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蕭瑟山崗大馬金刀朝南看,一條蜿蜒的冷河已經遙遙在望。
鬼子中尉的興致很好,他喜歡掌控的感覺,他喜歡主宰。
雖然他覺得不大可能會有什麼真正的戰鬥發生,所謂的青山村九連,攔路,放黑槍,現在看來目的明顯是拖延。即便那些螻蟻有兩挺輕機槍,甚至還有個擲彈筒,也改變不了螻蟻的命運。
拐個彎到這來,沒指望能把螻蟻們一網打盡,他們肯定跑了,螳臂當車只是傳說。所以……要做的,是把那個狗屁酒站燒光,抹平,然後在那裡撒一泡象徵征服的尿,就可以重新向西開路了。
……
十來個鬼子零散拉開距離,若無其事地端着刺刀,撥開枯枝,繞過雪坑,順着前人的腳印向前走。
即將走出這片並不密實的枯黃色樹林,縫隙間已經看得出前方的豁然開闊。
即將走出樹林邊緣的軍曹沒有再向前走,他的左手下意識擡了起來,止住了後人的跟進,然後靜靜地向前看。
空曠,開闊,看起來很不自然,甚至有一種莫名的詭異感。
大片大片的覆雪之中,斑斑駁駁點點凸起的黑,或黃,或相間,像是古怪的陣列。
眨過了幾次眼,纔看明白,那是一個個被砍伐過的樹樁,這片開闊地不是天然的,更像是一大片死氣沉沉的伐木場。
出奇的靜,只有寒風掠過樹梢的聲音。
差不多有二百多米遠,對面也是一片枯色樹林,沒有綠色遮蔽,似乎看得出那樹林後隱約的建築輪廓。
目光最後落於對面樹林中間的一點,那是一座墳麼?好像大了點。
見鬼!那是個碉堡!
突突突突突……
多麼熟悉的聲音韻律,多麼熟悉的頻閃火舌,那是他們再熟悉不過的大正三年式重機槍。
到處都是呼嘯與飛濺,摧枯拉朽地瘋狂掠過。
瞬間放大的瞳孔因驚駭而稀釋了時間?緩慢得似乎連一條條接踵而來的彈道都能分辨,緩慢得淡化了正在被穿透的衝擊感,緩慢得任何聲音都聽不見。
戰場上當兵的說,新兵怕炮,老兵怕機槍。成了老兵才知道,機槍纔是戰場上的主宰,是絞肉機,是不喘氣的惡魔;炮彈是不長眼的,眨一次眼就可以不見了,怎能像機槍這般死咬住人不放,瘋狗般一口又一口地血淋淋無恥撕扯。
鬼子也是兵,鬼子也是這樣,只是鬼子的新兵很走運,因爲他們基本沒見過敵人的炮。
……
開場就是大正三年式重機槍響,前頭的消息還沒傳回來,鬼子中尉已經豎着耳朵不眨眼了。
聽錯了還是幻覺?倒是帶了一挺九二重機出來,可這聲音不對啊?這不三年式麼?這算什麼狀況?還沒回過神,重機槍組正好經過他身旁,因爲前方的突然射擊聲而匆匆準備就地組裝。
於是四下看看,扭頭向附近的一個小高坡上跑,邊跑邊扯出隨身的望遠鏡,他比剛纔更加興奮了!必須看看這附近到底是個什麼地形什麼情況,他的智商也許確實不如死去的大尉高,但不代表他不會指揮戰鬥,否則他又怎能驕傲地以爲他比大尉強。
一段U形河道出現在望遠鏡的鏡頭內,看得鬼子中尉下意識撇撇嘴,怪不得敢等着我,真是個築城的好地方啊!
一個鬼子匆匆跑來他身邊,向他彙報正在發生的狀況,關於被砍伐出二百多米寬的開闊地,兩端都開闊到河岸;關於卡在對面樹林的碉堡,碉堡裡有一挺大正三年式重機槍;關於開路的尖兵小組,因爲沒能提前預估到碉堡與重機槍,當場死了四個傷了仨,這些珍貴情報都是驚魂未定的倖存者帶回來的。
挺好的心情,因爲這番彙報而火大,珍貴個屁,現在都在他的望遠鏡裡看着呢!他看不到自己的輕敵,卻無法忍受別人的輕敵,什麼事都還沒幹就得先做幾個擔架了,安能忍?
彙報的鬼子被一腳蹬下了坡,周圍的幾個同僚不得不說話了,到底怎麼辦?你這替補的指揮員得下命令。
鬼子中尉不停地擺弄着他手裡的軍刀,做深思熟慮狀,墨跡了好半天,才老神在在地開了口:“挾擊!正面壓制吸引,選擇一側河岸,做偵查性進攻,然後開始!”
命令有了,幾個軍官轉身下坡各自準備,一個不禁讚道:“看來他還是有能力的!”
另一個回頭瞧了一眼,見距離中尉已遠,低聲回:“我寧可信任大尉。中尉他只會挾擊,無論是什麼樣的戰鬥,無論什麼樣的目標。從我分到他手下的那天起到現在,就沒執行過別的戰術。”
前者無語,不知是否該聲明收回他剛剛說過的話。
“我帶人去做側面準備,正面拜託了。”
“你要從哪一側入手?”
“上游吧,背風。今天好像格外冷呢……”
兩個鬼子軍官繼續相互嘀咕着,最終回到了各自的隊伍,佈置中尉的進攻命令。
……
碉堡裡的光線很暗,射擊孔看起來明晃晃的耀眼。
已經停歇的重機槍槍機縫隙仍然在冒着餘煙,縈繞在這個空間內,淡淡的微臭,又像淡淡的香,刺激着周圍一個個緊張的暗淡身影。
“至少斃了仨!”重機槍射手並沒有放開射擊手柄,一直向射擊孔外瞄着,同時向身邊人嘀咕着,藉此表現他的泰然自若,其實他很想擦擦手心裡的汗。
“你要是等他們完全走出樹林,一個都回不去!”
“是馬良哥讓我開打的好不好?”
馬良皺着英俊眉頭,依然趴在觀察孔上朝開闊地對面看,不回頭道:“他們不可能走出樹林,因爲他們當時已經準備掉頭找隱蔽了。”停了一下又補充:“凡是在射擊孔附近晃悠的,都把鋼盔戴上,捱揍的不只是鬼子,一會兒還包括咱們!除了射手和副射手,機槍後頭不許站人,誰再像剛纔那樣湊過來看熱鬧我就讓他滾出去當預備隊!”
……
一個僞軍靠在顆樹幹後頭,斜戴着大檐帽的腦袋上偏纏了一大圈紗布,因爲他缺了半個耳朵。
另一個僞軍抄着袖口歪掛着步槍,靠在樹幹的另一邊,滿身乾涸的血色,看起來凜然無敵感。他吸溜了即將淌到嘴脣的鼻涕,得意地挑了挑稀疏的眉毛:“老子跟你可是兩碼事!你是俘虜,老子是起義,懂不懂?”
半隻耳朵聽得不耐煩:“有完沒完了?能不能換個人吹牛X?”
“吹?這是吹的嗎?石橋上一口氣乾死仨皇……鬼子。你行?有這膽兒嗎?切——”
半隻耳朵受夠了那貨的牛X樣兒了,猛地將步槍槍托狠狠墜在地上,指着他的槍栓道:“但凡那天暖和點,老子特麼能活捉倆八路!你行?有這膽兒嗎?啊?俺就問問你,鬼子牛X還是八路牛X?”
“……”
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吹牛X這位很想說鬼子更牛X,可眼下這就是八路的地方,他也成個八路了,那他該說誰牛X?
一頭熊不知何時出現,那張醜陋熊臉因爲心情看起來更加難看:“你倆能不能別吹牛X了?嗚嗚喳喳在這幹啥呢?姥姥的信不信我……”
兩個僞軍慌忙立正站好:“那個……三排長,是連長說……讓俺倆到三排。”
“……”
“咱三排的陣地在哪啊?”
“這。”
“這?”
兩個僞軍四下裡望着空蕩蕩傻看,終於凌亂在風中……手機用戶請訪問http://m.piaotian.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