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穿僞軍軍裝的,有戴鋼盔的,這個亂七八糟的隊伍把百姓們嚇了個半死。看出了感覺不對的秦書記終於朝着對方匆匆跑去。
“你們哪個部分的?”
“獨立團九排。”胡義無表情地打量剛剛跑到跟前的中年漢子,三十歲左右年紀,中等身材,一臉髒鬍子茬,疲憊得滿臉灰,眼底佈滿血絲,典型莊稼漢形象。
他愣了愣,似乎猛地反應過來:“你是……胡義?”
胡義沒說話,只是擡了一下濃重的眉角,不認爲自己曾將見過眼前這個莊稼漢。
“我們團送過你一個指北針。呃……我叫秦優,現在暫時負責地方工作……嗨——你看我……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秦優反手一指東方來路:“敵人在後面,必須擋住他們,否則鄉親們走不脫!你們快跟我來……”
往來路跑出幾步,沒聽到身後有動靜,他只好停下回頭,焦急不解地朝胡義發呆。
看着滿山谷裡疲憊挪動的百姓,胡義的眉毛漸漸地促在了一起。老弱病殘不說,大包裹小行李連扛帶拽,抱着雞揹着羊,烏煙瘴氣,雞毛羊屎留了一路,這樣的隊伍是怎麼逃出來的?
“胡排長……你……時間緊迫,不能再耽誤了!”秦優的面色不太好看了,這種義無反顧的時候還遲疑什麼?因爲那救命的一車糧,全團都認爲獨立團的胡義是個英雄,現在要置百姓安危不顧麼?難道瞎了眼?
排長沒動,全排都沒動,即便是劉堅強,雖有跟着秦優跑過去的衝動,也沒擡腳,只是焦急地看向胡義,盼望着命令。
胡義忽然問:“這麼多百姓,這麼個逃法,怎麼沒安排掩護?”
秦優急匆匆又走回來:“事起倉促,爲掩護百姓,五連已經犧牲了,民兵隊斷後犧牲了,連傷員都……你問這話什麼意思?”
旁邊的羅富貴聽得忍不住一晃悠,下意識咧開了他的大嘴:“哎呀我個姥姥……這不填大坑呢麼?”
秦優?得眼珠子差點掉下來,這是八路軍說的話?轉臉注意到那頭醜陋的熊:“我說你這個同志怎麼……”
胡義的聲音突然低聲響起來:“馬良。”
“有!”回答響亮乾脆。
“向東偵查直到遇敵,不要接觸,回報。”
“是。”甩開了長腿他開始逆人流向東疾跑出去。
“石成。”
“有。”
“到百姓前頭去設卡,除了糧食,牲畜就地宰殺拋棄,所有的包袱也要就地拋棄!”
“這……”石成猶豫了。
“二班和四班現在進入百姓隊伍,協助一班的任務!”
陳沖傻看劉堅強,劉堅強盯着胡義沒表情,秦優直接沒反應過來這意味着什麼,光發呆。
一個正在經過的村民被胡義擡手攔住,唰地抽出刺刀,當場挑斷了他揹着的大包袱繩。嘩啦一聲包袱落地摔散,亂七八糟的破物件滾落滿地。
村民先是驚呆,隨後想要蹲下收拾,冷透了臉的胡義擡起腳便把他蹬了個跟頭,摔倒的村民再次掙扎着爬起來,試圖搶回其中一個東西。
胡義擡起腳猛跺下去,咔擦一聲,一塊祖先的木牌位當場被跺碎成了幾塊,坐在地上的村民終於悲憤地傻眼。
“凡是不願放下累贅的,一律不許再跟着隊伍走,讓他們留在這拖延敵人算了!現在執行!”語氣已經冷的刺骨。
排長以身作則,作了個極致!第一個從驚訝中反應過來的劉堅強咬了咬牙,堅定地一揮手:“二班的跟我來!”帶隊便衝進了人流,撕爛包袱拗斷雞脖子,當場叫罵聲一片。石成使勁兒吐出一口大氣,領着一班跑向西邊去設卡。陳沖深深嘆一口氣,帶着他的四班也當場開始暴力執法。山谷中立即大亂,烏煙瘴氣哭爹喊娘,空手走的不做聲繼續走,想得開的主動扔了包袱不勞九排動手,至於想不開的,當然死命地頑抗着不撒手。
“畜生?你是個畜生!你不是人!”被踩碎牌位的那村民憤怒站起來,歇斯底里大罵着,一腳踹在挺拔軍人的大腿上。他彷彿一座冰山,文絲沒動,緩緩扭轉刀削般的面頰,彷彿看一隻螻蟻般看着剛剛踹他的人,只憑深淵般的細狹便使對方踉蹌後退了,狼狽得把他自己給絆倒。
秦優說不出話來,他不忍心看眼前這混亂的場面,可是他又不忍心勸胡義停止九排的粗暴手段,沒見過鬼子對待非佔領區手段的村民,不會懂得他們現在離死亡有多近,鬼子不會因他們不是八路軍而手軟。
禁不住認真地看着面前這個毫無人情味的軍人,終於相信他絕對不是用一車糧換取功名的人,現在他的所作所爲,根本無法當面對他說謝謝,雖然這話不該由自己來說,該說謝謝的人,會罵他一輩子的。
一段時間後,山谷裡安靜下來,大包小裹狼藉滿地,風吹過,不僅揚起了沙塵,雞毛鴨毛也跟着片片飛,吳老爹那隻羊倒在血泊中,像個雪堆。
戰士們三三兩兩狼狽站在狼藉的山谷裡,沒人說話,靜靜往東邊看着。
鄉親們的人流正在西面一點點消失,某些人的哭哭啼啼遠得已經聽不見,秦優收回了張望的眼,從衣兜裡掏出自己搓的那支旱菸卷,放在脣邊認真舔了舔,重新叼上,向附近的戰士借火柴。
一陣辛辣的煙香出現在風裡,如釋重負的秦優來到胡義身邊問:“下一步怎麼辦?”
“不知道。”得到的回答波瀾不驚。
“不知道?難道不在這擋住敵人嗎?咳咳……咳……”抽了十幾年煙,愣是把他自己給嗆到了。
“一切要等偵查情況回來再說。”胡義沒有下達準備阻擊的命令,從秦優口中得知昨晚一個連都填進去了,民兵隊也葬送了,最後傷員也做了肉盾,由此判斷敵人不會太少。如果只是僞軍,倒是可以考慮擋擋,如果有鬼子,硬擋不明智,只能等馬良的消息,看看尾追來的敵人究竟是什麼情況再說。
見秦優憂心忡忡,胡義又補充:“就算要擋,也不在這擋。敵人到了這裡一定會停,這麼多東西,他們總得挑挑揀揀,最少也得是個十分鐘的臨時休息;有雞有羊,他們總得背上吧。如果帶着追,累贅的是他們,要麼就是分一部分人帶回去,也算分擔了我的壓力。”
咳咳……咳……剛剛喘勻了氣息又被嗆出眼淚來,秦優在一支菸上栽倒了兩回。
又過了一段時間,一個奔跑的人影遠遠從東邊出現,馬良回來了。
休息中的戰士全都站了起來,目光全體投向跑回來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