲她。鳳止見她沉默,也不催問,只安靜地立在那裡,神情安靜。
卻聽她遲疑地問道:“上神的這個問題,其實是在說自己嗎?唔,阿朱喜歡的本是個平凡的書生,上神如今……也算是將書生取而代之了吧。”
鳳止沒有否認,垂目輕道:“是啊。本君害阿朱的書生消失了呢。”
紫月道:“這個問題,恕我不能回答。”沉默一會兒,才又開口,“我只知道,明玦揹着我獨自應劫的時候,我恨死了他。”
聽到此處,鳳止的手微微一顫。
女子眸中的陰霾卻已散去,聲音極爲明朗,挑了挑眉繼續:“不過,經歷過生離死別,便覺得人生許多事都不能過多糾結。我此時想同東方在一起,便同他在一起。他歸位也好,在紅塵受劫也好,我陪着他就是。”
鳳止微微失神,恢復如常後,問她:“紫月,你如今可曾原諒明玦?”
紫月頓了頓:“原諒他……”風吹過,將她身形勾勒的清絕孤傲,半晌,她才眉目一凜,“開什麼玩笑?姑奶奶我戰四海平八荒時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明玦那廝卻讓我爲他哭了那麼多場,這筆賬沒有算,憑什麼原諒?”眸中有殺氣騰起,冷哼道,“若不是東方沒有明玦的記憶,姑奶奶早就廢了他!”
遠在紫華山的東方闕,莫名感到脊背一寒,正與他議事的弟子忍不住問他:“掌門師尊,你怎麼了?”
他神色恢復如常,道:“沒什麼。”暗中道,紫月獨身去了離凰山,不知有沒有惹出什麼亂子。唔,還是儘快把手頭事務處理好,親自去看着她才比較放心。
紫月去後,身穿婚服的男子獨立於廊下,若有所思地撫着曳地的廣袖,良久。
婚禮定在黃昏舉行,許多仙友卻一大早就已來到離凰山。因這場婚事過於驚世駭俗,且鳳止上神十分大手筆,並未廣發喜帖,而是高調地宣佈聞訊者皆可前來,故而,六界中有許多仙妖都慕名前來,想要一睹傳說中的上古神的尊容。
只不過,朝鳳宮位於離凰山的山頂,衆仙妖抵達之後,爲表對這位上古神的尊敬,既不能駕雲,又不能御風,就只能去爬通往山頂的石梯。因離凰山靈力逼人,石梯又長又陡,故而來客雖然衆多,可是大多靈力低微的,都在爬石梯的中途歇了菜,最後能夠抵達朝鳳宮的,便只剩下那些修爲高強的仙君或妖君。
抵達之後,衆仙妖連聲感慨——不愧是上古神鳳止的婚禮。朝鳳宮的蒼穹殿外,宴桌擺得一眼望不到盡頭,桌上器皿流光溢彩,早已注滿仙釀,蒼穹殿的上空則有鸞鳥飛舞助興,耳畔響着仙音嫋嫋,十分祥和喜慶。
而且,在宴桌間穿梭的侍女大約都是鳳族的女子,身上的靈氣精純,實力只怕個個都已達上君。
天帝天后當年大婚,只怕也及不上今日的婚禮隆重。
正坐在席間感嘆,便見身着喜袍的男子自蒼穹殿行出,玄色的衣襬拂過石階,神情淡然沉靜,這般看過去,來者無論是儀容還是氣度,豈止是一個風華萬千了得?
那便是……上古神鳳止。
只見他的目光投向滿座賓客,自手中化出一個酒盞,道:“今日是鳳止的大喜之日,諸位自四海八荒趕來觀禮,鳳止不勝感激,先乾爲敬。”
衆仙妖紛紛舉盞,一時之間都是道喜之聲。
鳳止滿飲一杯之後,便行入賓客之中敬酒,言笑晏晏,神情一派大方。喝了不知幾盞,他以吉時將到爲由,坐至蒼穹殿旁邊的石椅中,臉上的表情漸漸莫測起來。
衆賓客不時向大殿望去,不無激動地等待着新娘的到來。
唯有靠近蒼穹殿的某個宴桌上,氣氛顯得有些古怪。
玄衣神君面色冰冷,執起酒杯小酌,白髮上神則坐在他身邊,一副格外正經的表情,他身畔的綠衣少女盯着蒼穹殿,小聲道:“帝君何時才能出來啊。”東張西望了一會兒,又道,“咦,那不是百翎姑娘嗎?”
玄衣神君執酒杯的手頓了頓,順着她的視線望去,果然見到降紅色裙裝的姑娘立在那裡,頭髮乾淨利落得束在腦後,手提長劍,臉上情緒淡淡,情緒難辨。
夜來朝與她說話的華服的男子看去,目光微微沉下去。
成碧認出對方是誰,輕道:“鳳儀上神果然也在啊。”
夜來一言不發地將酒盞一飲而盡,本欲裝作沒有看到,卻聽成碧揚聲喚道:“百翎女君。”
百翎轉過臉,看見對自己招小手的成碧,立刻冷淡地對鳳儀道:“我還有客人要招待,先行告辭。”
行了個點頭禮,擡腳欲走,卻被對方拉住。
她眉尖蹙了蹙,目光冷冷地落到他的手上。鳳儀意識到不妥,把手收回,道:“我與你同去。”
百翎默了默,沒有拒絕。
行至宴桌旁,寒暄片刻,聽成碧笑眯眯道:“百翎姑娘,不妨同坐。”順便對杵在她身後的男子道,“鳳儀上神也坐啊。”
百翎推脫:“不必了,我有任務在身,稍後還要去宮門外迎客。”擡手召來宮娥,爲這裡送上一盞仙釀,道,“這是朝鳳宮的青雲釀,諸位慢用。”
成碧笑眯眯道:“馬上就是吉時,約莫不會再有賓客上門,百翎姑娘稍微偷一下懶,想來也是無妨的。”思及她板正的性格,又道,“陪我們喝一盞酒的時間總是有的吧?”問鳳儀的意見,“鳳儀上神覺得呢?”
鳳儀笑了笑:“諸位是貴客,自然該陪着喝上一杯。”
百翎想了想,將手中的劍放在桌上,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
鳳儀見她動作,眼睛彎了彎,也攬衣欲在她身畔落座,半途,卻有個酒盞直朝他飛過來。他將酒盞揮開,卻在衣袖上留下一片酒漬,望向對面的玄衣神君,聽對方道:“不好意思,手滑。”
成碧脣角扯了扯,夜來神君,你這手滑的也太有針對性了吧。
鳳儀沒有及時捏訣清理衣袍,而是擡眼問他:“夜來神君好似對本神有些私怨?”
百翎茫然地望向夜來,以眼神詢問他:“鳳儀何時得罪你了?”
只見眉清目秀的神君挑了挑眉,道:“在下不過手滑了一下,何來私怨?”脣角掛着一抹漫不經心的笑意,“上神未免想的太多。”
鳳儀眼睛沉了沉,正要開口,就聽一直盯着蒼穹殿的白澤道:“吉時到了。”
他的話音剛落,就聽到吉時的鐘聲敲響。渾厚的神力自蒼穹殿內蔓延開來,原本還嘈雜的宴場被那古老的神力所攝,漸漸安靜下來,杯盞交錯的聲音不再響起,所有賓客的目光都投向蒼穹殿。鳳止起身,在一片肅穆中,等着那個身影在紫月的攙扶下朝自己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