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坐下,聽我把話說完。”似乎很滿意唐城的反應,毛站長哈哈大笑起來。“我知道你是有本事的,也看得出你們這些人是打過硬仗的,但凡有些本事的人總是看不起比他們差的,我這樣躲在後方混吃等死的傢伙可不正是被你看不起的那類人。”唐城徹底傻眼了,姓毛的今天這是怎麼了,一上來就把自己貶成了混吃等死的一類人當中。
抓起桌上的酒杯給唐城示意了一下,還沒等唐城伸手抓住酒杯,毛站長的第一杯酒就已經下肚了。許是察覺出唐城看向自己的時候神色有些怪異,正給杯子裡倒酒的毛站長笑着說道,“我沒病也沒傻,你不用這樣看着我,我就是想去前線打鬼子了,只要能讓我上前線打鬼子,就是減壽十年也無妨,比起死在前線的那些弟兄袍澤,我已經算得上是幸運的了。”
一向清風明月的毛站長還有如此的一面,這是唐城萬萬沒有想到的,他可不認爲這是毛站長自己感悟的結果,這貨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一定是受了什麼刺激的結果。“你知道嗎,58軍在前線打了勝仗,大勝仗。”幾杯酒下肚,毛站長的臉已經變的通紅,說話的時候也開始顛三倒四的含糊不清,唐城要很費勁才能聽清楚他說的是什麼。
“打了勝仗,對上面就可以有個交代,至少軍政部給我們58軍調撥補給的時候不會再卡我們的脖子。可你知道嗎?你知道嗎?”毛站長突然站了起來,雙眼瞪的溜圓叫喊道,“可你知道我們死了多少弟兄嗎?前不久還聚在一起喝酒的袍澤就這樣沒有了,沒有了。聽說有的團活下來的弟兄還不到一個連,還有的一個營就只活下來十幾個弟兄,恐怕連一個排的人手都湊不夠啊。”
唐城已經被毛站長帶來的消息弄懵了頭,聲嘶力竭的毛站長此時已經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抱着桌上的酒壺嚎啕大哭起來。唐城他們在58軍的收容站裡安定下來到現在,就只是在剛剛甦醒的那天聽說58軍是去了奉新,再後來便沒有留意有關58軍的消息,突然聽毛站長說58軍打了大勝仗,唐城原本還很高興,可聽了毛站長後面的話,唐城徹底懵了。
一個過千人的團會被打的只剩下不到一個連,可想而知當時戰局的慘烈,不管是在南京還是蒙城,唐城都經歷過痛失袍澤的事情,尤其劉山羊還戰死在了蒙城,所以唐城很能理解毛站長此刻的心情。“我毛子成雖說不是什麼爲國爲民的好人,但也知道國亡家滅的道理,不把小鬼子趕出去,咱們中國人就永遠別想過上舒心日子。”
半瓶酒下肚,一向說話滴水不漏的毛站長已經滿口的酒氣,好在這裡是毛站長的辦公室裡,唐城倒是也不怕會有人聽到自己兩人的交談。“我看你還是把手下的士兵交給別人指揮爲好,戰場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打仗總是會死人的,戰場的兇險也不是你能想象得出來的。我從離開上海之後,已經見過太多的傷亡,你剛纔說的這些,我都經歷過,還有比你說的還要慘的。”
唐城是真心想要勸說毛站長別逞一時之勇,可已經酒意上頭的毛站長卻認爲唐城還是看不起自己。“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還是瞧不起我,總以爲我就是個混吃等死的。我偏不信,我就要上前線去,打幾個勝仗給你們這些人瞧瞧,我毛子成也是可以帶兵打仗的,我毛子成不怕死。”
酒意上頭的毛站長翻來覆去的就是那幾句話,聽的唐城不禁連連皺眉,這樣的一個狀態上戰場可不是什麼好事,一旦出現失誤,很可能就會害整個連隊陷入危局之中。可不管唐城如何勸說,毛站長咬死了那幾句話不鬆口,口口聲聲的叫囂着要證明自己給唐城看。“毛站長,怕不怕死不是隻用嘴說的,我見過很多筆你嗓門叫的響亮的,可後來呢,鋪天蓋地的炮彈砸過來的時候,那些傢伙就全都變草雞了。”
“可我不一樣”突然爆發的毛子成揮手把桌上的酒壺碗碟掃落倒地上,伸手緊緊的揪住唐城的衣領,一字一句的說道,“崇陽戰役,我兩個哥哥死在那裡,三天前,我們四兄弟裡最小的弟弟也死在了奉新,我們毛家沒有孬種,我的三個兄弟都已經死在了戰場上,所以我去前線也準備把命留在那裡。”
被人揪住衣領的感覺很不好,若是放在平時,唐城可能早就翻臉拔槍相向了,可面對兩眼通紅的毛子成,唐城卻無法做出這樣的舉動。沒想到這貨還是個忠烈滿門,四個兄弟裡已經死了三個,怪不得唐城一直覺得毛子成這麼個少校充當收容站的站長有些怪異,原來是58軍看在他倆哥哥已經爲國捐軀的面子上在照顧毛子成。
“你可要想好了,戰場上的兇險是你想象不到的,你手下那些士兵也許現在還聽你的,可如果你不能給他們帶來勝利,如果你不能帶着他們在戰場上活下來,這些傢伙可能會在背後打你的黑槍。當兵的人很實際,能吃飽肚子,能在戰場上活下來就是他們全部的期望,如果你做不到這兩條,我勸你趁早打消上戰場的念頭,去了,只會害你丟掉性命,也會害了你手下那些士兵的性命。”
見毛站長似乎聽不懂自己的話,唐城隨即放慢了語速緩緩說道,“戰場上瞬息萬變,前一刻你的長官下達的命令可能在下一刻就已經不適用了,在這個時候,你需要做的是要帶着身邊的人努力活下來,只有保住了性命,才能更好的殺小鬼子。如果一味的去迎合長官的意圖,你就勢必要用手下士兵的性命鋪路,鋪出一條屬於你的青雲大道,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下得去手那麼做。”
這回換做毛子成傻眼了,他可從不知道戰場上還有這麼多的講究,唐城剛纔說的這些,他可連聽都沒有聽說過。“我沒有告訴你我是88師的人吧?88師算得上是**嫡系中的嫡系了,可嫡系怎麼樣,我們在南京的時候,不是一樣被教導團拿去當成炮灰部隊用。幾場仗打下來,我們二連就只活下來三個人,雖然我們也殺了很多小鬼子,可沒有人記的我們。所以,你要記住,從上到戰場的那一刻起,你就不能拿自己當做是活人了。”
“要想在戰場上活下來,就要先把自己當做是個死人,只有這樣,你纔有膽子去和小鬼子打死戰。日軍也是人心肉長的,他們也不是三頭六臂,被子彈打中了一樣會疼會死一樣會慘叫惶恐。既然勸說不了你,那我就只能祝福你,在戰場上多條心眼,別叫別人拿你當了炮灰,那樣的下場會很慘,真的。”毛子成心意已決,唐城也就沒了繼續聊下去的意思,隨即告辭離開,走出老遠回頭望去,毛子成的辦公室裡仍舊還亮着燈。
毛子成走了,帶着已經恢復行動能力的百多個潰兵一起走的,走的時候悄無聲息,除了收容站的兩個哨兵,便沒有人知道毛子成他們是半夜離開的。收容站裡一下子少了一百多人,原本整日裡喧囂不斷的收容站立馬清靜下來,天天躺在院子裡曬太陽的唐城倒是沒什麼,只是劉石頭他們幾個閒不住的覺得有些坐立不安,老是詢問唐城何時離開這裡。
“只怕還要兩個月,你的傷勢纔算大好,現在這樣,別說坐大車,就是坐卡車也不行,傷口如果裂開會很麻煩。”穆連山每隔幾天就會爲唐城診脈順便檢查傷口恢復的情況,有了他的診斷,劉石頭等人便不再纏着唐城詢問何時離開。走了毛子成,收容站便沒有了站長,唐城原以爲這個收容站很快便會關閉,沒想到從毛子成離開的第三天,便陸陸續續的有58軍的傷兵從前線運來收容站。
“唐連長,咱們可又見面了。”眯着眼曬太陽的唐城有些意外的看着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黃成中,這貨不是早就去當連長了嗎?而且58軍的部隊這會應該在奉新一線纔對,可這傢伙怎麼跑來瀏陽了?許是察覺出了唐城的疑惑,黃成中笑着答道,“我可不是逃兵,我是正經八百撤來後方休整的傷號。”
唐城這才注意到黃成中身體的不對頭,這貨右臂的袖子居然是空的,“我還算好,只是少了一支胳膊,跟着我的那些弟兄卻一個也沒有活下來,前面打的太慘了,死的人也多。”黃成中很是不在意的甩着自己空蕩蕩的袖子,“也算不錯了,老子用一隻胳膊換來這個收容站站長的位置,你說我是不是賺大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