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元宏這纔回到洛陽。
先把馮潤送回洛陽宮,他才趕往金墉城。
元恪聰明伶俐得很,率先給馮潤傳達了消息:“父皇到了金墉城,就下令傳召太子到跟前,當了衆人的面痛斥太子,歷數他的罪行,之後舉棒親手杖責,連打了十幾下這才停了下來。然後父皇讓咸陽王接着杖責,朝太子直打了一百多下,把太子打得皮開肉綻,血肉模糊,暈死過去這才停手。”
馮潤問:“太子暈死過去後呢?”
元恪道:“太子暈死過去後,父皇就令人拖拽而出,囚禁於城西別館。”元恪對馮潤描述過程的時候,神色平靜,語氣平淡,這喜怒哀樂不形於表倒是得到無宏的遺傳。
馮潤嘻嘻笑聽着。
不是不幸災樂禍的。看來,元恂就是沒死,太子之位也是保不了。嘿嘿,馮潤想,不用她動手,元恂就自挖墳墓自取滅亡了。
天意啊天意。
元恂出事,最焦急莫過於馮清。
如果父親馮熙和大哥馮誕還在世,興許他們還能幫說上幾句話,如今他們不在了,馮清就沒了靠山。想來想去,馮清唯有找李衝。
李衝是元宏最信任的大臣,大權在握。
重要的是,他還是元恂之師。
當然,馮清可不敢明目張膽找李衝。而是藉着身體不舒服,臥病在牀,長樂公主進宮探望之機,寫了信,讓長樂公主帶給李衝。
元恂的命運,長樂公主同樣也牽掛,因爲她的女兒許配給元恂。只因馮誕去世,守孝期還沒結束,待守孝期結束後,將到選一個黃道吉日,嫁給元恂。如果元恂出了什麼事兒,不但成爲太子妃沒影兒,想必,也得跟着元恂受苦。
素不知,作爲元恂之師,李衝也心急如焚。
特別是得知元宏有心要廢掉元恂的太子之位,李衝更是焦急,連忙聯合關係好的大臣,商議如何保住元恂的太子之位。
這一切,落到李彪的耳中。
他想方設法,將此事傳給宮中的馮潤。
馮潤冷冷一笑。馮清和李衝要保住元恂的太子之位?可沒這麼容易。儘管馮潤表面不過問政治,但並不代表她不關心元恂之事,她不問元宏,並不代表她不知道元宏心中想法。
元宏對元恂所作所爲,痛心疾首。
有時候也忍不住向馮潤傾訴心中鬱悶:“這些年來,朕對恂兒寄予厚望,並悉心呵護,認真栽培,可是造化弄人,事與願違。恂兒平庸,碌碌無爲,不好書學,脾氣暴躁,做事衝動受人擺佈,朕推行全面漢化,而他作爲繼承人卻反對朕的漢化改革,萬一朕百年之後,他即位,定會對漢化改革全盤否定並予以廢除,這讓朕在九泉之下,如何能安心?”
馮潤聽出了言下之意,元宏是不肯放過元恂了。
元恂如果被廢,最爲希望成爲新太子的,是二皇子元恪。但凡事沒絕對,相比元恪,元宏更是喜歡羅貴人生的三皇子元懌。
元懌聰明機智,博涉經史,才華橫溢,彭城王元勰不止一次誇他,獎稱如加以時日,前途無可限量。
此時羅貴人也忐忑不安。
藉着探望馮潤之機,裝作不經意,說起了皇家規矩“子貴母死”之事。馮潤知道她心中所顧慮,笑着安慰了句:“主上推行全面漢化,以前的舊俗都改變,何況這條祖規?”羅貴人的心這才略略安下來。
元宏對元恂如何處置,朝中大臣各自猜測。
馮潤卻是心知肚明。
元恪來請安的時候,馮潤令周圍的人退下,然後開門見山問他:“恪兒,你有沒有想過,將來有一天你能當上太子?”
元恪嚇得趕緊跪下了,喃喃:“恪兒不敢想。”——其實,他不是不敢想,而是想了不知多少次,只是不敢說而已。
“恪兒——”馮潤微微一笑:“既然你叫我‘母妃’,我自是把你當作自己的孩兒來看待,爲你着想。”
元恪愣愣的看她:“母妃你意思是——”
馮潤也沒有多解釋,而是道:“我不能隨便出宮,很多事兒都不方便。恪兒,你找個適當的時機,幫母妃向御史中丞兼任度支尚書李彪李大人傳一些話,——恪兒,記住,這些話,要親自跟李大人說,千萬別落到別人耳中,要不對我,對你,還有對李大人都沒有好處。”
此時元恪已十四歲了。
比元恂要成熟穩重多,成長的環境,耳濡目染,深知結交黨羽的重要性。馮潤讓元恂給李彪傳口訊,無形之中接近了兩人的距離,成爲統一戰線,這對元恂只有好處沒壞處。
元恪大喜,趕緊道:“恪兒定聽從母妃吩咐。”
馮潤把元宏說的那番話,讓元恪轉告給李彪。
爲什麼要口授而不要筆寫?馮潤有她的顧忌,筆寫會落下把柄,口授則沒實質的證據,——說白了,馮潤並不完全信任元恪,即使這事對他有好好處,也見不得他不會陷害她於不義之中。
元恂因爲一時衝動,闖下塌天大禍。
已觸及了元宏的底線,決定要廢掉元恂的太子之位。元宏跟衆大臣商討此事,李衝一聽,趕緊跪在元宏跟前。
脫冠請罪,作爲元恂之師,他有訓導無方的責任,並祈求元宏赦免元恂。其他跟他關係好的大臣,見勢也紛紛跪下來,請求元宏赦免元恂。
也有其中一部分大臣,贊同廢掉元恂的太子之位。
像宗室成員元澄,元禧,元羽,元雍,元勰,元詳,元頤,元儼一等人,又有重臣李彪等人。
元宏早已有準備。
完全不理會李沖和衆大臣的請求。擡眼掃了李沖和爲元恂求情的衆大臣,一雙凌厲的漆黑眸子中,帶着一股凜冽的蕭殺之氣。
令人不寒而慄。
元宏神情嚴肅,聲音凜冽:“你們的請罪,是出於私情,朕所議論的是國事。古人所言:大義滅親。作這爲國之儲君的皇太子元恂,品性庸闇,仁孝無聞,親近小人,任用奸邪,所做的錯事,難以具述。朕雖然愛自己的孩子,也不敢以一己之愛傷害天下百姓的福祉,聽任元恂將來變亂天下,禍害國家危害百姓。如果朕還讓他在皇太子之位,朕擔心朕百年之後,會發生晉末的永嘉之亂那樣的事情。”
永嘉之亂,是發生在公元311年即永嘉五年。
永嘉三年309年,匈奴人劉淵首先起兵反晉,自稱漢室之後裔,先稱漢王,後稱漢帝,建都於平陽。
永嘉四年,劉淵死,其子劉聰繼立。
次年劉聰派兵攻陷京師洛陽。俘虜懷帝,殺太子司馬詮、宗室、官員及士兵百姓三萬餘人,西晉皇族幾百口人,不論老幼,悉數淪爲漢國奴僕。之後西晉的陵墓被挖掘,宮殿被焚燬。
這便是“永嘉之亂”,也稱爲“永嘉之禍”。
因爲元嘉之亂,蠻族入侵直接拉開了五胡亂華的序幕。
中原陷入胡人分裂混戰近130年,此後南北分裂270餘年,南北對立因分裂日久而加深。五胡入據中原後,大肆屠殺漢人,造成北人流亡四方,死者不可勝數,薪火相傳的文明遭遇空前威脅。
元宏用元嘉之亂來做譬喻,向羣臣闡明瞭要廢掉元恂太子之位的原因。
言下之意,北魏歷代帝王不懈努力,所做的一切改革,就是要飲馬長江,一統華夏。而元恂的所作所爲,正是破壞這些成果。如果你們不想北魏國成爲第二個西晉,不想政局大亂,不想北魏因此拖入動盪不安,兵連禍結的深淵,不想被迫逃離中原,回到祖先以前那樣風餐露宿,遊牧遷徙的生活,唯有廢掉元恂太子之位。
衆大臣一聽元宏此言,哪裡再敢爲元恂求情?
李衝也不敢再吭聲。
兩天之後,元宏下了一道聖旨,元恂着即廢爲庶人,幽禁於河陽!
元恂被廢后沒多久,暗中鼓動和唆使元恂對抗元宏的漢化改革的頑固守舊的大臣,以恆州刺史穆泰和定州刺史陸睿爲首,密謀留在平城的鮮卑舊貴族,推舉宗室成員朔州刺史陽平王元頤爲首領,起兵叛亂。
元頤是任城王元澄是同祖不同父的堂兄弟。
他支持元宏的漢化改革。爲了穩住穆泰等人,佯裝許諾起兵叛亂,但暗中卻拖延時間,令心腹快馬加鞭趕到洛陽,將叛亂陰謀密報元宏。
元宏震怒。
當即召見元澄:“穆泰圖謀不軌,扇誘宗室。今遷都不久,北人戀舊,倘或發生叛亂,南北紛擾,洛陽就難以保住。對付穆泰等人,非你不能辦,你帶兵前往南方,根據形勢妥善處理。如果叛黨勢弱,就直接前往擒獲;若已強盛,可用朕的命令調發並、肆二州的軍隊進行出擊。”
元澄感染了風寒,還在臥牀中。
二話不說,立即受命,帶兵倍道兼行,經雁門往北直趨平城。
先遣侍御史李煥單騎入城,出其不意,曉諭穆泰同黨,示以禍福,叛黨頃刻瓦解。穆泰無計可施,倉促率麾下數百人攻煥,不敵,敗走城西,束手就擒。元澄窮治穆泰同黨,收陸睿等百餘人下獄。
叛黨全部打盡。
叛黨被殺的被殺,被流徙爲民的流徙爲民。
反對元宏漢化改革的頑固守舊的大臣和鮮卑貴族們,終於消停了下來,不敢再生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