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彤告訴沈子封自己是想向楚琳道歉,那天晚上她忽然暈倒多少是因爲她不請自來,驚擾了新娘的訂婚儀式。
沈子封無法拒絕,他不知道如何開口拒絕柳彤的要求,不論畢業多久,只要在她面前,沈子封就暈暈的,他確定自己得了某種病,一種因爲無法努力也無法放下於是縈縈繞繞的不治之症。
有沈子封的安排,柳彤在下午檢查完楚琳狀況之後來到病牀前。
兩人的笑容都有些尷尬,然而氣氛卻比沈子封想象的要淡然。
甚至還是楚琳先開口,她穿着一件芽黃色毛衣,散落的長髮溫柔地貼在肩膀上,毛衣厚且蓬鬆,幾多精緻的繡花鑲嵌在領口,像兩隻活潑的蝴蝶在草地上休息。
開口說話還不算難以堅持,一邊說話一邊還要保持笑容,對楚琳來說實在有些勉強。她有些不好意思,像是一貫的優雅正在被損毀一般,憂傷又無奈。
“實在抱歉,只能這樣和你說話。”
柳彤捏着手指,不自然地坐在一旁,深吸一口氣纔回應,“我不知道你病的那麼嚴重。”
“不算很嚴重的問題。”楚琳的眼睛向下彎了彎,月芽般的笑容。
柳彤發現這個女孩比自己想象中柔弱得多,一點都沒有富家女的傲慢,第一次和她說話,柳彤竟然覺得自己有些喜歡這個女孩。
她的身上藏着一種迷霧一般的東西,這層東西把她整個人都包裹起來,好像一個蠶繭中尚未生長完全的蝴蝶。
“我聽醫生說治療方案遲遲沒有定下來。”
楚琳沉默了一會,眨了眨眼,說道:“你叫柳彤是嗎?”
“對,我是柳彤,看來你認識我。”這一點沒有出乎柳彤意料之外。
“不,我不認識你,但是你知道嗎,不怕你笑話,我一直一直都覺得自己認識你,每天我都會想到你。”
楚琳這話不像是一種無意義的謊言,何況她有什麼必要編造這樣的謊話來欺騙柳彤呢?兩人之間並無任何聯繫,直到柳彤來到楚琳身邊的那一刻,她其實都沒有想好兩人究竟該聊些什麼。
顯然,應該談論的只有寧濤,可是她發現自己並不想和楚琳聊寧濤的事,她就這麼坐在一邊,安安靜靜看着楚琳,看着這個皮膚白皙脆弱,弱不禁風的女孩,柳彤心裡說不出的滋味。
她聽沈子封說起過楚琳的病,就在來醫院的路上,沈子封說的很含蓄,似乎他對病情也沒有十足的把握,柳彤還開玩笑般嘲諷沈子封,說這位學弟醫術不精,連一個病都說不清楚。
“對不起,我今天來的目的是想要說一聲對不起。”
“爲什麼說對不起?因爲婚禮上的事情嗎?你沒有說什麼讓人反感的話,只是我自己身體不適,就暈倒了。”
楚琳故意將話題從暈倒這件事上引開,她從毯子下面拿出一隻手,伸向柳彤,柳彤猶豫了片刻便輕輕握住楚琳的手。
這是一隻冰涼的手,透着春天裡不該有的涼意。“你的手怎麼那麼冷?”
“大概是快死了吧。”楚琳忽然笑了起來,笑得比先前有力一些,“真的,也許就是快死了吧,我還是第一次說出這個字,我媽媽一直都不允許我提起死這件事。”
“你只是病了。”柳彤急忙糾正。
“是會死的病,所以媽媽不讓我手術,因爲早晚是會死的。”
“你——”
醫院對楚琳的治療方案一直都爭論不休,一方面的原因便是來自楚琳的母親極力反對手術療法,另一方面,可能確實如沈子封所說,手術未必是好選擇。
“不如我們聊點別的吧。”楚琳似乎不想聊病情的事,她小心捏了捏柳彤的手,又說:“如果我不能長命百歲,你會重新愛上寧濤嗎?”
爲什麼會問這樣的問題。
“你會重新愛上他的吧,如果世界上有滿分的男人,寧濤一定是最符合的,我其實一直很想問你,這麼好的男人,姐姐爲什麼會放棄他?”
“我——我們是正常分手的,也許是在一起時間久了。”柳彤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這樣回答,一直以來她心理都是討厭楚琳的,這個女孩奪走了本該屬於她的幸福,是因爲她,寧濤都是因爲她才和自己分手的。
“可我覺得他一直都喜歡你,他的心一直都在你身上。”楚琳捂嘴笑道,“真的,有時候我都覺得很可笑,他就好像有兩個人,一個是對我非常非常溫柔的未婚夫,另一個他,就好像光明世界之下的一道陰影,但這個陰影是透明的,他就是那種透明的影子,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麼。”
“你說什麼?”柳彤皺起眉頭,楚琳的話令人困擾,爲什麼他會覺得寧濤好想一個透明的影子,這很奇怪,他一直都是耀眼的,是實實在在存在的,從沒有給柳彤一絲一毫虛無縹緲的感覺。任何時候,做任何事,寧濤都是百分百專心致志,所以他才能在那麼年輕的時候就有機會成爲律所的合夥人。
“我是說,我覺得他應該心裡愛着另一個人吧,愛着柳彤姐姐,所以,如果我活不了多久,等我死了以後,他就。
“他就什麼?他不愛我,如果愛我又怎麼會分手後再無聯繫。”柳彤的眼睛紅了起來,難掩抽泣的聲音。
“也許只是迫於家裡的安排,所以他才接受我的?”
“笑話!”柳彤不屑道,“寧濤會爲了家裡的安排就放棄自己的想法?如果真的是這樣,我怎麼會這麼久都走不出來,一直困在失去他的折磨裡,你跟我說什麼笑話,說他心裡愛的是我?”
“我,我找不出別的理由。”楚琳恍然,她沒有想到柳彤竟然絲毫沒有因爲她的話而得意,與此相反,柳彤甚至非常生氣。
這一瞬間,她那麼久以來所相信的事開始產生了變化。
“你不要多想了,好好養病,寧濤是個好男人,如果不是一心一意愛你他是不會和你結婚的。”說到這,柳彤站了起來,打算離開。
她原本是來道歉的,雖然自己確實有讓楚琳不好受的想法,但是看到楚琳的那一刻她徹底沒有了傷害這個女孩的想法,她只有同情,一個身體健康的人對一個被病魔攫住之人的同情。
“你說了沒用。”柳彤的身後傳來一陣無力的慘笑,好像夕陽落盡前的一抹緋紅,忽然她又聽到輸液瓶掉落的聲音,轉身時,楚琳已經暈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