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家帝王一脈,並非不能習武,只是成就有限。
不過武莫原本並不這麼覺得。
他曾經到上至宗做過掛名弟子,化名莫提。那時候上至宗裡的師兄弟們,可是把他誇耀成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天才。
號稱修行三月,抵過他人五年。
對於這個評價,武莫自然是聽得舒舒服服,自然而然,也覺得自己武藝應當不錯。
可笑的卻是,那時上至宗上下烏煙瘴氣,更何況,誰人不知道他王子身份。
以至於此時他被武夢匕首頂住咽喉,還有些回不過勁來。
在他看來,自己怎麼也是個一流高手,怎麼就被武夢這麼輕易制住了?
所以他心裡不服,但是匕首橫在喉嚨前面,他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繼續嘴硬,“呵,姐姐,想不到你也會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若是單打獨鬥,你可不是孤的對手。”
武夢瞥了武莫一樣,有憐憫,也有怒其不爭。
她稍稍走神,卞蘭便要擡手。
武夢趕緊退了半步,將手中匕首勒緊。
武莫面色瞬間漲紅,“你們別動!誰都別動!”
卞蘭依舊是那張天生上翹的嘴角,聽到武莫吩咐,便垂手,後退了半步。
若是武莫硬氣一些,卞蘭行動便會好辦許多。畢竟任由誰來說,卞蘭是不信武夢真能下手殺害武莫的。
可惜,卞蘭見着武莫從小長大,他深知武莫不是這種硬朗之人。
所以這般時候,也只能談判。
“公主殿下。”卞蘭恭敬說道:“您應該知道,您在此處孤立無援,等您餓得沒了力氣,依舊是奴才的階下之囚。”
武夢抿嘴冷笑,“那你們的大王,也會餓得不成人樣。”
武莫嚥了口唾沫,又不敢太用力,唯恐匕首劃破喉嚨。
卞蘭看着他這副模樣,只能繼續說道:“既然成了僵局,不如公主殿下劃出道來。”
武夢朝面前侍衛與卞蘭揚起下巴,“你們全部出去。”
衆侍衛面面相覷。
武莫怒吼,“你們這些狗奴才!沒聽到姐姐的話嗎?還不快些滾出去!”
卞蘭變色不改,揮動雙袖。
衆侍衛這才收起刀刃,退出寢宮之外。
屋內,還剩下卞蘭與武氏姐弟。
武夢眯眼看着卞蘭,“你怎麼還不出去?”
卞蘭微微欠身,“奴才知道,公主必定還有吩咐。況且奴才時時刻刻都該在大王身邊伺候着,可不敢離開半步。”
武夢冷冷一笑,“你便是這麼伺候的?”
在場三人都明白她話中所指。
武夢說的,自然是她劫持武莫,輕易得手之事。
卞蘭依舊保持謙遜模樣,但是話語之中卻滿是威脅,“若公主真要對大王不利,奴才可以保證,公主絕對不會成功。”
武夢冷冷一笑,“本宮這傻弟弟變成今天這樣,怕不都是拜你所賜?”
卞蘭不爲所動,“奴才只是做分內之事。遵循祖訓,不敢有半步逾越。”
武夢看了卞蘭片刻,最終報以一聲冷笑。
她往前走了兩步,推着顫顫巍巍的武莫,“大王,今日風和日麗,不如我們出宮走上幾步?”
武莫瞥了一眼屋外的陰沉天氣,可是看不出半點風和日麗來。不過這種時候,他也只能強顏歡笑,“姐姐說什麼就是什麼。”
武夢微微笑着,又對卞蘭說道:“主子都發話了,奴才還不快去準備?”
卞蘭並未立即退後,而是出聲問道:“不知道大王是想要微服私訪,還是大開宮門?”
武莫渾身一震。
他突然想到一個場景,他堂堂一國天子,被武夢用匕首劫持,就像是囚徒一般招搖過市。這讓他這個大王還有何顏面?這是要讓大燕臉面,丟得乾乾淨淨。
武夢時刻注意着武莫臉色,她心中嘆了口氣,張嘴說道:“還是微服私訪吧,也不必驚動太多人。”
武莫鬆了一口大氣。
卞蘭應聲退下。
不多時,他便折返回來,手中捧着兩件袍子,“車馬已經在外面備好。只等大王與公主準備啓程。”
卞蘭做事效率很高,這也在武夢預料之中。
武莫還是緊張,嚥了口唾沫道:“姐,你看……”
武夢推着他向前走去,用實際行動,迴應武莫提問。
卞蘭便向後退着,一直推到宮門之外。
武夢推着武莫走得小心翼翼。
等他倆踏出宮門,武夢便見到一輛樸實馬車停在院中,門朝後開。而卞蘭正準備坐到前方充當馬伕。
“卞公公,就不勞煩你給我們趕車了。派個本宮認識的,會趕車的太監就行。”武夢冷冷說着。
卞蘭身形一頓,他沒有更多反駁,回過神來面上依舊是淡淡笑意,“如您所願。”
一邊這麼說着,卞蘭便退到一邊。
不多時,武夢宮中一名太監被召到此地。
他見到大王被武夢劫持,已經是嚇得兩腿打顫,卻還是被侍衛強行擡上車去。
那人武夢是認識的,平日裡便是在她宮中做些粗重活。主要是這人從來沒有習武經驗,武夢自忖能夠對付。
她便壓着武莫繼續上前。
可沒走幾步,武夢有停下身形,“卞公公,馬車底下的侍衛兄弟也撤了吧。一會兒出路顛簸,可別把人家顛出個好歹來。”
卞蘭面不改色,只是隨意拍了拍手掌。
便見到兩名侍衛從馬車底下翻出身來,又迅速退遠。
卞蘭共收道:“公主殿下,果然是好眼力,老江湖。”
武夢面上露出果然如此。
實則她自己心裡也是咂舌。她不過是出言試探罷了,想不到卞蘭在短短時間,全部有所準備。
看來,若想要真的逃出生天,還需要謹慎小心。
武夢將武莫推到馬車後,又看了一眼卞蘭,“卞公公,不如就在宮中,等大王回來。”
卞蘭欠身道:“祖訓所在,奴才是不敢離開大王半步。”
“是嗎?”武夢輕輕加重手中匕首。
武莫立即頭冒冷汗,怒喝出聲,“你這狗奴才,叫你不要跟着,便不要跟着!你這狗東西是聽不懂人話嗎?”
卞蘭被武莫怒罵,面上卻見不到半點波瀾,只是躬身退後,“如大王所願。”
不多時,他便退入陰影之中,似乎消失得無影無蹤。
武夢這才逼着武莫登上馬車。
兩人在車內坐定,武夢用匕首指着武莫,另一隻手敲了敲車窗,“出宮。”
“馬伕”得令,馬車緩緩而行,一路行去,自然是無人阻攔。
武夢不時觀察車外情況,倒是將武莫晾在一邊。
武莫摸了摸自己脖頸,像是忍受不住這沉默,率先開口,“姐姐,你可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你這可是叛國。”
武夢收回目光,看着武莫,“又是誰逼的呢?”
武莫沒了匕首橫在脖上,似乎是有了一些底氣,“孤可不是逼你,孤讓你下嫁,也是爲了大燕。如今北境方纔安穩,而孤方纔掌權,正是百廢待興的時候。這種時候,南方可不能再起波折,自然要安撫。還有哪種安撫,比下嫁公主,更加有效?”
武夢沒有說話,只是望着窗外。
馬車往側門路徑而去,這在武夢預料之中。畢竟大王被自己姐姐劫持,這等醜聞,自然不能傳出去。
武莫見到武夢不回答,又繼續說道:“姐姐,你不是一直立志要爲燕國做些什麼。現在不正是機會?”
武夢依舊沒有睬他。
馬車搖搖晃晃,倒是走得不慢。
武莫沒有得到武夢迴答,似是有些不滿。但是見到武夢手中匕首,他也只能忍氣吞聲。
兩人便這麼一路,一直沉默到王宮側門。
出王宮,自然是通行無阻。
武夢望着身後圍牆,心中終於有那麼一絲放鬆。
但是轉念一想,她不過是從一個牢籠,到了另一個更大的牢籠罷了。
直到這個時候,武夢纔對武莫開口說道:“我願爲大燕犧牲一切,可你不該逼我。更何況,你當真是爲了大燕?你不過是爲了泄憤!就像一個孩子一般,沒有半點長進,你讓我怎麼安心將這大燕天下,交到你的手中。”
馬車繼續前行,武莫沉下面孔,“大燕不是你交的,這天下原本就是我的!”
車馬繼續向前,兩人已然能夠聽到人聲。
這般午後,城中走動人羣,也不算太多。倒是能夠見到一家三口,或老或少的人們走過,面上皆是幸福笑意。
城中一派祥和,他們都不知道,在這馬車之內,正在發生何等大事。
武夢看着百姓笑臉,搖了搖頭,“大燕天下是我們武家的,但也是大燕百姓的。你一心只有私慾,只求自己快意,可曾想過這些百姓?”
武莫反脣相譏,“你們整天百姓百姓,你們可曾想過我?”
武夢微微愣神。
武莫低吼道:“是了是了!你們從來都沒有把我放在眼中。人熊沒有,山師陰沒有,孟然之沒有,林火沒有!連你!我敬愛的姐姐!你也沒有!”
他雙手抓住坐墊,已是拉扯得指骨發白,“你們說我是大燕之王,可你們何時將我當王看待?我如今君臨天下!就要讓你們看清楚,誰纔是大燕之主!”
武夢眉頭緊皺,盯着武莫那張扭曲面孔。
車外傳來“泊泊”水聲,應該是到躍馬橋了。
武夢嘆了口氣,又是愧疚,又是無奈。她最終還是放下始終舉着匕首的那隻手臂,“無論如何,我們始終是姐弟。”
武莫目光一閃,驟然暴起,“孤沒有你這種姐姐!”
武夢眼中閃過一絲心痛,但是她未做阻攔。
她只是閃過身子,拉住車門邊緣。
武莫一記撲空,扭頭望向武夢,少年面上滿是猙獰。
武夢雙眼之中,透露出絲絲心痛,隨後縱身一躍。
“噗通!”
人入西江。
武莫立即叫停“馬伕”,跳出車外。
低頭去尋,只能見到西江翻滾,漣漪陣陣,再無其他蹤影。
趕馬那太監立即繞到車後,雙膝跪在武莫面前,“大,大王……奴,奴……”
“去你孃的!”武莫飛起一腳,將那太監直接踢翻。
周圍漸漸有人羣匯聚過來要看熱鬧。
街角一對甲士迅速趕來,持盾甲士分成兩列,將人羣隔開。
卞蘭下一瞬趕到武莫身後,“大王恕罪。”
武莫瞪了他一眼,“這次記着!孤以後罰你!”他伸手摸了摸脖頸,之前被武夢劫持地方,怒聲道:“傳令下去,就算是翻遍王都!也要把那賤人給我揪出來!”
卞蘭低垂頭顱,低聲應下。
武莫揮動衣袖,就要重回馬車。
可就在進入馬車之前,武莫頓住身形,“對了。”他斜眼看了那名爲他趕車的太監,話中滿是寒氣,“卞蘭。沒有人應該知道今日之事。”
卞蘭拜服在地,“如您所願。”
話音落時,空氣彷彿都滿是血味。
這蒐藏一直持續到深夜,仍未結束,也未曾找到武夢身在何處。
卻是在王都之外,西江另一處。
烏雲遮月中,隱約見到一個溼漉漉的人影,從江水中爬出身來。
她似乎是在探頭張望。
目光盡頭便是一座府邸,匾額上書“山師”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