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合常理!太行山區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多蛇!定然是有人將它們引來的, 是誰?
雙洛的眼睛一刻也不願意在那些蛇身上停留,心中思索着,同時聽見盤迦玉暗咒一聲:“雙洛你們先走, 後面比較安全。”
她說的就是白天她跟雙洛談心的地方。
雙洛乾脆的應了一聲, 知道自己在這也只能是累贅, 拉着阿崇就跑, 思及剛纔他的那聲慘叫, 她抽空問了一句:“你被咬到沒有?”
阿崇大口喘氣:“沒有。”
兩人一問一答間已經跑出了數十步,突然聽見不知何處傳來一聲狼嚎,迦玉跟巫曳兩處的火焰就如同之前出現一般突兀的消失, 頓時四周一片黑暗。
糟糕!他們會不會出事了!
雙洛一邊跑一邊回頭看,卻奇怪的發現明明沒有隔多遠的距離, 已然看不見任何一個人影, 似乎有濃稠的霧氣包裹在了他們的周圍, 她下意識拽緊了阿崇的胳膊:“有點蹊蹺,要小心!”
“恩!”阿崇應着, 聲音裡帶着某種觸動。
兀然又是一聲狼嚎,猛然間一個黑影撲來,雙洛抱住阿崇就地滾去,才堪堪避開,結果背後的傷口被地上的亂石再次劃破, 痛的她咬牙切齒。黑影落地後便迅速轉身, 幽綠的瞳孔瞪着她二人, 卻並沒有再一次攻擊。雙洛此刻已經從懷裡抽出了裕禛留給她的匕首, 半蹲着身子擋在阿崇面前。
居然讓自己遇見狼了, 雙洛心裡苦笑,之前還在擔心迦玉跟巫曳, 這一刻卻無比希望他們過來營救。一隻成年的狼她怎麼應付得了?以現在她的體力,又帶着傷,即使手中的匕首再鋒利,也只能劃破它一點皮吧!
而此刻身後的阿崇突然低聲喊了一句讓雙洛更加絕望的話,“後面有蛇。”
細微的沙沙聲幽幽從身後傳來,似乎有無數的鱗片劃過草地沙土朝這邊過來,愈來愈響。雙洛強忍住回頭的衝動,死死盯着眼前狼的舉動,回頭無用,只會增加自己的心理負擔。
她苦笑:“阿崇,你自己保護自己,我幫不了你了!”
阿崇這時候似乎也認命了,陰鬱的回答道:“儘量吧!”
明明已經逃到這裡了!他心底升起一些不甘,究竟是誰這樣子窮追猛打想要他的命?
日後他活下來,定然一個都不放過!
這隻狼似乎對雙洛身上的東西有些顧忌,在一邊踟躕了許久纔再次低嚎一聲,猛的騰躍,張開尖利的牙齒朝她的脖頸咬了過來。
雙洛下意識後仰,橫起了匕首,等待着這巨大的衝擊力。
奇怪的一幕卻發生了,狼在半空突然蜷起身子,慘叫着懸在原處,似乎空中有看不見的繩子將它緊緊捆住一般,它掙扎着,試圖跟這看不見的力量對抗,卻被狠狠摔在了地上,腦漿四濺。
一滴狼血濺到了雙洛臉上,將她從呆愣中拉了回來,與此同時,彷彿是跟這邊呼應一般,一點金色的光芒在黑暗中閃現,恍若是一顆漂亮的小太陽,正是之前巫曳所在的方向。
剛纔是巫曳救了他們!雙洛心想,這次放心回過頭去看阿崇口中的蛇。
她看見了一片幽綠的點,緩慢優雅的遊弋着,似乎並不急着攻擊他們。
不對,不是不急着攻擊,是不願意!雙洛一把捏住盤迦玉送給她的香包,湊到鼻子下聞了聞,一股說不出的刺鼻氣味,應該還有雄黃的成分。她連忙握着香包,走到阿崇身前,果真看見那些幽綠的光芒又向後縮了縮。
雙洛想了想,終於有了一些頭緒,她一把拉住阿崇的手,將自己的香包一股腦都繞在他身上,兩人面對着蛇羣一步一步後退,最後摸索着爬上一塊寬闊的巨石,取得了居高臨下的地勢。
那些綠點亦步亦趨的跟着他們,在巨石下來回盤繞卻不肯上來。
雙洛見狀,知道自己至少能自保了,終於稍稍心安,便回身用匕首割開一個香包,將裡面的粉末在兩人周圍撒了一個圈,算是第二道保護。
“你身上帶火了沒有?”她問道,思量着有火會更加安全,得到的卻是否定的回答。
“我是被巫先生救出來的,身上什麼都沒帶啊……”
“算了!”雙洛輕嘆一聲:“我們現在應該暫時安全,就等着天亮跟他們會合吧!”
“巫先生……我是問他們會不會有事?”阿崇小心翼翼問道。
雙洛皺了皺眉,並不喜歡阿崇卑躬屈膝的語氣:“不會的!”
“他們都是衝我來的!”阿崇卻沮喪的說。
“但是沒人知道我們會走這條路,至少北穆人一點都不會知道。”
“朝廷的人知道啊……楚姑娘,是我連累你了。”阿崇的語氣帶着濃重的憂鬱,愁腸百結。
“不可能的!你多慮了!”雙洛回答道,同時心中一跳,這些都不可能的話,可能的就只剩下一個了……她想着盤迦玉送她的香包,有些恍惚。
彷彿是爲了映照她的想法一般,一聲尖利的哨聲破空響起,周邊窸窸窣窣的聲音驟然大增,巫曳那邊的金光跳了兩下,再一次熄滅。
雙洛心中一緊,站起來,將匕首拋給阿崇:“可能出事了,我去看看,你自己保重!”
“哎!”阿崇手忙腳亂接過匕首,有些鬱悶的看着楚雙洛跳下巨石,朝巫曳的方向跑去,轉瞬消失在了黑暗中。
罷了罷了,只要自己活着就好。
黑暗中竹哨的聲音一聲激越一聲暗啞,與它呼應着的便是一波一波綠色的光點,起伏不定,沒有香包的保護,它們很容易就能追上雙洛,然後將自己纖細的身體纏了上來,然後被雙洛大力甩開。她在黑暗中艱難前行,一腳深一腳淺,甚至顧不得自己究竟踩的是碎石還是遊走的蛇身,她只是想去看看巫曳,證實一些事情。
一條蛇嗖的竄上她的肩膀,正要開咬,驟然一道銀光閃現,那蛇居然僵直了身子,乖乖的滑到地上去了。雙洛低頭,看着自己的胸前,銀光閃爍,卻是那塊龍鳳玉佩。
自己的護身符還真多!雙洛此刻居然有了自我調侃的心情。
都是他們送的啊……
雙洛又被勾起了不該有的思緒,連忙沉斂心神,繼續朝前方跑去,終於,前方再次出現了巫曳的金光,她不安的心終於落下,更加加快速度,朝那點金光跑去。
“哎喲!”她一頭撞在了一知名的東西上,先是被什麼攬了下,又被大力推開,摔在地上。熟悉的焦味傳來,雙洛擡眼,正好看見一個黑影揹着金光站在她前面,似乎正居高臨下看着她。
巫曳……
“對不起……我……”
雙洛從地上爬起來,輕聲說道。
“沒關係。”巫曳的聲音淡然無波,只見他揮了揮手,那團漂亮的金光便慢悠悠的轉到雙洛的面前,映出了他五官的輪廓。
一霎間,一個名字幾乎呼之欲出,卻又被莫名的擋住,讓雙洛怎麼也想不起來。她沮喪的搖了搖頭,試圖冷靜下來,擡頭看向巫曳:“你……沒事吧?”
巫曳血色的瞳仁幽幽轉開:“沒事,這邊已經沒事了,你跟我去那邊看看。”
“恩……”雙洛跟在他身後,偷眼看他的手臂,果真看見他破舊的衣袖下又多了一處焦黑的傷口,是她剛纔造成的。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他不能碰觸她絲毫。
雙洛覺得嗓子有些發乾,鼻頭微酸。
跟着巫曳一路朝前,黑暗中,那尖銳的竹哨更加清晰響亮,遊移不定,似乎在跟他們躲迷藏。雙洛輕輕咳了一聲,問道:“這是不是南瑤的蠱術?”
巫曳輕哼一聲:“你還不笨!”
“爲什麼……”
“她只是忠人之事而已。”巫曳話音剛落,驟然停住,伸手從虛空抓去。
竹哨驟停,雙洛屏息看着巫曳的手,濃霧散去,月華漫漫撒在他蒼□□瘦的手指上,五指扣住了盤迦玉的脖子。
她目光繼續下移,最後停在盤迦玉手中的翠色竹哨上。
這一瞬,她什麼都問不出口了。
“你們已經晚了。”盤迦玉咧嘴笑了笑,目光左移:“先皇已經中招了。”
雙洛順着她的目光回身望去,居然在幾步之外看見她跟阿崇之前棲身的巨石,瘦弱單薄的男子此刻緊閉着眼睛,抱着匕首蜷縮在石頭上,滿額的冷汗。
他的身下,一隻銀環蛇悄然溜走。
“救他!”巫曳冷冷收緊了自己的手指,盯着盤迦玉說道:“不然你就得死。”
盤迦玉依舊笑:“我死不足惜,卻定然不會讓這個人回去擾亂公主的生活!”是的,一個公主,曾經扶植過一個皇帝上臺的公主,絕不可能再去面對前一任君王,即使他們之間感情更深。
這個人,會毀了公主的一生!
下一刻,她被重重摔在地上,巫曳收手拔刀,鏽跡斑駁的刀刃指住她的心口:“救他!”
“不可能!”
“迦玉,這不值得!”雙洛啞聲道。
“有些事情就是值得用命去抵!”盤迦玉輕輕掃了她一眼:“抱歉……讓你捲了進來,受驚了……我受傷後,連拿刀都有些勉強,想殺人只能利用這些……”
她看着眼前的刀,清澈的眼睛光華微閃:“你回去什麼都不要說,就當從來沒有阿崇這個人,我做的事情,並不需要告訴公主知道。”
“就說我死在山中了。”
“救他!”巫曳並不願意聽她交待臨終遺言,手中的刀繼續前送,已經扎進了皮肉之中。
迦玉一聲□□:“他已經死了……銀環蛇的毒……呵呵……”
巫曳似乎挑起了眉毛,不爲所動:“你不能救,自然會有人救!”他的手迅速前送,連一邊的雙洛都只來得及握住他的手,卻阻不住刀的去勢。
呲的一聲,雙洛被摔開,爬起來的時候並沒有看見盤迦玉血濺五步的場景,巫曳的刀居然並沒有往深處扎,血汩汩流出,在迦玉身下匯成了溪流。
“阿崇已經死了,你不能再殺她了!”她驚呼一聲,朝兩人撲去。
因爲是晚上,之前她並不能將兩人的情形看的很清楚,此刻走近幾步後,她才詫異的發現,並不是巫曳手下留情,而是憑空伸出一根黝黑的鐵杖,將巫曳的刀生生阻住。
盤迦玉亦是一臉詫然的看着停在胸前的鐵杖,悶咳幾聲,昏了過去。
巫曳毫不客氣的收刀,看向鐵杖那頭的黑暗,悠然道:“救人吧!”
黑暗中有人無奈的低嘆:“我不是醫生,爲什麼總要幫你救人?”
“來都來了,少廢話!”巫曳冷哼。
那人又是一嘆,緊接着雙洛就看見一個年輕清俊的男子從黑暗的虛空中憑空走出,身上的黑色斗篷完全融入夜色之中,渾然一體。
而他的眼睛,比夜色更黑,彷彿能將一切有生命的東西都吸進去。
他微側頭看了眼地上的盤迦玉,俯身將她扶起,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躺好,然後將手掌貼住她的傷口,幽藍的光華微閃,血瞬間止住。
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帶着雙洛可以輕易察覺的憐惜跟不捨。
這人是誰?
雙洛疑惑的想着,看樣子跟盤迦玉很熟悉啊……
“我不是讓你救她!”巫曳直到他做完一切後才冷冷開口。
男子回身看他一眼,有些無奈的說道:“我知道!急什麼?”見巫曳別過臉去不再開口,他站起身,左手一揮,驟然間千道銀絲噴涌而出,在虛空中環繞許久後猛然朝石頭上僵冷的屍體扎去,阿崇的身體彈了彈,便被這些絲線緊緊裹成了一個繭子。
男子似乎並不是很專心,制繭途中還很有禮貌的朝一邊的雙洛點點頭:“初次見面,我是天孫。”
天孫?
“那個……天孫?”雙洛艱難的問道。
天孫點頭:“就是那個天孫,西王母是我母親。”
神啊……我活着見到了冥君。
他怎麼會認識迦玉的?
天孫看出她的疑惑,回身看了眼盤迦玉,笑容有些褪色:“她不知道我的存在,你也不要告訴她。”
雙洛點點頭,心裡跟着升起幾絲惆悵。
巫曳在暗處嘲諷的笑了幾聲,並不說話。
到了天微白的時候,天孫停下制繭工作,開始抽絲剝繭,這個速度卻是之前制繭的數倍,沒一會,那個精美的大絲繭就被及其野蠻的剝了開來,露出裡面熟睡的男人。
“好了,收工!”他雙手在虛空做了個手勢,周遭的破碎絲線便全部消失的無影無蹤,而後他回頭,朝雙洛意味深長的一笑:“再見。”
再見?雙洛隱隱覺得,他這句話並不僅僅是告別的意思。
她看着天孫如同上臺階一般緩緩走向天空,此刻晨光已現,東昇的太陽迅速將光芒將他整個包裹,全然不見了。
那個,可能就是傳說中東王公的太陽車。據傳,自從伏羲的金烏被后羿射殺後,東王公的太陽車取代了金烏原來的工作,每日從東海一直到西邊崑崙,將陽光帶去人間。
那些小時候被自己當做童話來聽的故事,極有可能全部是真的!雙洛有些感慨,這段時間,她似乎遇見太多不可思議的事情了。
雙洛在確認迦玉跟阿崇都狀態良好後,走到巫曳身邊,坐了下來,經過一夜的奔波,她此刻已然精疲力盡,連手指頭都不想擡一下。倒是巫曳,卻一副氣定神閒的樣子躺在樹蔭下。巫曳似乎並不喜歡陽光,總是躲在陰暗之中,可是……雙洛想起昨天晚上的金色光芒,那般的溫暖燦爛,只要看一看,心底都是暖的。
那些金光卻是巫曳弄出來的,這樣的人,怎麼會不喜歡陽光呢?
“巫曳,”她不由自主的喚了一聲,看見巫曳朝自己方向瞥了一眼,便再次鼓足勇氣問道:“你也是神祗嗎?”
很奇怪,似乎每次探問這個人的身份時,雙洛都要拼盡全身每一處的勇氣才能做到,似乎自己最深處的靈魂在抗拒去了解他。
巫曳並沒有如以前一般冷淡,嘴角似乎還勾出一絲笑容:“你覺得我還像是一個神嗎?”
雙洛沒法回答,其實,他並不像,她見過西王母,見過天孫,那些神一個個光鮮亮麗,並不是巫曳這樣的。
巫曳總是知道她的想法,此刻輕輕搖了搖頭,語氣裡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柔情:“是不是神又如何,能在你身邊就可以了。”
雙洛呆住,被這句話弄得措手不及,眼淚不由自主的涌了出來。
在哭的人,好像並不是她。
雙洛一邊慌亂的擦着眼淚,一邊想着,餘光看見巫曳再次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