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88師的?”自我介紹姓吳的軍官遞給劉山羊一支香菸,然後說道,“我們都是各部隊撤下來的散兵,挹江門不讓出,所以我們這些人就想在這裡和小鬼子打一下,能堅持到守衛挹江門的36師離開,我們出城的機會自然就有了。”吳姓軍官的話還算懇切,但劉山羊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意思卻分明是不感興趣,他不想再被被別人拿去當做炮灰。
“你是想說要我們也入夥?可我們只有三個人,彈藥也不多,恐怕是幫不上忙。”劉山羊來這裡只是爲了打探88師的消息,並不想和這些傢伙一起在城裡和日軍打巷戰,所以劉山羊直接拒絕了吳姓軍官的拉攏。“我們走,離開這裡,一羣傻子。”劉山羊叫上唐城和九斤大搖大擺順着拒馬離了街口,不過川軍的那些人也跟着追了出來。
“劉長官,你們要去什麼地方?能不能帶上我們一起?”從山娃子嘴裡得知劉山羊和唐城硬碰硬幹掉了十幾個日本兵,那些川軍的人立時覺得跟着劉山羊他們纔是最安全的,所以纔會在劉山羊他們離開後追了出來。“我姓馬,大家都叫我馬老幺,兄弟們管我叫幺叔,我知道你們想出城,希望能帶上我們這些人。”川軍老兵自我介紹了一番,劉山羊卻沒有表露任何意見,於是兩夥人合二爲一成了一隊。
劉山羊他們只有三人,卻武器彈藥齊備,川軍幺叔他們有14個人,卻只有6支步槍和川軍小子手裡的那支駁殼槍,身上乾癟的子彈袋顯然也是沒幾粒子彈的,要不是看着那川軍幺叔是個醒目之人,劉山羊也許根本不會同意和他們一起。戰場上一頂鋼盔也許能讓你保住自己的腦袋不被敵人射出的子彈打成爛西瓜,但一支槍卻能讓你射殺敵人保住自己的小命,川軍這些人的武器狀況令劉山羊連連皺眉。
“跟我走,先給你們弄幾把槍和子彈防身。”劉山羊帶着大家按照原路返回到剛纔和日軍交火的那家酒吧,死在這裡的不止那十幾個日本兵,還有劉山羊本想要救助的四名**士兵。激戰耗費了劉山羊和唐城大量的體力,離開這裡的時候,他們只是拿走了那幾個**屍體上的手榴彈,卻沒有理會屍體上的步槍和子彈,因爲劉山羊發現打巷戰的時候,花機關和駁殼槍遠比步槍好使。
酒吧這裡好像是個根本被人遺忘的地方,劉山羊他們離開的時候是個什麼樣,現在還是個什麼樣,**士兵屍體邊掉落的步槍和子彈一樣不缺。4支毛瑟步槍、140發子彈讓川軍的人喜形於色,和他們手中那老掉牙的老套筒步槍相比,手中的毛瑟步槍簡直讓他們有種騰雲駕霧般的神奇感覺。
“硬是好槍,我們川軍要是也有這樣的東西,那裡還會在上海被小鬼子追着打。”拉開槍栓,川軍幺叔有些貪婪的聞着槍膛裡散發出來的槍藥味,眼中一直含着的淚水忍不住流了出來。上海作戰的時候,所有參戰部隊中也就是川軍的武器裝備是最差的,川軍多次向淞滬戰區申請補償彈藥和給養,可一直被上面壓着此事,一直到上海戰役失敗部隊大規模潰退,川軍上下還是一副叫花子摸樣,也難怪川軍幺叔會哭了出來。
遠遠看着川軍嬉笑哭泣的唐城突然發現自己好像變了很多,從多愁善感開始變的鐵石心腸了,看到川軍幺叔半白了頭還像個孩童般嚎啕大哭,唐城卻一點鼻子發酸的意思都沒有。看着川軍幺叔單薄而顯得佝僂的背影,唐城似乎無動於衷,他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怎麼會變的如此冷漠。如果是放在從前,唐城這會早已是眼含熱淚或是跟着哭出來了,也許是羅伯特去世火化的時候,自己的眼淚就已經哭幹了吧,唐城終於爲自己找了個勉強過得去的理由。
是什麼理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唐城爲自己的變化找出了一個理由,這就足夠了。眯起眼向遠處看了看,唐城突然拎着自己的花機關快步向前走去。正和川軍的人低聲說話的劉山羊不禁擡頭看向唐城,等他看清楚了唐城前面隱隱約約露出頭的那棟建築物,劉山羊笑了,出現在他視線裡的應該是一間教堂,劉山羊認得建築物上的十字架標誌。
在歐洲,基督教堂往往是一座城鎮裡最宏偉的建築,而在中國,基督教堂都修建的並不是很宏偉高大,基督教在中國盛行的原因可謂衆說紛紜,一些神學家和歷史學家很有興趣去追根溯底。在唐城看來,宗教信仰無非是一種精神上的依託,是人們面對現實缺陷時克服困難的思想支柱。信則有,不信則無,當一個人始終處於無法自拔的生活苦痛,信仰或將成爲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莫約走了十分鐘,唐城遠遠看到的教堂出現在唐城面前,可能是唐城的下意識,站在教堂前面的唐城把這裡和羅伯特在上海的教堂進行了一番對比,對比的結果自然是上海的教堂要好過這裡,因爲那裡曾經是唐城和羅伯特的家。和在上海時進入教堂之前必須要做的那樣,唐城把花機關挎在肩上,摘下頭上的鋼盔然後整理着自己的衣着,最後懷着忐忑的心情推開了教堂的門。
走進教堂的門廊,灰色的拱柱與牆體頓時給人一種莊嚴肅穆之感。唐城不由得放慢了腳步,只有唐城的腳步聲在空寂的教堂裡迴響着。這座教堂並沒有羅伯特建在上海的那間教堂那般恢弘,窄而長的主廳甚至給人一種侷促之感,兩列靠背長椅從進門處一直延伸到最前方的祭臺下,看過去估計也就夠容納一百人左右,唐城完全可以想象出這裡做禮拜、舉行婚禮或洗禮時的擁擠場面。
教堂的長椅上只是零散地坐了幾個人,唐城推門進來的時候,這些平民裝束的人都紛紛回過頭看向唐城,着多少讓唐城有些意外,他不知道這會了還會有人跑來教堂禱告。這些人有的躬背抱頭,有的雙手合十地望着基督像,還有的只是身板端直面無表情的地坐着,而且他們身邊的空位上無一例外都放着皮箱或是包袱。
唐城沒有把自己的武器接下來放在門口,而是荷槍實彈漫步向前走着,一直走到了第二排長椅的位置,唐城停住了腳步,教堂裡的其他人此時都已經被唐城擋在了身後。挪進右側靠牆的位置坐下,這會兒唐城才注意到前方神臺供奉的耶穌像並不是自己常見的“耶穌受難”,這裡的耶穌穿着潔白的袍子,以平和仁慈的目光展開雙臂,像要把祝福撒滿人間。對於剛從戰場上浴血歸來的唐城而言,這是神愛的懷抱,是可以躲避風暴的港灣,是能贖去世俗罪孽的神聖之所。
穹頂下沿到拱柱上部之間是兩排並不完全連在一起的窗戶,不過它們的彩色玻璃已經大多破碎脫落,恰逢一抹陽光穿過破爛的窗戶照射進教堂,神奇的光暈效果頓時出現在唐城身上,也使得整個教堂籠罩在神秘而又莊重的氛圍之中。這裡沒有飛機和坦克的轟鳴,沒有炮火槍聲的咆哮,也沒有慘叫痛呼的聲音,這樣特殊的環境讓唐城的心緒很快就平靜下來,有那麼一會兒,他甚至忘記了自己在過去2個多月的戰場經歷,忘記了那些以各種方式死去的同伴們,忘記了那些被自己射殺的敵人。
然而只是片刻之後,那不忍回首的一幕幕還是如走馬燈似地在唐城腦中盤旋,他擡頭正視前方,雪白如瓷的耶穌像就靜靜矗立在神臺上,他半睜着眼睛,既不驚訝,也不悲哀,以包容一切的胸懷看待這世間的血腥殺戮,張開的手臂從肩部開始有一個向下的幅度,恰彰顯了神對凡人的垂憐。唐城鬆開手指緊緊攥着的花機關,然後把額頭放在了前排長椅的靠背上,雙手合十地置於膝蓋上,緊閉着雙眼。
跟着過來的劉山羊等人齊齊站在教堂門口,看着前面那個單薄的背影,除了劉山羊,其他的人都不知道唐城爲什麼會跑來洋和尚的寺廟。是在爲自己祈禱麼?劉山羊斜起了嘴角,他可是記得唐城是個不信教的。戰場上的一切都充滿了偶然性,不信神並不意味着會比其他人先死,歷時幾個月的激烈戰鬥,死在戰場上的士兵不計其數,唐城這般臨時抱佛腳,劉山羊並不認爲會有用。
在教堂裡呆了大約十分鐘,唐城默不作聲地起身往外走,在教堂門口和劉山羊他們相遇稍作停留時,劉山羊注意到唐城此時的精神面貌雖不至於說煥然一新,但陰鬱的成分多少減輕了一些。在劉山羊看來,唐城似乎已經把心中的某些東西完全放下了,這樣很好,唐城距離成爲一個合格的士兵已經越來越接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