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水碗的婦人徑自出了房間,不大會功夫,一個看上去六十左右老農模樣的男人快步走了進來,端着紅棗小米粥的雙手滿是老繭,像極了劉山羊的手。他臉上呈現出發自內心的笑容讓唐城心生暖意,這個男人太像劉山羊了,尤其那雙看似憨厚眸子裡隱藏的狡黠。唐城不禁有些期待和這位老人家的對話,他希望能從這位老人家身上得到準確的答案,人在絕境的時候,手上總想多抓幾根救命稻草,現在的唐城便是這種心理。
“謝天謝地,你可算是醒了,你那兩個手下把我逼的都要發瘋了。”自稱姓韓的老頭子仔細檢查了唐城身上的傷口,笑稱唐城的傷口恢復的很好。唐城從韓老頭的話語和舉止中依稀看出些軍伍之氣,可對方一直在檢查自己的傷勢,他總不好打斷對方的好意,等韓老頭檢查過自己身上的所有傷口,唐城這才找到了說話的機會。
“大叔,請問這是哪裡?這裡離着武漢有多遠?”唐城努力使自己的略帶顫抖發音趨於平穩。唐城並沒有問及韓老頭是在什麼地方救的自己,他只是急於知道這個永興村的具體位置,自己的身上浮着劉山羊和謝波的重託,他不能讓二連成爲他人口中的逃兵連。
“我們這兒叫做永興村,屬於浠水縣管轄,老漢我正好從縣城賣藥回村,發現你們的時候,你們三個正飄在馬溪河裡。”對於唐城的詢問,韓老伯倒是好脾氣,仔細給唐城講着永興村的位置。“你要說武漢,那可就遠了,咱們這裡倒是離着鄂州和黃岡近一些,不過去鄂州和黃岡就先要過江。”
“什麼?您說我昏迷了5天?”聽了韓老伯的話,唐城不由自主的看了一眼恢復了些許白皙膚色的手臂,怪不得自己手腳痠軟,原來是昏迷所致。唐城並不知道浠水縣具體在什麼位置,但他知道鄂州的位置,和鄂州隔江向望,想來這個浠水縣應該在麻城以南纔對。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樣的話,唐城是不信的,羅伯特也是大難不死之人,還不是死在了日本人手裡。
“習慣了,枕頭底下沒有槍,我就睡不踏實。”唐城的動作稍稍大了些,便把壓在枕頭下的駁殼槍露出一截槍管,見那韓老伯盯着槍管看了不停,唐城便主動把駁殼槍從枕頭下那了出來,還笑着解釋了一番,韓老伯這才散去了眼中的警醒。和唐城猜測的一樣,這個救了他們三人的韓老伯是個早年當過兵的人,既然是當過兵的人,見到槍了自然是要把玩一陣。
“老頭子我早年也是拿過槍殺過人的,不過我們那會不是你們現在的**,武器也沒有現在的好,我們那會用的還都是英國步槍。”韓老城跟唐城聊起打仗的事情滔滔不絕,沒有絲毫要停嘴的意思,唐城也聽得津津有味,一對老小倒是在屋子裡聊的火熱。“要不是老頭子我年紀大了,說不得也拎起刀槍和小鬼子幹一場,我們浠水人骨子裡就是不低頭的血性。”
突然聽韓老伯說起了日軍,唐城這纔回過神來,既然自己是韓老城從縣城返回的時候搭救回來的,那麼他在縣城也一定能聽到前線的戰事。“韓老伯,你去過縣城,聽到前線打仗的事情沒有?你們浠水縣這裡有沒有日軍出現?”唐城的詢問讓本來還興致勃勃的韓老伯沒了興致,臉上的興奮也一點點的消散不見。
“怎麼會沒有,縣城裡來了好多你們**的潰兵,不是搶東西吃就是半夜砸門勒索錢財,我看這浠水縣該亂了,要不是多了潰兵,說不定我還會在縣城多待兩天的。”韓老伯的無心之言讓唐城心驚不已,小界嶺那邊和日軍打的如火如荼,地處麻城以南的浠水縣卻滿是潰兵,這些潰兵不可能是從小界嶺防線撤下來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來自別處。
回想起那日在71軍軍部見過的大幅作戰地圖,唐城還記得地圖上代表日軍行進的黑色箭頭中有不少是自東而西的。日軍想要拿下武漢,就勢必會先清除武漢周邊的地域,無論是鄂州還是黃岡都在武漢周邊,換做是自己指揮日軍,可能也不會對鄂州和黃岡視而不見。壞了,唐城在心裡暗叫不好,如果浠水縣城裡的潰兵是來自廣濟方向的,那麼浠水縣也將不保。
**在小界嶺佈置了那麼多的部隊,都被日軍壓制的幾乎無力還擊,浠水這樣的地方,又沒有地勢的優勢,唐城想象不出日軍來襲的時候,浠水拿什麼迎擊日軍。“韓老伯,你在縣城遇上那些潰兵的時候,有沒有聽他們說過自己所屬部隊的番號?”心中慌亂的唐城向韓老伯問了一個連一般潰兵都回答不了的問題,潰兵在浠水縣橫行霸道的,正常人誰會靠上去打聽事情。
唐城眼底裡的慌亂被韓老伯看了個正着,他知道眼前這個年輕人是個軍官,能指揮一個連和日本人打仗的人怎麼會是個膽小鬼,唯一的解釋只能是浠水局勢不妙。多年從軍的經歷讓老人的心也隨之懸了起來,浠水縣城雖說面積不大人口不多,可也算是個兵家必爭之地,一有兵禍,吃苦受罪的只能是老百姓,自己可還有一家老小呢。
唐城的連續發問,韓老伯一個都回答不出,房間裡的氣氛隨之沉悶下來,一直在院子裡嘰嘰喳喳的小蓮也被她娘看住了,整個韓家寂靜無聲。“呵呵,說不定只是我瞎擔心的,**在湖北有那麼多的部隊,小鬼子一時半會打不到這裡來。再說了,如果小鬼子來了,你哪裡還能把我們三個救回這永興村來,早有漢奸帶着日本兵打上門來了。”
唐城故作鎮定的想要解除彌散在韓家的這股子沉悶,可惜他的話有些前言不搭後語的,聽着卻令韓老伯更是心中生疑。“唐後生,我知道你是個**的連長,像你這種敢跟小鬼子拼命的人是不興騙人的,你給我說句實話,浠水縣是不是保不住了?”韓老伯死死盯了唐城的眼眸,雙手攥拳的手背上已經是青筋暴起。
面對韓老伯的逼問,靠坐在牀頭的唐城先是面無表情的沉默了一陣,然後才緩緩開口說道,“說實話,我不知道,不過現在的戰事明顯對**不利。日本兵想要打下武漢南下,我們在麻城那邊還有幾萬部隊和日軍對峙,可那也只是能防得住麻城一面。如果日軍從廣濟過來,我想浠水縣是一定是守不住的,日本兵有軍艦,他們可以直接走上水路殺過來,只是艦炮,地面上的部隊就守不住。”
“那可怎麼辦?浠水縣裡可還有老百姓呢,難道國府就不管了嗎?”韓老伯終於把極力壓制的怒氣吼了出來,小蓮母女倆不敢進屋,只能從窗戶向裡張望着,小蓮更是嚇的小臉發白兩眼含淚。“你們這些當兵吃糧的難道也不想管了?拿着軍餉用着這麼好的武器卻一退再退,難道就這麼把我們這些老百姓扔給小鬼子了?”
面對暴怒中的韓老伯,唐城知道此時自己說什麼都是無濟於事,所以他只能默默聽着韓老伯的怒氣之言,等韓老伯的心情稍稍平復之後,唐城才把自己從軍的事情慢慢說了出來。“就是這樣,我就糊里糊塗進了軍隊,打仗就是這樣,不是你殺人就是被人殺,我不想死,所以只能殺掉我的敵人。這次是夜戰偷襲日軍的一處野戰醫院,不想也人數太少居然失了手,纔會陰錯陽差的被老伯你救了回來。”
沒想到身上傷痕累累的唐城居然只是個才20歲的孩子,本來還怒火中燒的韓老伯傻了眼,站在窗外偷聽的婦人早已經是淚流滿面。20歲的年齡就是放在這浠水縣的窮苦人家,也不過是早早務農養家而已,誰能像唐城這樣已經上陣殺敵長達一年之久。唐城的孤兒身份更是引人同情,要不是這該死的戰爭,說不定這個倔強的年輕人這會還在大上海過着無憂無慮的生活吧。
和唐城相對而坐的韓老伯幹張了嘴,卻什麼也沒有說出來,對一個還是孩子的唐城說出剛纔那些氣話已經有些不妥,他現在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相較那些逃進浠水縣的**潰兵,唐城已經做的很好。“爹爹,爹爹,你快來啊,爺爺在屋裡發火了,他剛纔罵人的聲音好大,小蓮和娘都被嚇哭了呢。”院子裡有了動靜,小蓮帶着哭腔的聲音響起,迴應他的是一個成年男人的聲音。
“連長,你終於醒來了,要是在不醒,老東北就要去縣城給你請醫生去了。”剛進院子的劉石頭扔下獵來的山雞,忙不迭的衝進屋子。劉石頭那張滿是欣喜的臉出現在視線裡,唐城的心稍稍平復了一些,再看到老東北那張滿是汗水的黑臉,唐城翹起嘴角露出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