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院長想了想,“去和人事部那邊說一下,就說是公事外出就行,明天的門診交給誰呢?”
“啊,楚思思醫生和劉淡淡醫生會負責身心科的門診工作,我這邊週六正好也沒有預約的病人,週一倒是有好幾位。”沐春解釋道。
賈院長暗自笑了一下,好幾位病人?虧他說的出來啊,什麼時候出現過身心科一天好幾位病人的?
也沒有拆穿沐春,賈院長站了起來,反正多留下去,沐春也不會告訴他更多的事。在這方面賈院長倒是對沐春的職業素養頗有信心,他嘛,嘴巴不想說的時候是一個字也不會漏出來的,對身心科醫生來說這是職業素養問題,對賈院長來說的確是有些隊伍不好帶的感覺。
院長到底看中沐春什麼呀。
賈副院長雙手背在身後,無趣地走了出去。
沐春連忙起身在賈院長身後說道:“院長,再見。”
賈院長沒有轉身,只是擡了擡手在身後擡了擡手。
賈院長走後沐春拿出筆記本思考了一下這份材料裡提到的事,看起來的確是有些麻煩?可是這樣的麻煩難道以前沒有發生過嗎?
檔案袋中提到的事情是,豐川第一監獄五監區的一位病人,近一個月以來邋里邋遢、言語混亂,經常不能參加鍛鍊和完成每日功課,最令幹警頭疼的是,這位名爲潘廣深的男子還開始亂吃東西。
材料中,足足兩行字羅列了潘廣深吃下的正常食物以外的東西,包括,紙張、筆芯、拖把上掉下來的碎布、掃帚上掉下來的纖維、垃圾桶裡的頭髮、棉花、撕破的牀單、囚服、刷牙後吐出來的水、嘔吐物甚至自己的排泄物,包括小便和大~
協助請求來自豐川第一監獄,而且材料中再三表示時間緊急。
沐春雙手枕在腦後,開始思考這件事,監獄那邊是希望他做什麼呢?
幫助診斷這位服刑人員是否又精神障礙?
如果僅僅是這樣倒也算是他應盡的職責,高牆之內的病人自然也是病人,只是......這樣的事情從來沒有遇到過,年後兩週就是【精神健康年會】,沐春已經聽聞司法系統準備開發一些專門性的課程,內部培養一批有身心科專業知識的警察,楚教授那邊似乎也已經接到了課程開發的邀請。
怎麼會找到花園橋醫院來的呢?
沐春想着,恐怕要問問楚教授才知道。
眼看四點半將近,沐春整理完最近的案例,同時也看了一下楚思思做的案例筆記和學習筆記,看起來這個立志成爲醫生的楚思思同學真的是越來越勤奮。
其實,司法系統的課程開發和這類協助請求楚思思倒是可以鑽研一下,畢竟她也是法律專業科班出生的優等生啊。
沐春認真地修改了楚思思筆記上的一些錯誤,並且回答了她留在筆記上的問題。
這樣的方式讓他回憶起了很多大學時候和沐笑在一起修改筆記的時光,歲月如梭,忘記的時候就像一個勤勞過度的值日生,把黑板擦的毫無痕跡,而記起來的時候又像是黏在糖紙上的糖,融化在一起。
忙完這些,已經將近五點,沐春給楚教授打了個電話,說是想要晚上去他那裡坐坐,順便借幾本書。
楚教授很高興,還邀請沐春去他家吃飯。
沐春答應了。
從地鐵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空氣中還零星帶着一些小雨。
沐春裹緊了外套,心想還好現在這時候沒有什麼風,要是來一陣寒風,真的是能把好好一個人吹抑鬱了。
都說冬天的繞海不談戀愛簡直沒有辦法熬,這話在年輕人裡很是盛行,多半也是用來追愛人時候用的吧,拿季節做文章,古已有之。
風、花、雪、月都可以比喻愛情,寒風瑟瑟自然會讓人想到有個伴會更容易度過冬天。
敲響了楚教授家老式的木門,楚教授圍着圍裙舉着鏟子來開門,沐春有些驚訝,楚教授這番打扮他倒不是第一次見到,可是真的也是好多年沒有見了,突然看見楚教授這番居家打扮,沐春有些愣愣地站在門外不知道是該笑還是該感慨些什麼。
讀書的時光易過,高考結束後,拿着醫學院的入取通知書,簡直無法想象漫長的7年要如何度過,再想想之後的幾年,前後10到11年的時光......
步入大一的時候數着日子過,總希望着時間能過的快一點,別人都在談戀愛的時候,醫學院學生在背書。
別人正在讀託福、雅思準備出國讀研究生時,醫學院的學生在和小白鼠討論人生哲學。
大腦和意識是一回事嗎?
大腦和智商是一回事嗎?
愛一個人究竟是大腦愛一個人還是心愛一個人呢?
小白鼠總是一問三不知,青蛙和洋蔥更是不會告訴你答案。
醫學院的考試不比高考簡單多少,這話真是不假。
學醫還真的需要一點天賦,這是楚教授說的,他說這話時教室裡的學生都是沉默的,要學習和掌握的東西太多,要記憶和背誦的東西更多,要計算和統計的東西也不少。
沐春算是有天賦的吧,楚教授的確也這麼說過,很難想象一位身心科教授竟然總是拿天賦說事,實在不夠心靈雞湯啊。
“別愣在門口啊,快進來。”楚曉峰一邊說着一邊噠噠噠跑回廚房去了。
沐春走到客廳,找了一張椅子坐了下來,剛想拿起茶几上的一本書翻閱一會,只聽楚教授喊道:“進門先洗手啊,你還是不是醫生了。”
我!
沐春一臉無奈,被自己專業的教授吐槽他不是醫生,這可還行?
這樣的吐槽可真不少見了,來自自家教授的吐槽大概能造成10000點傷害吧。
“洗手,吃橘子,桌子上有好吃的橘子,是沐笑送來的。”楚教授一遍噼裡啪啦炒着菜一邊說道。
“沐笑?她來過?”沐春問。
“沒有,她就是給我送了點橘子然後就走了,這丫頭一天到晚忙的要命,我說你們既然已經相認了爲什麼不就地結婚啊?”
沐春剛把橘子放進嘴裡,聽教授這麼一說,噗一下差點嗆到。
一陣狼狽的咳嗽。
“幹什麼呀,你不找沐笑你還能找誰啊?難道你喜歡別的女孩?”楚曉峰端着一盤番茄炒蛋走了出來。
把桌子隨意整理了一下,番茄炒蛋放在了一個小圓桌的正當中。
一盤番茄炒蛋旁邊堆滿了零零散散的筆記和數,沐春一邊咳嗽着一邊看到了桌子上的一本好書。
“《心靈之擾》?”沐春自言自語。
楚教授戴起掛在脖子上的老花眼睛湊上前看了一眼,“嗯,是啊,杜威教授的《心靈之擾》,我好不容易找到出版社把這本書引進了國內,你看看,很小衆的一本書,但是啊,我覺得是杜威教授最好的一本書了,非常適合——沐笑。”
楚教授說完,神秘兮兮地笑容掛在嘴邊,帶着這笑容他又一頭鑽進了廚房。
“我記得我讀過這本書的英文版,但是我可是從學校圖書館找到繞海市圖書館,好不容易找到了卻顯示外借中,然後我等了將近半個月,幾乎每隔兩天就要看一看在線系統上這本書是不是已經歸還,整個繞海市圖書館就只有一本,比我找那些西班牙語小說家的小說還要難找。”沐春回憶道。
“是嗎?那估計是你沒讓沐笑給你借,就沒有她找不到的書,她這種找書的本事真是讓我這個老書蟲佩服不已啊。”楚曉峰咯咯笑了起來。
“那倒是真的,她當年可是有鉛字中毒患者的稱號啊,每天就是讀書,讀書,讀書,我沒見過這麼愛讀書的女孩。”沐春滿懷着欣賞之意說道。
“是嗎?我也沒見過這麼愛讀書的男孩啊,你見過嗎?”楚曉峰探出半個腦袋,剛一說完,忽然大叫一聲,“糟了糟了,光顧着和你說話忘記有沒有放過糖了,這又放了一遍。”
“什麼菜啊又放了一遍?”沐春捧着書跑進廚房。
還沒看到鍋裡是什麼菜,只覺得一股焦味鋪面而來,沐春皺了皺眉頭說:“老師,你在燒糖醋排骨是嗎?必須馬上出鍋了。”
“啊?”楚教授有些茫然。
“我來吧。”
沐春接過楚教授手上的鏟子,把書塞到教授懷裡,隨後衝向爐竈,關掉煤氣,藉着鍋裡的餘溫顛了兩下鍋......
“你看我都忘記了,沐春是烹飪高手啊,我怎麼還在你面前獻醜呢,以前都是你做飯給我吃的啊。”楚曉峰笑嘻嘻地重新戴上剛纔摘下來的老花眼鏡,眯着眼睛開始讀書。
“別,老師你不要在廚房讀書,我會沒心思做飯的,你還想吃好吃的就不要在我面前讀書。”沐春傲嬌地說道。
爐竈旁邊有一朵西蘭花,西蘭花的旁邊還有兩根胡蘿蔔,看得出來老師還打算炒一個蔬菜,應該就是西蘭花炒胡蘿蔔吧。
這樣就是三個菜。
很好,三個菜,兩個大男人,應該勉強來說也差不多了......
“還有一個西蘭花炒胡蘿蔔對不對?”沐春問。
“是的,是的,還有一個西蘭花胡蘿蔔,對了,肉片在冰箱裡我昨天過過油了。”楚教授說着,把書夾在胳膊下面,打開冰箱,取出一小碗肉片交給沐春。
又過了十分鐘左右,兩人坐在桌子旁準備吃飯了。
“以前啊,沐笑最喜歡坐我這個位置,因爲可以看到三面牆的書架,你倒是還記得你一直是坐在哪裡的,倒是沒有坐錯。”楚曉峰眯着眼睛,不懷好意地揚起了嘴角。
沐春夾起一口米飯,又給自己夾了一筷子番茄炒蛋,一起吃進了嘴裡。
楚教授這句話他也不知道怎麼回答,索性就還是吃飯吧,說起來,桌子旁就兩張椅子,他從廚房出來的時候楚教授坐在現在坐的這張椅子上,那麼他還能坐哪裡呢?當然是僅剩下的那一張椅子了。
何來的他倒是記得自己以前坐在哪裡。
沐春也不是不瞭解楚教授的心思,可是他又能說什麼呢?好像近在眼前的愛情,觸手可及,卻又像是伸手抓天上的雲,不管怎麼抓都好像是抓不到的。
因爲害怕失敗,所以不敢開始嗎?
也許就是這麼簡單的道理。
沐笑的心情沐春也不是真的想知道,想到這裡,沐春在心中嘆了口氣。
啊呀,鹹!
一口米飯伴着番茄炒蛋吃進嘴裡竟然會那麼鹹!
沐春驚訝地看着楚教授一口一口吃着米飯和菜,完全沒有感到鹹,不禁皺緊了眉頭。
猶豫着是不是要問一下,想了幾秒還是沒有說出口。
沐春又夾起一塊糖醋排骨,味道也是鹹的可怕。
教授剛纔說可能放了兩次糖,難道是糖和鹽弄錯了?
看起來兩個菜裡面只有西蘭花是可以吃的......沐春雖然向來不喜歡吃重口味的食物,所以西蘭花裡面的鹽放的不多,但是也比他自己做飯的時候要稍稍多放了一些,他覺得這個口味應該適合一般人的味覺習慣了。
誰知道,教授吃了一口西蘭花裡的胡蘿蔔皺起了眉頭,“沐春啊,手藝退步了啊,這個菜怎麼完全沒有放鹽啊。”
“我......”沐春的眼眶突然有些發熱,他悄悄低頭眨了眨眼睛,隨後背過身打了個噴嚏,“啊呀,不好意思,感冒了,吃不出味道,大概是少放鹽了吧。”
楚教授慈祥地點點頭,“原來是這樣啊,我還以爲沐春醫生遇到什麼煩心事了,我看你最近扯進了不少社會大新聞,只怕是人怕出名吧,工作之外的事情是不是比平時多了很多?”
楚曉峰一邊問問題,一邊朝沐春碗裡夾了涼快糖醋排骨。
“你最喜歡吃糖醋排骨了,不,應該說繞海人都喜歡吃糖醋排骨吧。”說完,又哈哈大笑起來。
看着楚曉峰一貫地樂觀和開朗,沐春心裡真不是滋味。
轉過身又是一個噴嚏,抽了兩下鼻子,端起碗一口氣吃了兩塊排骨和半碗米飯。
“我最近的確遇到一些事情,不過還算好,沒有影響到我的工作,花園橋那邊的病人也沒有多出來幾個啊,這纔是讓我頭疼的呢。”沐春裝作可憐兮兮的樣子,又是惹來楚曉峰一陣大笑。
“沒有獎金的日子不好過啊,理解理解,我記得大學時候就和你門說過,從事身心科醫生的工作,要做好清貧的覺悟啊,畢竟怎麼想都不是個離錢很近的工作。和那些銀行啊,生物製藥企業啊肯定是沒有辦法同日而語的。”楚曉峰說完,又夾起一筷子番茄放進碗裡,吃完了最後一口飯。
“嗯,醫生入職宣言裡也從來沒有說過醫生職業是賺錢職業啊,不是還是有很多年輕人積極投身醫學領域嘛,我們都是有一顆救死扶傷保護人類的心。”沐春發自肺腑地說着。
“但是身心科更難啊,要不然當年有天賦的幾個孩子怎麼都不做身心科醫生呢?我們專業還停了兩屆,現在好了,感覺社會需要了,又開始要在各個領域加強精神健康建設,任務說來就來,我看我也是沒法閒着了。”楚教授搖搖頭,看起來分明是很高興的樣子。
沐春藉機問道:“老師有沒有覺得疲勞,我的意思是最近找老師幫忙的人很多吧,比如社區教育,司法系統或者還有基礎教育系統,是不是都有人來找我們最有權威的楚教授啊。”
楚曉峰笑着搖搖頭,“啊呀,不談了,我這不是分身乏術嘛,還有,主要是人才不夠,幸好沐笑回來了,張文文也算是一半出師了吧,畢竟他在北美那邊跟着幾位神經學教授學了不少本事,只是那孩子不太靠譜啊。”
“我覺得挺靠譜的,比我靠譜多了。我可是各種被說不靠譜的呀。”沐春自嘲道。
在沐春看來,張文文雖然有着富二代的一切優秀品質,但是整體上還是一個非常靠譜的醫生,在身心科的治療之中,需要和神經外科醫生合作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鑑別是否存在神經病變也是身心科醫生工作非常重要的一個環節,這也是劉淡淡相對會比較有優勢,而楚思思就算轉專業成功,仍然很難在這方面追趕上劉淡淡的一個環節。
劉淡淡是臨牀醫學出身,醫學院的積累那真的是一輩子的積累了。
張文文就更容易在身心科領域有所成就,醫學專業深厚的積累和豐富的臨牀經驗,加上他勤奮好學、不恥下問的鑽研精神,都是非常可貴的。
唯一讓沐春擔心的是張文文這次去東南亞參與的手術,這類手術一直存在法律邊緣,對一位醫生來說,避免法律風險至關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