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屏氣凝神來形容穆連山此刻的狀態已是不夠準確,只是他手中那根小小的鑷子就已經看着重若千鈞,再加上他此時的滿頭汗珠,讓穆連山看上去緊張到了極點。“我回來了”隨着一陣急促的腳步響起,一大早就跑的不見人影的老東北推門闖了進來,已經被心中的緊張快要逼的抓狂的穆連山手一抖,手中的鑷子因爲橫移,在唐城的背上劃出一道寸許的血痕。
“滾出去,你進來做什麼?沒看我正給他拆線呢嘛,若是出了事情,你負責還是我負責?”一向不愛多話的穆連山像個被激怒了的獅子一樣,扭曲着臉衝着老東北吼叫道。老東北的一隻腳剛剛踏進房間,被穆連山這麼一喊,隨即僵直了身體停住了動作,他可沒想到穆連山居然會有如此暴怒的一面。
被鑷子在背部劃出血痕的唐城也扭臉看着站在門口的老東北,只看了一眼,疼痛中的唐城噗的一下笑了出來,沒想到虎背熊腰身形彪悍的老東北也有被人罵的不知所措的時候。有些尷尬的笑了笑,老東北還是進了房間裡,然後示意自己不會說話,讓穆連山繼續爲唐城背部的傷口拆線。
沒好氣的又瞪了老東北一眼,穆連山這才重新俯下身子,小心拆着唐城背部傷口上的縫合線。唐城背上的傷口是老東北縫的,針腳大的活脫脫就像一團被揉捏過的蜘蛛網,所以穆連山拆線的時候很是辛苦。一盞茶之後,滿頭汗水的穆連山終於能直起腰來長出一口氣。
“好了,線全都拆乾淨了,上了藥再休養幾天,傷口就徹底沒事了。”收拾好自己的東西,穆連山趾高氣昂的拎着自己的牛皮軟走了,出門經過老東北身邊的時候,穆連山甚至還故意冷哼了一聲,氣的老東北腦門上青筋直跳。
“老穆就是那樣一個脾氣,你跟他較的什麼勁。”在老東北的幫助下,俯身在牀上的唐城翻身坐起,一邊繫着上衣,一邊笑着拿話調侃老東北。爲了能讓穆連山儘快的發回自己的作用,唐城這幾天已經從劉石頭那裡要了不少大洋,不止給穆連山置辦了必備的藥材和器械,還在修水縣的一家西醫診所裡爲穆連山弄來了一套外科醫生的工具。
一直等着唐城穿好了衣服,老東北這纔有些迫不及待的開口,“我知道前天來的那個貨爲什麼那麼着急了。”唐城微微皺了皺眉,他知道老東北嘴裡所說的那個貨是指前天來的那個川軍上校。“我今天在縣城裡遇到幾個20軍的傢伙,侯三是個會說話,幾杯酒下肚,我就打聽到了向知道的事情,你猜猜那貨爲啥只要戰功不要繳獲?”
老東北有意買了個關子,唐城也很是配合的搖着頭,稍稍滿足了心裡的那點子惡趣,老東北這才繼續說道,“黃成中不是說20軍的頭頭是那個叫楊森的嘛,狗日的要不敢軍長了,這事在20軍裡面早就傳開了。我琢磨着那天來的那貨急着想要戰功不是爲了別的,就是等着他們換軍長的時候,想拿着戰功往上爬,幸虧你沒答應他,要不咱們還真的會被那貨當成炮灰了。”
聽了老東北的話,唐城沒有說話,而是點了一支香菸低頭思索着,他們已經在修水停留了兩天,自前天有20軍的人上門之外,這兩天縣城裡一直風平浪靜,可唐城的心裡卻一直繃的緊緊的。“再多住幾天,你看着點石頭他們幾個,沒事的時候讓他們別總是往外跑,靜下心來擦擦槍練練身體,等黃成中他們的傷再好一些,咱們就離開修水。”
老東北知道唐城在擔心什麼,便點點頭沒有說話,對於修水縣城來說,他們這些人是地地道道的外來人,即使他們穿着軍裝,卻也無法獲得當地人更多的幫助。對楊森的崇拜只是唐城兒時的憧憬和遐想,而他現在早已經領教過戰場的兇險和人世間的險惡,至於20軍換沒換軍長,唐城對這個並不是很在意。
“你對眼鏡做什麼了?我看這小子這兩天一個勁的躲着你了,昨晚上的飯都是跟着馬胖子蹲在廚房吃的。”正事說完,抽着煙的唐城開始跟老東北閒聊起來,唐城不想出去招惹是非,所以只好拉着老東北他們幾個閒聊。如果要他像譚飛或是穆連山那樣一整天說不了幾句話,恐怕就會把唐城給活活憋死。
被唐城問及譚飛,老東北並不想告訴唐城那晚的事情,所以只是打着哈哈遮掩過去。看唐城的神色不像是譚飛跑來告狀了,老東北這才放下心來,唐城願意說自己的過往是一回事,譚飛躲在一邊偷聽卻是另一回事,老東北是個沒讀過書的,但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被更多人知道的道理。
暫時留在修水,唐城給出的理由是養傷和休整,老東北是暗自心焦而面色不顯,劉石頭他們幾個卻是每日外出流連於街頭巷尾,只是縣城裡的那些吃食就足夠劉石頭他們每每駐足不前。唐城沒想着約束劉石頭,那本就只是個孩子,跟着自己一路從蒙城奔波來這裡,期間經受的苦難已經足夠令很多比劉石頭大很多的年輕人汗顏,再說劉石頭他們只是出去找尋些吃食,倒是犯不上把他們拘的太緊。
令北方人聞風喪膽的戰火還沒有波及到修水縣,可南來北往的難民和潰兵早已經充斥着縣城和縣城周邊的很多地方,唐城他們這一行人原本在衆多出沒縣城的軍爺中並不顯眼。可總是帶着德式鋼盔外出的劉石頭他們卻明顯成了這些軍爺中的異類,因爲他們買東西吃東西都會給錢,本地人收了錢還用看傻子一樣的目光看着劉石頭他們,外地人則會不屑一顧的撇着嘴,暗罵一句兵痞,然後轉身離開。
整日外出找尋吃食的劉石頭卻不知道這些,吃東西給錢,這個習慣好像從蒙城開始就這樣,侯三和骰子他們口袋裡也有錢,自然也就沒了吃東西不給錢的事情發生。可就是這樣很平常的事情,卻給唐城他們招惹來了麻煩,就在劉石頭他們帶着大包小包吃食返回客棧的時候,縣城外的土地廟中卻有圍聚在一起的十幾個潰兵,正在商議對付劉石頭他們的事情。
已經連續兩天了,接連兩天裡,那些帶着德式鋼盔的傢伙都在大把的花錢,不管是吃的還是用的,只要看上了就掏錢購買,這哪裡還是潰兵,根本就是一羣有錢的財主。劉石頭等人無意識的舉動終於迎來了縣城裡不少潰兵的注意,並不是所有的潰兵都有唐城他們這樣的頭腦和充裕的錢財,更多逃來修水的潰兵一直等着這裡的**收編,在**沒有收編他們之前,他們只能去縣城偷搶東西或是吃霸王飯。
如果所有的潰兵都是這樣,潰兵們之間也就沒什麼可說的,可劉石頭他們的出現卻打破了這種局面,劉石頭他們的付錢讓其他的潰兵覺察到了當地人看他們的眼神中有了不一樣的東西。爲了繼續維持對潰兵有利的局面,有幾路潰兵集結到了一起,他們的目的就是要去教訓劉石頭他們那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順便搶走他們身上的錢財。
並不是所有的潰兵都甘願每日去吃霸王飯或是搶奪老百姓的東西,當然也不是所有的潰兵還保留着他們身體裡的血性,這十幾個暗中對劉石頭他們盯梢的潰兵商議了很長時間,卻也沒能拿個準主意出來。他們既想教訓劉石頭他們,還不想招惹到是非,尤其劉石頭他們幾個腰裡都彆着短槍,這些潰兵中沒有人願意拿自己的小命去堵對方的槍口。
被唐城嚴令留在客棧裡的劉石頭很是無奈的正被老東北逼着擦槍,他根本不知道縣城裡有潰兵在暗中計劃對付自己,光是擺在眼前的這三支短槍就已經夠自己頭疼的。“石頭,我說你小子能不能別哭喪着臉,擦槍,這是連長的命令,你沒見我們幾個也都老老實實待着擦槍呢嘛,我們都沒有說什麼,你一個小不點還撅着個嘴,小心連長一會收拾你啊。”
老東北的訓告讓劉石頭剛剛挺起的胸脯瞬間縮了回去,只要牽扯到唐城,劉石頭便不敢回嘴,用唐城壓制劉石頭,這都已經成了老東北的不二法寶。見劉石頭老實下來,老東北這才凝重了語氣說道,“石頭,連長不是不讓你們幾個出去,可縣城裡的潰兵突然一下多了起來,這可不是個好兆頭,萬一20軍來過的那個上校使壞,吃虧的可是咱們。”
劉石頭正用碎布擦拭着槍管,耳朵裡卻也沒有漏過老東北剛纔的話,等老東北說完了話,劉石頭擡頭衝着老東北露出一個笑臉,表示自己已經把剛纔那些話記在了心裡。“過幾天咱們就去長沙,長沙城裡好吃的東西那才叫多,修水這麼個小縣城有什麼好的。”老東北末了也沒忘記先給劉石頭留點希望,否則這小子指不定就會偷着溜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