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路和左翼的敵人已經接近到一百米遠,二班三班也加入了陣地射擊。到了這個距離上,什麼槍都開始響了,老套筒和好,盒子炮也罷,稀里嘩啦響成一片,天上在下雨,敵人也在下雨,兩種雨組成了一曲樂章。
對右翼的重點照顧無法再繼續了,戰壕裡的九排戰士們沒有人在持續射擊了。彈雨密集,只能蹲在戰壕裡探頭射擊然後立即縮回來拉槍栓,這樣不停地上去下來,充分利用不算太深的戰壕,仍然出現了傷亡。
中路敵人推過了二百米距離後,石成的一班就自動轉爲了對正面射擊,不再打右翼。胡義的機槍時斷時續在響,他那個機槍掩體位置被彈雨照顧得更厲害,壓得他一個彈夾能打半分鐘。
但是右翼的敵人一直停在了二百米左右沒有寸進,不只是因爲胡義的機槍一直在照顧他們,關鍵是李響那十幾枚榴彈砸過之後,山匪們怕了。他們不知道八路只有這十幾枚榴彈,害怕遭遇第二輪轟擊。很多山匪甚至都不知道有擲彈筒這種東西,倒是聽說過大炮的厲害,以爲是被大炮轟的。八路有大炮,那還衝個屁,任附近幾個頭頭腦腦喊破喉嚨也不起來,老老實實躲着。
“胡老大,你快別發瘋了!中間和左邊都快過來了。”羅富貴用手裡剛剛裝滿的彈夾敲着胡義的後背,勸他改變射擊方向,卻沒得到胡義的迴應。他不時低下頭,等到射擊臺附近的落彈聲弱了,再重新擡起來,三發兩發地繼續向外點射。
附近突然響起小丫頭的聲音:“我已經把扎手的給解決了!”
機槍聲猛地停止了:“你說什麼?”胡義循聲回過頭,滿臉問號。
小丫頭正倒拖着步槍,貓着腰蹚水帶泥地趔趄着進入掩體,嘴裡似嘀咕似答:“我斃了四個。”
胡義沒聽懂,羅富貴咧着嘴詫異:“他姥姥的居然有四個?太不像話了!這麼說我還少捱了兩槍,菩薩保佑……”
“保佑個屁,我說他是四個裡邊的。甭管是哪個,反正都死了,肯定有他。”到了胡義身邊終於一屁股坐進泥裡,一邊摘下望遠鏡,一邊這樣說。
不敢相信,但是丫頭的話必須信,因爲這是戰場,她不會扯淡。只是不明白她怎麼可能找到目標。
“你怎麼找出他的?”這回輪到胡義詫異了。
“槍法再好他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土匪,沒長腦子,比鬼子差遠了,豈能逃過我的法眼!你說是不是?”泥污小臉上禁不住又開始像往常那樣放光芒,看得胡義很無語。
這時交通壕裡竄過來一個人影,貓着腰剛跑進機槍掩體就摔了個大馬趴,噗通一聲練泥帶水濺起一片。是馬良,撐着胳膊在水裡仰起臉隨手抹了一把,朝胡義焦急道:“哥,這個距離上對射不佔便宜了!幾百條各色槍,光是朝咱們蒙着打也受不了。到現在死了六個傷七個,這樣下去天黑都熬不到。”
胡義看了看掩體邊的垛口外,又看了看馬良:“去告訴大家停止射擊,全體隱蔽。”
等的就是這句話,馬良慌不迭爬起來,撒開腿往回跑去傳令。
“啥?”羅富貴可有點慌了:“不是要拼刺刀吧?啊?我這機槍可掛不上刺刀,再說一旦他們上來……”
“上來個屁,放他們到山腳下,看他們有沒有膽迎着手榴彈往上爬!”雖然胡義沒對馬良細說,但是馬良直接就領悟了胡義的意思,聽得懂。往下扔手榴彈容易,往上扔手榴彈難,落差導致距離差着一大塊呢。
羅富貴恍然。
最近的敵人距離已經百米,只要再向前幾十米,便是小高地下的山腳。九排的槍聲突然間全停了,除了兩三個位置上有人偷偷向下瞭望,其餘人全所在戰壕和掩體裡不出來,或蹲或坐開始將手榴彈一顆顆擺出來。
令人意外的是,敵人居然幾乎同時停止了射擊,並且停止了前進,就在這百米距離上隱蔽躲藏開來,戰線靜止了。連天氣也跟着作怪,一直淅淅瀝瀝下着的雨也一起停了下來,讓不禁覺得剛纔的喧囂彷彿都是假的,要麼就是現在的寂靜不真實。
胡義的眉毛不禁皺了起來,這是怎麼了?他們爲什麼也停下來?金疤拉想什麼呢?看穿了我的想法?高地就在這,他不奪回去怎麼守住他的山洞呢?他一定要奪!
擡起頭看看灰濛濛的天色,在身上抹抹手上的泥,小心地掏出那塊懷錶,下午五點半。
“這是個什麼情況?金疤拉要撤退了吧?”羅富貴小心翼翼地頂着鋼盔探出了他的一對熊眼。
正在用泥坑裡的渾水洗手的小丫頭順嘴答:“你要是金疤拉多好!”
“我要是金疤拉我就整天住在山洞裡邊摟着睡,哪會像他這麼沒心沒肺到處野跑,他就是個敗家貨!怎麼能和我比!”
“呸!一鍋端的都是你這樣的,你比金疤拉更沒出息!”
“老子願意!”一大一小兩個表情豐富地打開了嘴架。
合起了手中的懷錶,胡義得到了答案:“他在等天黑。”
羅富貴反問:“等天黑?這不完了麼?守不住了,那麼多人,黑燈瞎火一窩蜂上來還了得,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把咱這幾個給啐死!這……他姥姥的,胡老大,要我說咱跑吧!”
“行。”
順嘴說說而已,沒想到胡義真回答了,聽得羅富貴一出溜:“真的?”
“真的,你說的沒錯,天黑咱們守不住。”胡義忽然朝着戰壕方向大聲道:“給我盯住右翼,敢往前挪就放冷槍!”
……
金疤拉之所以停止了進攻,並非看穿了胡義想要改打手榴彈戰術,而是迫於壓力,與九排同時停止了射擊純屬巧合,不是默契。
開打到現在,儘管是猥瑣型的前進方式,也傷亡了幾十個。尤其是左翼,相對於八路來說就是右翼,傷亡最重,連機槍帶擲彈筒外加步槍的一通猛烈火力,打得那一邊徹底不敢擡頭了,也不知道八路怎麼想的,非揪住邊不放,有熟人是咋地?
相對於近六百人的規模而言,這些傷亡其實能接受,可惜就可惜在‘元帥’這個問題上了,金疤拉是敢不惜血本,但是那幾個入夥的勢力可不幹了,尤其是左翼那些傷亡最大的。天色不早了,等到晚上再衝行不行?爲啥非要俺們上趕着給八路送人頭?你這戰鬥目的到底是倉庫還是俺們?還能不能愉快地合作了?信不信俺們現在就和泥挖墳給你看?
金疤拉心裡直罵娘,但身爲大元帥,怎能不愛兵如子,反正天也是快黑了,面對周圍的義憤填膺終於做出了妥協:停止進攻,天黑之後一窩蜂,活活淹死他們!
合夥人們高興地各歸各位了,師爺來到金疤拉身後,見附近再沒外人,低聲道:“掌櫃的,眼下洪水給隔了,咱拿了高地卡住洞口也是過不去,如果八路搬不走,你說他們會不會直接毀了倉庫?”
“這可是他們先翻的臉!寧可逼着他們把倉庫毀了,我也不讓他們搬走。”逼宮的衆將離開後,金疤拉的臉色立即恢復了鐵青,話音裡帶着咬牙切齒。
“既然掌櫃的你是這樣想,那就不得不考慮得再遠一些。”
“什麼意思?”
“我料八路肯定有援兵,他們很可能與咱們對峙拖延,等待援兵到來,那時候怎麼辦?”
金疤拉終於回過頭,看着身側的師爺,臉色忽然好了些:“金玉良言啊,不枉我養着你,說的好,說的好!”然後望着倉庫方向看了看,忽然吆喝:“小九。”
一個手下跑了過來:“掌櫃的,什麼事?”
“你去給我上柱香,明白麼?”
“明白。”小九掉頭跑了。
師爺一頭霧水,我這和你談正事呢,你派人給你上香去?
金疤拉朝師爺一笑:“別擔心,八路有援軍,咱們也有,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
對面的高地後面槍聲喧囂了一下午,二連只能聽着看着,基本幫不到什麼。這也就是九排,彈藥基數滿值,純靠子彈混到現在不倒,換個別的隊伍根本沒法來這種打法,連綿不絕的槍聲聽得二連戰士們大眼瞪小眼。
高一刀那高大身軀在半山坡上來回晃悠,一遍遍擡起頭往對面的高地方向看,兩隻大手時而攥緊,時而鬆開,滿滿的焦躁。
無意間看到快腿兒從山下氣喘吁吁地爬上了山坡,不禁道:“不是讓你點貨麼,這麼快就點清了?”
“不是。”快腿兒搖搖手,彎下腰喘了兩口大氣,才繼續道:“連長,我在洞裡點貨的時候看到不少繩子,忽然有了個想法。”
高一刀沒說話,看着快腿兒等下文。
“也許咱們能過去!用繩子。”
“手榴彈能過去,繩子拴什麼都白搭,仍不遠,你以爲別人都沒這樣想過?”
“我不是那個意思,這山上有石頭,咱們可以用石頭往水裡鋪一段堤出去,距離對岸不就近了麼?再說這是山洪,不是河,眼下雨也停了,水位肯定會落,我估摸着……”
不待快腿兒把話說完,高一刀的大手狠狠捶在了快腿兒肩頭,當場把他打了個跟頭:“好小子!你不早放!”
快腿兒躺在泥裡疼得齜牙咧嘴,一邊揉着自己的肩膀,一邊答:“我也是纔想到啊。”
高一刀兩眼直放光:“現在我給你兩個排,多久能把這活兒給我幹完?”
“水太急,石頭得現找,鋪堤不會那麼快,就算現在開始我估摸也得幹到半夜。”
高一刀眼中那興奮之光轉瞬又不見了,這個主意來得晚了一點,天黑不遠了,如果九排不突圍,絕對撐不到半夜。遲來的‘馬後炮’,這步棋還有必要下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