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鍾寧伸手將血書接下,示意那獄卒回牢中看守,然後自己才持血書向外走去。
剛轉過拐角,宛鍾寧回身看了一眼,見那獄卒已經回到了天牢之中,脣邊漾起一抹冷笑,走到水池邊,將血書浸溼,繼而撕成碎片,塞入袖間,兩手空空地往正德殿裡去了。
正德殿中,乾德帝眉間緊蹙,以手撫額,想着應敵之策,只可惜朝中無可用之將,因而始終是一個不可解的死局。
正想着,門外內侍來報:“陛下,四皇子求見。”
乾德帝微一揚眉,近些日子以來,宛鍾寧是越發能幹了,也不知他會不會有甚麼好主意,便應道:“讓他進來罷。”
宛鍾寧緩緩而入,行禮參拜後,起身看着乾德帝,道:“父皇看上去清減了許多,可是在爲北疆的戰事所擾?”
乾德帝默然頷首,並不應聲。
宛鍾寧又道:“兒臣近來,亦在憂父皇所憂,亦是寢食難安,忽而想到尚在囹圄之中的沈將軍,心裡想着,若能勸他將功贖罪,帶兵禦敵,一來可解啓國之危,二來也不算父皇委屈賢才。因而,兒臣便去天牢中探望沈將軍去了……”
乾德帝凝眸看着他,問道:“然後呢?”
宛鍾寧略有些遲疑,不肯開言,被乾德帝又催問了一句,方應道:“沈…沈將軍說,陛下既狠心將他關進天牢中,他便也要狠下心來,不會帶兵出征的。若想讓他出徵,除非…除非……”
乾德帝緊緊盯着他,問道:“除非什麼?”
宛鍾寧應道:“除非…除非父皇親自去天牢賠罪,將他請出,然後再爲當年的楊將軍昭雪纔可。”
乾德帝聽了,不由大怒,狠狠地“哼”了一聲,冷冷道:“既如此,讓他在牢裡呆着吧!”
高榮在一旁看着,眉間微蹙,心裡卻明白,沈建勳是決計說不出這種話的,也不知宛鍾寧此舉,究竟是何用意。
宛鍾寧小心翼翼地擡眸,看了乾德帝一眼,又輕聲道:“兒臣是想着,先前沈將軍曾帶兵與耶律楚良對陣過,因而對他很是熟悉,想來應有禦敵之策。誰曾想,他竟說出這等言語。”
乾德帝眉間緊蹙,又“哼”了一聲。
宛鍾寧擡眸看了看他的臉色,忽跪下道:“如今,三哥無法出征,兒臣不才,願爲父皇分憂,還請父皇恩准兒臣帶兵出征,去北疆抵禦北遼軍隊,還我啓國安寧。”
乾德帝垂眸看着他,面色稍緩和了些,道:“你年紀尚小,且從未離開過京城,讓你出征,父皇如何放心得下?”
宛鍾寧眼圈一紅,叩首道:“謝父皇關懷。只是,如今形勢逼人,需要有人出來主持戰局,沈將軍與三哥皆無法出征,兒臣就是拼了這條命,也不會辱了啓國的尊嚴的!”
乾德帝輕嘆了口氣,低眸思忖片刻,忽又輕聲道:“不過,你方纔所言也有道理,只是,曾與耶律楚良對陣過的,除了沈建勳與維寧之外,還有……”
衆人皆知,他說的正是太子宛攸寧。
高榮在一旁急急道:“陛下,此事可要三思啊!”
宛鍾寧再次叩首,惶急道:“父皇,此事萬萬不可,兒臣之命不足惜,但太子哥哥乃儲君之尊,萬不可有半點閃失,還請父皇三思!”
乾德帝默然忖了片刻,嘆了口氣,道:“罷了,就讓他去將功折罪罷。”
宛鍾寧重重叩首下去,面色雖是急切,眸中卻隱隱露出了一絲笑意。
聖旨傳至太子宮後,宛攸寧頹然坐在錦榻之上,半晌沒有作聲。
高榮擔憂地看着他,勸道:“殿下不必焦急,尚有幾位年輕的將軍爲副將,定會護得殿下平安歸來的。待殿下凱旋而歸,定不會是如今的處境,還請殿下千萬珍重。”
宛攸寧擡眸看着他,淡淡一笑,應道:“多謝高公公。”
宣完聖旨,高榮亦不急着離去,立在原地躊躇不語。
宛攸寧見了,又問道:“公公可是有話想對我說?”
高榮低眸忖了一會兒,將方纔宛鍾寧面見乾德帝時所說的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宛攸寧。
宛攸寧聽着,眉間緊蹙,早知宛鍾寧狼子野心,卻不想他竟會以國家的安危爲兒戲,想到這裡,又擡眸看着高榮,道:“我也不好多說甚麼。只是,要小心他。”
高榮一怔,垂眸思忖,應了聲“是”,便告退回正德殿覆命去了。
待高榮走遠了,鬱青青氣沖沖地進來,立在宛攸寧面前道:“我義父是決計不會說出這種話來的,肯定是四皇子無中生有!”
宛攸寧拉着她在身邊坐下,柔聲道:“我知道,要說沈將軍主動請纓出征,我倒相信,至於這種話,定不會是自他口中說出的。”
鬱青青小嘴一癟,問道:“那這樣,陛下豈不是看我義父更不順眼?會不會對他不利?”
宛攸寧眉間微蹙,心裡亦有此等擔憂,卻還是溫言道:“你且安心,讓我想想法子。”
鬱青青點了點頭,又側眸看着宛攸寧,道:“殿下從前雖是去過北疆,但那時有我義父同三皇子坐陣,殿下不曾接觸過戰場上的事情。如今,陛下卻讓殿下領兵出征,豈不是爲難你嗎?”
宛攸寧淺淺一笑,道:“不妨事,我會平安回來的。方纔高公公不是也說了,會指派幾個年輕的副將,雖不及沈將軍神勇,但好在啓國兵強馬壯,總不會吃了虧去的。”
鬱青青秀眉微蹙,又道:“只怕那些年輕的將軍,都未必見過戰場是什麼樣子的,派不上多大的用場,”邊說着,她輕輕嘆了口氣,又側眸看着宛攸寧,又道:“不然,我隨你一同前去。好歹,我也曾隨在義父身邊多年,也上過戰場,或許可助你一二。”
宛攸寧一怔,抿嘴看着她,猶豫一會兒,方柔聲道:“你是個姑娘,戰場本就不是你該去的地方,還是安心留在宮裡等我回來罷。”
鬱青青聽了,低眸思忖,又狡黠一笑,問道:“若我一定要去,殿下可擋得住我?”
宛攸寧一怔,不由失笑,凝眸看着她道:“多謝你了,青青。”
鬱青青一怔,忽然一陣心慌,一種突如其來的感覺自心底生出,一路往上,竟將她的小臉染紅了,垂眸思忖片刻,她忽然起身向外去了,邊走邊道:“殿下休息罷,我去公主那裡坐坐。”
毓秀宮裡,當鬱青青見到宛湘寧時,她已得知乾德帝命宛攸寧出征之事,已是心急如焚。但當她聽說鬱青青也要一同前往北疆時,心內方纔安穩了一些,感激道:“如此,多謝你了,青青,我實在不知該如何感謝你。”
鬱青青抿嘴一笑,道:“不必感謝,是我自己願意的。”
宛湘寧看着她,微微一笑,並未多言,只道:“沈將軍那裡,你不必擔心,我在宮裡,定會拼死護着他們的。”
鬱青青重重點頭,道:“這也正是我擔心的,有你這句話,我也能安心一些。”
宛湘寧垂眸思忖片刻,忽又擡眸看着她,道:“青青,我求你件事情。”
鬱青青見她面色凝重,亦知不是小事,應道:“你說。”
宛湘寧輕輕嘆了口氣,道:“請你,在去北疆的路上,千萬保護好我兄長的安危。可以嗎?”
鬱青青不解,問道:“在去北遼的路上,那會有什麼危險?”
宛湘寧凝眸看着她,道:“你應當知道,在宮裡還有一位……”
鬱青青一驚,以手掩口,睜大雙眸看着她,顫抖道:“不…不會吧……他…他有那麼大的膽子嗎?”
宛湘寧微微頷首,道:“他確實有。”
鬱青青又問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宛湘寧眸子一黯,輕輕嘆了口氣,前世時便是如此,宛攸寧還未到北疆,便被宛鍾寧的手下伏擊,因事出突然,衆人皆無戒備,因而宛攸寧被重傷。宛攸寧受了重傷,自然打不贏耶律楚良,而乾德帝又被宛鍾寧挑唆,以爲皆是宛攸寧的過失,便在他回京之後,數罪加身,將他廢黜,也最終導致宛攸寧含恨而終。此事,是她心內極大的隱痛。出征之事,她是改變不了的,只好託鬱青青將他保護好了。
鬱青青見她垂眸不語,便也不再多問,只好好地應了下來,再三保證會保護好宛攸寧的安危。
宛湘寧這才放下心來。
從聖旨下了,到宛攸寧正式出征,不過僅有數日辰光。
這幾日,乾德帝也不再讓宛攸寧禁足,而是還他自由,讓他去同蘇皇后、宛湘寧道別。
蘇皇后自然是萬般不捨,眼淚汪汪地叮囑了他許久,從飲食起居到戰場安危,一一細細地囑咐,又再三叮囑讓他早日平安歸來。
而宛湘寧,則是不停地叮囑他注意安全,萬萬不要掉以輕心。
宛攸寧知道她們的擔心,少不得一一好好地應了下來。
距宛攸寧出征不過兩日時,宛湘寧正獨坐在鳳光殿凝神思忖,忽見瑾芯走了進來,道:“公主,二殿下讓瑾蘭姐姐爲公主送了些點心過來。”
宛湘寧一怔,宮裡甚麼樣的點心都有,宛楨寧何苦從宮外送進來,想了想,邊對瑾芯道:“讓她進來罷。”
瑾芯應是而去,不久便引着瑾蘭走了進來。
宛湘寧留神看着,瑾蘭走在前首,手捧食盒。而在她的身後,跟着一個侍衛裝扮的年輕男子,身材瘦長,帽子戴得低低的,看不清面目。她心內一疑,伸手一指,道:“那個侍衛,走近一些讓我看看。”
那侍衛並不應聲,低首走了過來,走到宛湘寧身邊時,方擡起頭來,對她溫然而笑。
宛湘寧一怔,喃喃道:“君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