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兩條修長的手臂從後面摟住了聆月的腰,那鮮紅色繡着精美花紋的衣袖如同絲帶一般輕輕的將他寬鬆的大氅束緊,一聲輕柔的問候穿透了他的胸膛,他回過頭來,望着這個美麗的女人。
“大家都在宴會廳,今天是洛櫻殿下的生日,是個應該高興的日子,爲什麼要一個人對着大海發愁?”她微笑着問,臉上的表情那樣輕鬆自如,沒有一絲愁苦,聆月望着她,暗自決定還是不要告訴她。
“沒什麼,還有點事情要做……”他知道她會追問是什麼事情,他不能對她說是公事不能告訴她這樣的話,因此他想了一個理由,打算掩飾過去。
“是爲了格蘭丁堡的事情吧?”她鬆開他走到窗邊,玉指優雅的扶着窗框,顯出一個成熟女人的優雅體態,還有臉上不容置疑的自信。
“你知道了?”他反倒有些慌亂,這件事情應該沒有人知道真相纔對,她怎麼會知道呢?
“嗯,是沐風告訴我的。”似乎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她隨口答道。
“沐風……”他複述着這個名字,忽然笑道:“那年輕人對你很信任呀,這麼重要的事情竟然也對你說?”
她原本望向窗外的臉轉了回來,眼眸中潛藏着一縷俏皮,嘴角還掛着絲絲嫵媚的微笑,她不慌不忙的笑道:“是啊,沐風這小夥子年輕有爲,相貌堂堂,是個好男人。對於他,我一向是很賞識的,自然也比較親近了。”她故意將“親近”兩個字咬的很重,悄悄地觀察他的神色。
他微笑着低着頭,默默的聽着,那笑容慢慢的凝固了,眉頭微皺,臉上寫滿了心痛和傷感,她有些吃驚的望着他,輕輕的拉過他的手問:“你該不會當真了吧?”他愣了一下,從思緒中走出來,搖頭道:“沒有,我是想起了一件事情。”
“什麼事?跟我說一說。”
他原本不想跟她說,但他又無法拒絕她的關心。他沉吟片刻,問:“你知道克里斯蒂的事情了吧?”她輕輕的答應了一聲,表情中起了微妙的變化,似乎已經猜到了他要說什麼。
“克里斯蒂是我十分器重的年輕人,你知道的,原本我打算兩年後——也就是我做大祭司長的第三十個年頭——卸任,在此之前我一直在爲卸任後的年輕官員做儲備,克里斯蒂和沐風都是我的重點培養對象,但我沒想到竟然會出現這樣的事情。”他嘆了口氣,雙眼顯得有些空洞。
“人心是很難說的,我們大家都在改變,誰也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她緊緊的攥着他的手,希望能給他以安慰與力量。
“這我明白,連我自己都在變,”他回頭凝視着她的眼眸,懇切的說:“我已經不是二十年前的我了,我的信念也不再堅定了。”
她吃驚的張大了嘴巴,說道:“不,聆月,你不能這樣說!”她把他的手捧在胸前,急切的說道:“如果連你都無法堅定自己,那麼其他人要怎麼辦呢?”
“你知道的,自從當年從塔爾克的城堡回來,我一直感到無所適從,我無法迫使自己堅定不移的走下去,我常常的問自己,如果說連天界都在爾虞我詐、勾心鬥角,那不是太可怕了嗎?每當我站在講臺上,面對無數虔誠的百姓,我常常感到自己十分虛僞,我所宣講的教授人們宣傳善良、美好與愛的每一句話,都讓我感到無地自容,”他的情緒變得有些激動,緊緊的抓着她的手說:“你明白嗎?那是怎樣的一個我呀,當那個以向人們傳達神對愛與善良的教誨爲己任的人,忽然發現自己所信仰的光明不再那樣崇高,而面對的人們心中充滿了私心雜念,根本無法用話語來改變,那是一種多麼令人沮喪的處境!”他擡起頭閉上雙眼,嘆道:“最可悲的是,一心想要將愛傳遍人間的我,竟然無法給我所愛的人一份她應得的愛。”
“聆月,別說了!”她抱緊他,苦苦哀求:“都是因爲我,都是我,放下吧!不要讓我們的私情阻擋了大愛的傳播!”他悽然的搖搖頭,嘆道:“大愛,曾經多麼令我振奮的一個詞啊!但是現在,它只讓我感到了疲憊,感到力不從心,也許我應該早點兒卸下這份重擔了。”
“不,你不能走,這裡需要你!”她擡頭驚叫道,眼神中充滿了責難。
“別擔心,我不會現在就走的,我不能當逃兵,亨特尼斯那傢伙會譏笑我的!”他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好友的名字讓他的心情稍稍放鬆了一些,多了幾分力量。他用手輕輕的撫摸着她的臉頰,說:“這十八年,委屈你了。”
她癡癡的凝望着他,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思兒,”他把臉靠近她,柔聲問:“等一切都平息了,我們……”他握着她的手,“我和你,一起離開這裡,去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或者,回象牙塔好嗎?”不等她回答,他回頭眺望着窗外黑雲密佈的天際,微笑道:“有時候,我很羨慕青龍,他是一個遊俠,一個無拘無束的遊俠,他可以縱情的去愛他想愛的人,不必顧忌什麼。我曾經也是一個遊俠,現在,我想回到過去,回去從前的我,也回到象牙塔,回到老師身邊……”他回頭望着她,深情的吐出幾個字:“……娶他的女兒。”
思兒充滿感動的注視着他,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她真的很希望如他所說的那樣,但是她又不希望他爲了自己放棄一切,放棄他爲之嘔心瀝血的天下蒼生,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如何能夠說服他,何去何從,她感到茫然。
“就這樣吧,答應我,當一切都歸於平靜之後,我們一起回去,去找回我們自己的平靜,好嗎?”他雙手捧着她的小手問。她點了點頭,又下意識的搖了搖頭,他把她的手拉到脣邊輕輕的一吻,淡淡的一笑,說:“來吧,現在,我們去向公主殿下賀喜。”
……
當聆月挽着思兒的手走進大廳的時候,無數的目光瞬間被吸引了。這個如影隨形、陪伴大祭司長左右長達十八年之久的美麗女子,始終是人們背後熱議的話題,大家猜測着她和大祭司長的關係,他們看上去若即若離,既親近,又莊重,有人猜測他們是情人,但他們似乎比情人少了一點親密,多了幾分默契。
思兒原本不同意聆月這樣帶着她進去,她知道這會引起貴族們的議論,但聆月鐵了心,他要給在場的人一個信號,他正在漸漸脫離身邊的一切束縛。
“看到了嗎?他們來了。”一個披着棕色的波浪捲髮的婦人推了推自己的丈夫,她的丈夫——魯因公爵,曾經在波羅莫國王死後被暫時任命爲王國的國政代理大臣,直到亨特爾公爵等人歸來。此刻,這個面相和善的男人正微笑着望着聆月和思兒,平靜的問:“怎麼了?這有什麼不對嗎?”
“哎,我不明白,那個女人到底和大祭司長是什麼關係!她用了什麼手段能讓他臣服於自己。”公爵夫人幽幽的嘆息一聲。
“你該不是還對大祭司長餘情未了吧?”魯因公爵笑眯眯的低聲調侃換來了公爵夫人的一記白眼。她的心裡的確有些嫉妒,當年她是聆月麾下的聖騎士當中僅有的兩名女性成員之一,也算是軍中的一支花,而且很幸運的就在聆月身邊。聆月爲人處事的風範讓她深深的着迷,她曾經向他多次暗示過,但他對此視而不見,並且還敲山震虎似的和她談過幾次話,自然是希望她放棄念頭。最終心灰意冷的她忍痛割斷了心中的感情,嫁給了魯因公爵。她和聆月的往事公爵知道的非常清楚,但他始終緘默其口,只是偶爾的調侃夫人幾句。
“母親,您還不明白嗎?看看格蘭丁堡的事就知道,大祭司長就是上樑不正……”魯因公爵狠狠的瞪了兒子一眼,夏萊爾侯爵見父親不悅,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閉上嘴躲到一邊去了。
“說真的,那件事不會被查出來嗎?”公爵夫人憂心忡忡的低聲對一旁的丈夫說。魯因公爵瞟了她一眼,說道:“你怕什麼,我相信不會有問題,整件事是王子殿下親自安排的。”公爵夫人搖頭道:“那丫頭是有些本事,但沐風也不是好惹的,聽說他在遊俠中也很有人緣,萬一被他……”
“大不了做掉他!”魯因公爵和夫人對視了一眼,她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