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清並不明白她言中之意,只當她又怒又倦,神思混沌,因而胡言亂語罷了。只是,在這一路之上,他眼見着宛湘寧對宛瑤寧的誤會愈深,對於宛瑤寧,心底倒升起了一股掛牽。事到如今,他本已不該多言,不過此刻,卻是想再多說幾句的,便又道:“這些時日,三公主獨居萬佛寺,除習琴之外,從未曾與沈公子有過任何接觸,且在習琴時,二人一向以禮相待,這些,在經室服侍的小沙彌便可作證。況且,三公主對您一向是格外依賴的,沈公子既已與您有婚姻之約,依貧僧淺見,三公主是斷斷不會對他有任何別樣的心思的。”
一向冷清寡言的朗清一口氣說了這麼許多,宛湘寧有些詫異,不由得停住了杯盞,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子,忽又笑了,道:“我本以爲大師對俗事毫不關心,如今卻也曉得了,原來大師也是一副熱心腸,生怕我誤會了瑤寧嗎?”
朗清聽了,臉頰微微發燙,面上依舊雲淡風輕,道:“貧僧只是據實而言罷了。”
宛湘寧微微一笑,並不應聲,又斟滿了酒盅,默默地仰頭一飲而盡。
就在此時,樓下客堂中傳來一陣不小的喧譁聲,宛湘寧將酒盅置於桌上,輕道:“我去看看外面發生了甚麼。”說罷,她便起身,打開雅間的門,往外面去了。
剛一出門,宛湘寧便聽見樓下客堂中的店小二喋喋而道:“衆位客官近些日子且在小店安歇,還是不要出門爲好,方纔小店後廚出門採買,聽菜農說有許多當兵在他們那裡買了許多糧食、蔬菜,一車一車的往軍營中送。當兵的說,如今形勢與先前不大一樣了,可能近期便會有場大戰,雖說牽扯不到咱們普通老百姓,可一旦混戰起來,又有誰說得準呢?”
客堂中的客人聽了,多少有些驚慌,有些甚至想要立刻啓程,往遠離邊境的地方而去的。
在櫃檯結賬客人吵吵嚷嚷擠作一團,任誰都不肯相讓,掌櫃的也只得出來,到處作揖美言,希望他們不會因吵鬧慌張而損毀了客堂中的桌椅。
宛湘寧在樓上見此情景,微微蹙眉,旋而轉身,回到雅間之內,將方纔所見對朗清說了一遍。
朗清聽了,眉間緊蹙,緩緩道:“突然便要開戰了?”
宛湘寧應道:“不曉得,前些日子,兄長送來的書信一直說是雙方平靜安穩,未有開戰之先兆,這纔不過幾天,便說要開戰了。百姓既已如此驚慌,想必並非空穴來風,不曉得究竟發生了甚麼。”
朗清問道:“既如此,我們可還要避着軍隊而行?”
宛湘寧問道:“你可是在擔心沈君琰與瑤寧?”說罷,她細忖一下,輕輕嘆了口氣,又道:“沈君琰雖習過武藝,但終究身子孱弱,瑤寧亦是一向柔弱,若真遇到戰亂,確實令人擔憂。那耶律清莬雖說是要幫助他們,可畢竟是北遼公主,只怕也不能指望她太多。”
朗清頷首,頓了一會子,又道:“貧僧也擔心您的安危。”
宛湘寧展顏一笑,道:“多謝大師記掛。既如此,我們還是儘早去軍營與兄長會合罷。唯今之計,也只有藉助兄長的兵力,才能儘快將他們找到了。”
如此決定之後,兩人便迅速下樓結了賬,一路問着百姓,往軍營的方向來了。
好在,士兵們平時常到鎮上來採買糧食、蔬菜,與百姓倒也相熟,因此知道軍營駐紮之處的百姓亦是不少,宛湘寧與朗清倒也一路順當,眼見着離軍營越來越近了。
但耶律楚良卻並無如此善解人意,在他們還未到之前便對啓國宣了戰。
帶兵應戰的沈建勳,雖已年近知天命之年,卻絲毫不顯衰老之意,只見他着紅色窄袖齊膝甲冑,外罩山字紋虎頭肩明光鎧甲,頭戴飾紅纓兜鍪,跨駿馬,手持長矛,身姿挺拔,氣勢剛健,虎目灼灼,不怒自威,讓人望而生畏。
而對陣的耶律楚良,身着繡鳳襯甲白羅袍,披一付連環鑌鐵鎧,繫腰系嵌寶獅蠻帶,足蹬雲根鷹爪靴,掛護項銷金帕,頭戴飾羽紫金冠,身後背一張雀畫鐵胎弓,懸一壺鵰翎鈚子箭,手持梨花點鋼槍,跨汗血寶馬,脣角隱隱帶笑,周身卻始終散發冷冽之氣。
對峙許久,耶律楚良才道:“沈將軍,別來無恙啊,看您一直硬朗的很吶。”
沈建勳冷哼一聲,道:“番敵未滅,我怎敢不硬朗?”
耶律楚良哈哈一笑,道:“將軍還是如此風趣。”
沈建勳以手中長矛一指,喝到:“你這賊人,不必與我扯東扯西,速速將公主送回,還我女兒,且將南楚皇后好生地送過來,不然老夫可要與你爲難了。”
耶律楚良佯裝一驚,順勢往後瞟了一眼,笑道:“舍妹請貴國三公主來北遼一遊,將軍竟也知道了嗎?”
沈建勳順着他的目光看了過去,只見在北遼軍隊之中,卻有一架小小的馬車,車簾隨風輕晃,隱約可見裡面一個纖細的人影晃動。他不由大驚,那賊人竟將三公主帶到戰場上來了?
耶律楚良見了,又是一笑,繼續道:“將軍不必憂心,貴國公主生於宮闈,未曾見識過這兩軍對峙的盛況,我便帶她過來看看,想來她也是歡喜的緊吶。”
沈建勳咬牙切齒:“你這卑鄙無恥的狗賊!”
說罷,他長矛一揮,雙腿一夾馬腹,直直衝上前去。
號角吹,戰鼓擂,對方陣營已在蠢蠢欲動。
主帥出站,按理該是對方主帥迎戰。耶律楚良毫無懼意,一夾馬腹,也衝了過來。
沈建勳與耶律楚良初一交鋒,便向一旁閃了一下,無意戀戰,徑直往馬車衝了過去。
耶律楚良欲阻止,卻被隨後出戰的侯英所纏。
阿里奇躍馬而出,直直撲向沈建勳,被沈建勳的長矛一掃,險些跌落馬去,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形,卻再也來不及阻止,眼睜睜地看着沈建勳往馬車的方向奔去。
沈建勳直衝到馬車跟前,圍在馬車周圍的士兵前來阻擋,皆被他一槍掃落馬下。他衝到馬車旁邊,躍身下馬,跳到馬車架上,隔着簾布道:“微臣沈建勳,請問公主可安好?”等了半晌,馬車內沒有迴應,沈建勳心急,伸手掀開了簾布,口中念道:“微臣無禮,還請公主見諒。”
簾布掀開,沈建勳朝裡看去,裡面不見宛瑤寧,只有一個陌生的清麗女子獨自坐於車內,不禁有些發懵。
耶律清莬嬌聲笑道:“沈將軍,你上當了喲。”
沈建勳暗叫一聲不好,便想往回退去,不想耶律清莬竟迅速俯身上前,衝着他的臉吹來一口白煙。他未料到這女子竟有如此異術,躲避不及,竟將那一口濃煙皆吸了進去。
白煙入鼻,沈建勳只覺腦中一空,不由有些暈眩,腳步沉重地難以挪動,一個跟頭栽倒車下,久久不能動彈。起初,他還勉力強睜着眼睛,眼見着雙方士兵已混戰作一團,而後便覺得眼皮愈重,終於闔上了雙目。
宛湘寧與朗清還未進軍營,便聽說雙方正在大戰,心下有些着急,便四處打探着消息。
有些剛從戰場上負傷下來的士兵,尚在亢奮之中,樂於講述戰場上的事情,便將耶律楚良將三公主帶上戰場之事盡數講給他們聽了。
宛湘寧一聽便急了,只道沈君琰與宛瑤寧一同被耶律楚良所擒,又想着如今戰事正如火如荼,北遼軍營中定是空空蕩蕩的,便想趁機去北遼軍營一探,若真見到沈君琰,先將他救出,在一起想法子救宛瑤寧。
朗清認爲不妥,卻始終拗不過她,且心裡亦記掛着宛瑤寧與沈君琰,便只好應了。
兩人換了一身乾淨利落的衣服,一路避開耳目,悄悄地往北遼軍營的方向去了。
朗清武功高強,便在前開路。宛湘寧卻只有幼時跟宛攸寧玩耍時隨便學的三角貓功夫,怕就連一個普通士兵都打不過,便只好乖乖隨在朗清身後,看他的手勢行事。
果然不出所料,軍營中大部分士兵都在戰場之上,僅剩的一些亦心繫戰場,根本無心站崗操練,皆三三兩兩圍在一起討論戰場發生之事。因此,這一路上,他們行的倒是順順當當的。
朗清審時度勢,一路躲躲藏藏,往守衛最嚴的營帳而去。宛湘寧一路相隨,亦不相問,只覺信得過朗清的判斷,安靜地跟在他身後走走停停。
眼見已接近那間被士兵團團圍住的營帳,宛湘寧的心不由得揪了起來,心“怦怦”地跳得厲害,雙手緊緊握住,手心滲出細微的汗珠。
朗清在一座營帳前停住了腳步,對那被重兵把守的營帳看了許久,回身對宛湘寧使了個眼色。
宛湘寧微微頷首,默默地將自出發時便放在身邊的匕首取了出來,跟在朗清身後緩緩向前挪動,正欲向前衝出時,竟被一隻大手活活扯了回來,她心下大驚,剛要呼救出聲,卻又被另一隻大手緊緊地捂在了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