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我記得在炎寒洞時,玉沉曾與我提起過她的身世。

玉沉的母親名喚玉明月,曾是坊間頗爲傳奇的女子,出自西方的渾沌山。作傾月之舞,復神女之姿,世人都贊稱其爲小嫦娥。

渾沌山是多年前戰亂時所創,多是遁跡江湖、藏名隱姓的有識之士所隱居之所。後來中原統一,南帝廣招天下天下賢士,許多人身居廟堂,或是魂歸深山,渾沌山也漸漸荒廢了。後來一位名叫鄭秋崖的人重新拓了荒山,開立門戶,無論你是身居要職的高官顯貴,或是武功莫測的江湖傳奇,還是才華絕代的風流雅士,渾沌山容納決心從此隱居,不再出世之人。

渾沌山有六不收,不忠不仁不孝之徒不收,無情無義無德之人不收,且入渾沌山必須籤一份生死協議,若是決心入山,那此後山外一切事物俱與你毫無干系,安心隱世於此,不得與外界通傳任何關於山內的消息,不得做任何損害山中利益之事,若有人違背,必集全山之力黃泉碧落奪你最珍視之物。

最珍視之物,衆人多不同。有的是再無二次的身家性命,有的是至親至愛之人,有的是榮華富貴利益,無論是什麼,都定要你永失方休。渾沌山對於勘破世事,決心隱居又怕不得安寧之人卻是個好去處,畢竟誰都不知道渾沌山的水有多深,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你就能惹得起。

玉明月出生在渾沌,少時離開,所以不受生死協議的約束,她並未向任何人提起過有關渾沌的一切,也鮮有人去打聽過。

她曾在夏陽城一舞名動天下,年少成名,輕盈綽約態,絕色傾城姿。隱居江水輿,飄搖自閒適。她大多居住在水中一艘兩層的明月樓船裡,飄搖在各地江水湖海之中,遊遍了中原的大好風光,無事便看雲捲雲舒,輕彈琵琶,賞月作舞,品酒吟詩,隨心而欲。

安王曾在瀟水之上偶遇與她,正見她在月下旋轉輕舞,踏水

無痕,凌波多姿,對她一見傾心,吹笛伴舞,長久不停。

玉明月並不理睬,置若未聞,跳完舞便回到船上,並未回過頭看他。安王行船在其後跟了三個月,她彈琵琶他便唱詞,她賞月他便陪着飲酒,她作舞他便撫琴和之。

直到酒罈子堆得多了,一日夜裡,趁着月光,安王便隨手撿了十幾個,用繩子繫了,每個酒罈子上提了一個字,“他生還做有情癡,滾滾湘水著相思。”借了水流,飄到玉明月的船頭。

她見到飄來酒罈子笑道:“只看見十幾個空酒罈,卻不見美酒,更不見相思。”安王聽了,提了酒,順着酒罈搭的路,一步一罈越到玉明月的船頭,當着她的面,把酒灑入水中說道:“這便是美酒,也是相思。”

清亮的月亮飄飄蕩蕩在灑入美酒的凌波之中,玉明月看了一眼,說道:“多也無用。”便轉身要進入船艙裡,安王望着她的背影,落寞的想,怕又是要好幾日不理睬自己了。

此時玉明月卻突然轉身問道:“船裡煮了酒,何時想來喝就來吧。”

安王一時怔住,隨即笑意盪開,心中已明白了大半,跟着她晃進船中。

其後安王便隨着玉明月一起在明月船住下,攜子之手,逍遙山水,那時恩愛,也傳了許久的佳話。

這便是相遇,相識,其後相知,相許,最後卻逃不出相離的宿命。

不過一年,便出了寧王暗中與太子奪嫡之事,南帝當時極其寵愛寧王,常常召他議論政事,成三王又舍了全力支持與他,權極一時。五王爺雖與太子同母所生,卻年紀尚小,當時最能幫助太子的,只有四王霍嘉了。

在當時重重種種的政治因素下,安王離開了明月船,活躍在朝堂之上,更是預備在夏陽城迎娶青梅竹馬的安王妃。而玉明月自是不願跟他回夏陽城,一把火燒了明月船,舍船上岸。

在安王大婚的前一日,許久未出現的她立在他的房中問他,“這些話我只問一次,以後都不會再問,你,可願跟我走?”安王望了她良久嘆道:“這世上若有兩全法,我不惜一切也要得到。”她聽完俯身悽婉一笑,決絕離去。

此後安王也收了性子,安心高居在廟堂之上,娶了現今的這位安王妃,再未提過這段往事。

從此各安天涯,再無相見。

玉明月若要重回到渾沌山,則必須籤生死協議,這就意味着她此生便不能再出渾沌山。不知是不想被一紙協議束縛,還是對山外之事仍抱有幻想,她謝了鄭秋崖的好意,在渾沌山十里外的桃林住下,數月之後,生下玉沉。

她與玉沉在桃林住了十年,也曾動過與安王寫信的念頭,卻從未曾把信寄出,也曾想過去長陵安王府見他,卻總是半路回頭。有幾次她帶着玉沉都已看見長陵的城門了,卻聽起旁人說起安王與王妃的秦晉之好和剛剛被冊封的婉揚郡主如何靈秀動人,長嘆復又長笑,轉身拉着玉沉回頭,再未出過桃林。

直至那年桃花開得正好,正是她彌留之際,都沒能再見過安王,只對着玉沉宛然一笑道:“他曾說住在船上太過飄零,倒不如尋一處桃林住着好。而我本就該如浮萍飄搖,奈何動了長相守的心思”,說完悽然笑着拉住玉沉的手撫在臉上,沉沉睡去。

玉沉在母親墳前守了四十九日,待桃花落盡之時,母親帶着我尋到桃林。玉明月生前曾託了信,桃花落盡之時,請母親把玉沉帶到鳳華照看。

母親把玉沉接到鳳華的那一年,她已出落的靡顏膩理,清素俊俏,卻偏偏性子沉靜,不愛說話。而我們卻知她心情不佳時,便喜歡獨自跳舞,所以每當她跳舞時,清越以劍術相和,我撫琴,阿璟便在一旁唱歌,開始惹得玉沉氣了幾回,慢慢習慣了,便由着我們,直至後來關係日漸篤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