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在地上,觸手可及,紀律猶未回過神來。
貓怔仲拄着木杖,站在一旁。他的眼中飽含玩味,但他並不說話,只是靜靜看着。
他不着急,這世上還有比看人掙扎,更有趣的事情?
掙扎。
生與死,善與惡,對與錯。
人生處處面臨抉擇,處處皆是兩難。
做出一個決定,卻要痛苦一生,而這痛苦無處撫慰。
何等有趣!
貓怔仲眯起雙眼,微微笑着。
紀律雙膝跪地,雙手微微顫抖。他緩緩擡起頭來,望向坑中林火,沉默片刻,又將目光投向黑衣,“你在撒謊。”
他的話音發顫,恐怕說出這話,已是耗盡全力。
“謊言,是弱者愚弄他人的把戲。”貓怔仲笑着答道:“本座豈是弱者?”
紀律低下頭去。
是啊。堂堂黑一門門主,又何必撒謊騙他。
林火的謊言,原就是漏洞百出,他又要相信什麼?
可他還在掙扎。
他站起身來,提起鈍刀,刀尖卻是朝向黑衣,“紀浩的死活,與我何干?我早就沒了這個兄弟。”
貓怔仲冷冷笑着,“你若對紀浩毫無感情,每年的家書,又爲何會有厚厚一疊?”
“我……我……”紀律語塞,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他捫心自問,他恨紀浩嗎?
恨!
怎麼可能不恨?怎麼可能不怨?
可他爲何而恨?
不是怨他不辭而別,不是怨他杳無音訊,而是怨他不曾信守承諾!
那時紀律還小,紀浩曾摸着他的腦袋,許下諾言,他絕不會拋下紀律一人。
可現在呢?
父母病逝,家不成家。
他人在哪裡?送回家的,只有一捧白灰!
“騙子!騙子!騙子!”紀律拋下鈍刀,跪倒在地,淚珠滾滾,“我不要富貴榮華,不要功成名就,我只想說要你回來,要你……回家……”
貓怔仲挪動腳步,走到紀律身前,伸手揉着紀律頭頂,用他磁性嗓音蠱惑人心,“你哥哥回不來了,可你還有另一個機會。”
紀律擡起頭來。
貓怔仲指向林火,“爲你大哥報仇!”
“報……仇?”紀律扭頭看着林火。
“就是他,殺你了的大哥!就是他,讓你們無法兄弟團圓!他就是罪魁禍首!”貓怔仲將鈍刀,再次交到紀律手中,“只要輕輕一刀。割上他的喉嚨,你的痛苦就會隨着他的呼吸而去。”
“殺了他……不再痛苦……”紀律雙眼空洞,彷彿呢喃。
貓怔仲拍了拍他的肩膀。
紀律,握緊鈍刀。
他慢慢站起身來,緩緩走向林火,刀尖微顫。
貓怔仲看着他的背影,咧嘴笑着。
紀律走到林火身側,看着坑中林火,高舉鈍刀。
貓怔仲渾身戰慄,眼中滿是期待。
突然!
頭頂石窟,猛然崩裂,石塊沙土急墜而下。
塵土飛揚,遮住黑衣視線。
貓怔仲揮袖驅塵,雙眼微眯。
煙塵之中,刀光乍現!
紀律持刀,衝出煙幕,衝向黑衣!
貓怔仲揚起木杖,一擊敲中刀脊。紀律完全不是對手,鈍刀立即脫手。
可他卻掙扎起身,徒手衝向黑衣。
貓怔仲不爲所動,只是木杖下壓,紀律便已五體投地。
頂上砂石傾瀉,紀律面孔埋在土中。
貓怔仲冷冷說道:“你還要騙自己?”
紀律咬牙說道:“我哥教我,‘做人,要知恩圖報’!”
貓怔仲眉頭緊皺,拔劍出鞘,橫在紀律頸間。
石窟流沙漸漸變緩,隱隱傳來呂烽聲音,“我先下去看看。你們自己小心。”
貓怔仲眯着雙眼,突然放聲大笑,他收劍入杖,“有趣!有趣!”
他抽身便走,遙遙傳來一句,“很好!很好!哈哈哈哈哈……這江湖,還沒有死!哈哈哈哈……”
說罷,縱身一躍,飛身而去。
呂烽從頂上飄落下來,正看到地上紀律。
他一把握緊長槍,奔到紀律身側,焦急問道:“發生了什麼?林子人呢?林火在哪裡?”
紀律艱難起身,指向一邊。
目光望去,林火依舊臥在坑中。
呂烽臉色一變,趕緊跑去查看。
見到林火衣襟染血,他慌得丟了長槍,直接跪在地上,去量林火鼻息。
手指顫顫遞去,終是鬆了口氣。
還活着。
這時,頂上開洞傳來楓叔聲音,“呂少爺,洞下如何?”
呂烽這纔想起正事,擡頭喊道:“洞下安全!”
不一會兒,頂上放出長繩,江湖羣雄順序而下,將那些七武門人留在石窟。
衆人見着石洞出口,皆是欣喜若狂。
這才真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姜杉落地,立刻觀察四周,見到四周火藥,瞬間洞悉一切。
他神色微變,便看到呂烽扛着林火走了過來,上前幾步查看林火臉色,又見他手中緊握刀劍,“這小子。還真是拼命。”
紀律說道:“若非火哥擋住貓怔仲,只怕我等都已葬身山中。”
“貓怔仲?”
衆人皆是一驚。
花袍與紅袍對視一眼,暗暗心中推測“那位”來此,所爲何事。
章昭平收起書卷,“現在可不是算計時候。”
花袍點了點頭,“是該快些離山,只怕官兵還有後招。”
衆人不再停留,糾集昂山羣雄,出洞下山。
經過石窟中事,衆人已對花袍一行言聽計從。
呂烽領着衆人出得洞穴,卻見一位老翁蹲坐洞外石上。
手中挺着煙桿,菸絲忽明忽暗。
竟是紀村老翁!
呂烽立刻握緊長槍。
不用花袍提醒,他也知道,這老翁此刻出現在此!定是古怪之事!
呂烽全神戒備,還未說話,那老翁敲去杆中菸絲,鐵桿敲在石上,叮噹作響,“官兵上山。若不想死。就隨我來。”
呂烽一臉茫然,花袍卻按住他的肩膀,對老翁說道:“多謝前輩相救。”
老翁不再說話,轉身離去。
呂烽不解望向花袍,花袍指向洞外巨石。
只見,方纔老翁停留之處,留下一個清晰小坑,竟是鐵桿敲擊所致。
高手!
花袍輕聲說道:“金杆敲山。”
呂烽訝然,“是鬼見愁的……”
花袍搖了搖頭,“走吧,先離開昂山。”
呂烽點了點頭,帶着衆人隨老翁而去。
紅袍兒走到花袍身邊,“官兵,黑一門,鬼見愁,昂山羣雄……越來越有意思了……”
花袍飲酒而笑,“誰說不是呢。”
昂山之巔,貓怔仲隨意席地而坐。
他不知從哪兒得了壺酒。望着上山官兵,與下山林火,自酌自飲,“原以爲你這廢物死了,這世上便再無你這般,敢作、敢當、敢想、敢拼之人。若這江湖無你,那該有多麼無趣,本座一人肆意妄爲,又該有多麼落寞。”
“幸好……”黑衣微微一笑,“還有這些少年,不至讓本座無趣度日。今日說這話,似是晚了。不過,本座知道,你這廢物從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節。”
貓怔仲,將酒傾倒地上,“你最愛的刀子酒。”
朝天舉杯,“白衣廢物,一路好走。”
官兵趕到昂山石窟,他們用隨身炸藥,炸開洞口。
洞中除了七武門人,再無他人。
一衆官兵趕緊給黃恩鬆綁。
揭了口中髒布,黃恩立刻吼道:“人呢?”
領頭官兵回道:“上山路上,未見一人。”
“未見一人?”黃恩面如死灰。
那將領也是面色極差,“將軍,此事……”
黃恩站起身來,“你們放心,此事我一力承擔。我會親自與主公,負荊請罪。”
昂山野徑。
衆人跟在老翁身後,走後山小徑,幾次遠遠望見官兵,但都巧妙躲過。
約是走了一個半時辰,老翁終是停下腳步,“安全了。”
呂烽抱拳,“謝過前輩仗義出手。”
“命令罷了。”老翁搖了搖頭,他將煙桿夾在腰上,看了一眼昏迷林火,緩緩說道:“還有一句話,帶給這位小哥。”
呂烽恭謹說道:“前輩,但說無妨。”
老翁眯起雙眼,“石磊被困上至宗,封禪之後,揮刀問斬!”
什麼?
衆人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