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石道人“哼”了一聲道:“你知道厲害了麼?你要比別樣也成,磕頭認輸了再說!”他以道對方是因抵敵不了他的劍法,故而提議比試別的。他可不容對方胡混過去。
哪知青衣漢子卻是說道:“也還不知是誰要向誰磕頭呢?先說大話可沒有什麼好處!你有多少本領儘管施展,我的意思只是在領教你劍法的同時,再領教你的聽風辨器的功夫!你明白了麼?”
松石道人冷笑說道:“你要使用暗器儘可請便。我可沒工夫與你羅嗦!”口中說話,手底絲毫不緩。就在這說話的時間,又已踏遍了八個方位,接連刺出了九劍!
武學中所謂“聽風辨器”,一般顯指接暗器的功夫,是以松石道人以爲對方是想放暗器。
哪知青衣漢子卻又冷笑說道:“聽風辨器就只有在暗器上纔可施展麼,好,你既然還不明白,我就做個樣子讓你瞧瞧。”突然閉上了雙眼,只憑聽覺來接松石道人迅如閃電的劍招!
松石道人的劍法正在使到緊處,他也想不到對方忽然閉上眼睛,當然不會收手。只聽得“嗤嗤”幾聲響,青衣漢子的衣裳已經穿了幾個小洞,頭髮也給削去了一大片。可是他閉上眼睛,在“九宮八卦陣”劍法之下,居然沒有受傷,這份“聽風辨器”的功夫,也確是難能可貴了!
松石道人怒道:“白日青天,做什麼瞎子?睜開眼來,否則你就是自己找死!哼,你要胡混,我可沒興致與你瞎鬧!”
要知松石道人畢生精力都是用在鑽研劍法上的,“聽風辨器”的功夫並非他的擅長,而按照比武的規矩,也並非對方提出什麼,就一定要跟着對方做的,他當然不願閉上眼睛,陪對方“瞎鬧”。不過他是名家風範,在對方沒有睜開眼睛之前,他也把劍收了問來,沒有繼續進擊。
青衣漢子哈哈笑道:“我並不強迫你閉上眼睛,但只怕你不想陪我‘瞎鬧’也不成啦!”笑聲未已,驀地大口一張,登時濃煙滾滾而出,轉瞬之間,數丈方圓之內,就似在濃霧籠罩之下一般,伸手不見五指!原來他有一個特殊的技能,呵以把吸進肚中的煙積貯起來,一下子全都噴出。煙倒不是毒煙,但卻製成了“煙幕”。
濃煙中但見劍光閃爍,說時遲,那時快,驀聽得“叮噹”一聲,松石道人從煙幕中鑽了出來,但已是雙手空空,他的長劍早已給對方打落了。青衣漢子大笑道:“得罪,得罪!承讓,承讓!我可不用向你磕頭了吧?”
青衣漢子得意洋洋,又裝了一斗煙,旁若無人地大吸特吸,一搖三擺的正要回去,忽聽得有人喝道:“慢走!”
出場的竟是武當派的掌門人雷震子!
青衣漢子打了一個哈哈,說道:“武當派的大掌門肯予賜教,那真是何幸如之!”
雷震子鐵青着臉,說道:“姓竺的!你們也未免欺人太甚了。
你敢光明正大的與我比試一場麼?”言下之意,即是指他的管家用的不過是拉機取巧的功夫,算不得真實本領。
竺尚父笑道:“雷大掌門言重了。以武會友,勝者爲強,各有各的打法,怎能算是欺人?武當派的鎮山劍法我們已經領教過了。你還是請回去吧。”
雷震子嘿嘿冷笑道:“九宮八卦劍法,我師弟所施展的不過十之一二而已。就這十之一二,也並非你的管家所能破解。你就敢大言不慚了麼?嘿嘿,井蛙窺天,盲人摸象。可笑,可笑!”
竺尚父情知雷震子是要激他動手,他卻偏要把雷震子再氣上一氣,說道:“雷大掌門,你若定然要與我較量,那就請你依前例,勝了我的僕人再說!”照一般比武規矩,青衣漢子既然勝了松石道人,他是有權再打一場的。
青衣漢子走上來笑道:“主人有命,我只好捨命陪君子,再接雷大掌門的高招了。可是得有話在前,我的打法是否光明正大,我可是不知道的啊!”
雷震子正是要先替師弟報仇,再鬥竺尚父的。當下接着怒氣,冷笑說道:“管你用什麼打法,總之,我仍是用九宮八卦陣的劍法,十招之內,我倘若勝不了你,我給你磕頭!”
此言一出,連武當派的弟子也都覺得驚奇。
“九宮八卦陣”劍法是松石道人以畢生心血鑽研出來的,創立不過十年,直到目前爲止,武當派也只有他一人會使,他所教的幾個弟子,還未曾出師。雷震子雖然是他的師兄,但在武學上各有所長,武當派的弟子平時也從未見過掌門人練過這套劍法。而且雷震子說是要比劍法,但他卻是空着雙手出場的,腰間可沒配劍。
青衣漢子心裡想道:“十招之內,我不必噴煙,你也未必贏得了我。”他剛纔鬥松石道人,在噴煙之前,就已經鬥到百招開外。於是有待無恐地笑道:“既然如此,那咱們就一言爲定了。
十招之內,我倘若輸了給你,我也給你磕頭。雷大掌門,請亮劍吧!”
雷震子冷笑道:“對付你何須用劍?廢話少說,進招!”
此言一出,衆人不覺又都是一怔。要知雷震子是曾講明要用“九宮八卦陣”劍法在十招之內勝這青衣漢子的,以他一大門派掌門人的身份,當然是不能自食前言改用別的招數的了,但沒有劍義如何能使劍法?
竺尚父是個非常自負的人,有其主必有具僕,這青衣漢子是他管家,樣樣效法主人,平生除了佩服主人之外,對各大門派的掌門人,老實說也不大放在他的眼內。聽了雷震子此言,不覺人怒,哼了一聲道:“且看你十招之內如何勝我?”鐵煙桿揚空一抖,抖起了幾朵槍花,似是槍刺,又似筆戳,小花槍中兼有判官筆的招數。
雷震子喝聲:“來得好,看劍!”只見他手捏劍訣,駢指如鋒,瞬息之間,已是踏遍八個方位,“刺”出了一招九式!更妙的是,儘管他出手如電,而招式又非常繁複,但這一招九式,卻是乾淨俐落,人人都看得分明,果然是松石道人剛纔使過的那“九宮八卦陣”劍法。所不同的不過是他以掌代劍,劍刺變爲指戳而已。
青衣漢子大吃一驚,連忙把煙桿撤回防守。雷震子口中數着“一、二、三、四……”招式越展越快,頓時間,只見四面八方都是他的影子,捏着劍決,駢指刺戳!指頭戳到之處,“嗤嗤”有聲!他的內功比師弟松石道人深厚得多,這是他的內家真力,力透指尖,激盪氣流所至。剛纔松石道人使劍刺削,也沒有他如此威勢。場中不乏武學行家,登時彩聲雷動!
竺尚父當他使了四招三十六式,也不禁點了點頭,讚了一個“好”字,跟着微笑道,“你使的這個九宮八卦劍法,果然是比你師弟高明得多,但可惜也還有一兩處破綻,未能盡善盡美。”旁人是讚賞雷震子的內功,竺尚父則是着眼於他的劍法。
雷震子暗吃一驚,心道:“這人好厲害的眼力!”原來他雖然不似師弟之以畢生心血鑽研這套劍法,但由於這套劍法是從武當派的鎮山劍陣而來,雷震子身爲掌門,對於這劍陣的微妙變化,當然比師弟懂得更多,是以松石道人每逢碰到疑難之處,總是向他師兄請教。他爲了要成全師弟之名,將創立這套劍法之功盡都歸與師弟,自己也沒有在門人面前練過這套劍法,恫其實卻是要比師弟高明得多。不過,這套劍法以一人替代一個劍陣,變化也實在是太過複雜,有幾處關鍵的變化,雷震了也還未曾琢磨得透。
雷震子一驚之後,心裡想道:“我與師弟以數十年之力,竭盡心智,尚未琢磨得透,即使還有破綻,諒這姓竺的也決計不能破解!”於是冷笑說道,“是麼?你等一等吧,我馬上就要向你請教了!”口中說話,招式絲毫未緩,繼續數道:“五、六、七……”
那青衣漢子接到了第七招,已是險象環生,無法招架,迫得重施枚伎,一大口濃煙噴了出來。
可是雷震子卻非他的師弟松石道人可比,青衣漢子所噴的濃煙,對他絲毫也不發生作用,只見他腳底仍是踏看九宮八卦方位,手中的招式也絲毫未變。濃煙剛一噴出,便化成了一股煙柱,嫋嫋升空,轉眼間已是隨風而逝!原來他雖然沒有使用劈空掌的功夫,但那深厚的掌力已是隨着招數無聲無息的發出,就似有一把無形的扇子把濃煙迫上空中。
青衣漢子口中噴煙,精神不免略分,若能生效,也還罷了,一不見效,心裡慌亂,敗得更快。只聽得雷震子剛數到一個“八”字,喝一聲:“倒!”那青衣漢子果然應聲而倒。但卻又不是全身倒下,而是雙膝跪地,“咚、咚、咚”的向雷震子磕了三個響頭。
這一下倒是頗出衆人意料之外,想不到這青衣漢子居然言而有信,輸了便當真磕頭。
衆人哪裡知道,這青衣漢子雖然曾與雷震子打過賭,十招之內,他若輸了,便即叩頭,但他現在卻不是心甘情願地叩頭的。原來他是給雷震子點着了膝蓋的“環跳穴”,雷震子的內力使到恰到好處,就似波浪一般,一個浪頭過了又是一個浪頭,留下了三重後勁。這青衣漢了剛要跳起,膝蓋義發麻跪倒,穴道受了三次衝擊,就不由自己地叩了三個響頭。
羣雄看得義是好笑,又是驚吒,笑聲彩聲,混成一片。竺尚父忽地冷冷說道:“雷大掌門,你勝了我的僕人,難得,難得!
好啦,你的威風逞夠了吧?”
冷冷的幾句說活,把雷震子說得滿面通紅,當下針鋒相對地答道:“打狗要看主人面,這我不是不知。但天下盡多狂妄之徒,若不略施薄懲,怎能平息衆怒?再說,我若不如此,只怕也請不動閣下的大駕呢!”
竺尚父道:“咱們且別鬥嘴,我請問你,你要如何與我比試?”
雷震子道:“你適才說我劍法之中頗有破綻,我仍然用這路劍法向你請教。弟子,把劍拿來!”主僕身份不同,雷震子改用真劍,一來是他自忖空手,沒有取勝的把握;二來也是表示尊重對人。
竺尚父微微一笑,忽地折下一枝樹枝,以掌代刀,削成了一把“小巧玲瓏”的木劍形式,不過二尺來長,就似小孩於常用的玩具刀劍夥。
雷震子睜大了眼睛看他,竺尚父笑道:“雷大掌門別客氣,說真的,我倒是要向你請教。請你看看我使的這路‘九宮八卦陣’劍法對是不對?”
此言一出,全場譁然,雷震子這才知道對方竟是要用這把木劍,而且是使他武當派的鎮山劍法來對付他。
雷震於不由得勃然大怒,喝道:“豈有此理,你竟敢戲弄於我?”話猶未了,竺尚父已是唰的一劍刺來,仍然微笑着說道:
“我是誠心向你討教的,怎說戲弄?請問這一招‘八方賓服’使得對是不對?”
他這把木劍刺出也是嗤嗤有聲,而且也果然是“九宮八卦陣”的“起手式”,瞬息之間,踏遍了八個方位,連環刺出九劍!
雷震子識得厲害,一看他使出如此勁道凌厲的劍勢,倘若給他刺中,只怕縱有護體神功也是抵擋不住。到了此時,不由他不用手中的長劍招架。
“九宮八卦陣”劍法每一招都是一招九式,天下任何一種劍法都沒有它這麼複雜。雙方都用這種劍法,兵器一定是會碰上的。竺尚父使的雖是一把木劍,但他也並不閃避,只見雷震子的劍光匹練般地卷將過去,叮的一聲,已是碰着了他的木劍。
雷震子本以內功見長,力透劍尖,使出去隱隱帶着風雷之聲。但說也奇怪,他那鋒利的劍刃,明明已削着了對方的木劍,卻竟然不能將之削斷。竺尚父的木劍就似貼在他的劍上一般,隨着一晃,倏然又已變了另一路一招九式,微笑說道:“這第二招‘七星伴月’,可是這樣使的麼?”
衆人看得目瞪口呆,除了寥寥幾位本領最高的武林名宿之外,誰也看不出其中奧妙,不解木劍何以能夠不被削斷。
原來竺尚父的內功已練到了最上乘的境界,比雷震子還要高出一籌。雷震於的劍招一發,便給對方用了個“卸”字訣化解了他的內力。木劍輕飄飄的似一張紙“貼”在他的劍上,隨着劍風左右搖晃,絲毫也不受力,雷震了寶劍雖利,卻如何能將它削斷?
不但如此,竺尚父的木劍使出的劍招雖然輕如柳絮,但雷震於倘若稍一疏神,它又忽而猛若洪濤,驟然壓至。到了此時,雷震於哪裡還敢稍有絲毫輕視對方的木劍?
兩人使用同一劍法,就似師兄弟“拆招”一般,看得衆人無不噴噴稱異,心中但是想道:“這套劍法千變萬化,竺尚父只看了兩遍,就能牢記心中,照樣使出,絲毫無誤。只是這份聰明,當今之世,只怕就已無人能及!”
哪知竺尚父的本領還不只此,使到了第四招“羿射九日”的時候,竺尚父忽地笑道:“這一招我稍微變動了些,請雷大掌門指教!”霎忽之間,幻出九支劍影,劍劍都是指向雷震子的心窩!
雷震子這一驚非同小可,原來這一招九式,正是他和師弟費盡心力,而尚未琢磨得透的地方。按照原來的“劍陣”,使到了這一招,九柄長劍同時可以殺傷九個敵人,每一劍都是穿心而過。但一人使時,雷震了平日以本人練習,卻最多隻能夠穿過六個紅心。
如今竺尚父使到了這一招,以十分奇妙的手法,將木劍運轉如飛,改了這一招九式中的三個式子,恰恰彌縫了原來的破綻!
竺尚父使的雖是本劍,但以他的功力,倘若給他刺着,只怕也會穿心而過。雷震子不愧是一派掌門,在這變生俄頃之際,雖驚不亂,百忙中腳踏九宮八卦方位,接連用了三種不同的身法,才堪堪避開。但對方用他本門的劍法攻他,殺得他竟無還招之力,栽得也算是到家了。
雷震子這才知道竺尚父先時說的不是大話,他不但看得出自己劍法中的破綻,而且還能修補得天衣無縫。以雷震子的身份,到了這個時候,本來就該扔劍認輸的。但這套劍法是他與松石道人畢生心血之所注,如今居然有人能給他修補破綻,他心中所感到的驚奇蓋過了面子,咬了咬牙,想道:“我倒要看看還有什麼破綻?”腳步一穩,立即繼續發招。
竺尚父笑道:“我這一招的變化,雷大掌門認爲還可以嗎?”雷震子道:“很好,佩服!下面還有五招,你一併指教吧。”武當派的弟子都未看出是掌門已失一招,聽得此言,不由得都是面面相覷,大爲驚駭,有一些人還以爲他們的掌門是故意說的“反話”。
雷震子口中說話,劍法絲毫未緩,一口氣使出了“五六七八”四招三十六式。竺尚父以同樣招式解拆,笑道:“這四招綿密非常,毫無破綻,我也十分佩服!”
“九宮八卦陣”劍法最主要的招式不過是九招七十二式,轉眼間雙方都己使到最後一招“九九歸元”。
這一招是“九宮八卦陣”劍法精華所在、九個動作,一氣呵成,一切複雜的變化都融合在這一招之中,當真是有如百川匯海,五嶽朝宗,看似簡單,其實複雜無比。
勝敗繫於這最後一招,雷震子全神貫注,把數十年所學,在這一招中都使將出來。他用的本來是一把寒光閃閃的寶劍,使到疾處,只見漫天劍影倏然間化作了一道銀虹,旁觀的人,連鍾展與辛隱農那樣的劍學名家,也不禁同聲讚歎:“好一招九九歸元!”
就在衆人看得眼花繚亂之際,忽聽得“叮噹”一聲,寒光流散,劍氣煙消,雷震子的那柄長劍,已經脫手飛出!衆人連看也未看得清楚,也不知他是怎麼輸的。
雷震子一片茫然,這剎那間竟似呆了。但見他揹負雙手,低頭沉思,似乎正在思索一個難解之謎。
青城派掌門辛隱農是雷震子最好的朋友,深知雷震子平生自負,怕他在受此挫敗之後,一時想不開會弄出悲慘的結果,連忙出來安慰他道:“雷兄,勝負兵家常事……”
辛隱農這句話還來說得完全,雷震子已忽地哈哈笑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敗在比我高明的人手裡,算得了什麼?嘿,嘿,數十年百思莫解的疑難,忽然一旦而解,這倒是不亦快哉!
不過,竺老先生,你也似乎還有一處破綻未曾修補得盡善盡美,是你故意留一手呢,還是——”
竺尚父正色答道:“這招九九歸元繁複無比,你原來的劍法只有三處破綻,已經是非常難得了。實不相瞞,我只能彌縫兩處破綻,還有一處我也未曾琢磨得透,決非故意藏私。”
雷震子道:“我這一招假若在使到第六個式子的時候,腳踏坎位,轉出震方,劍尖刺你的環跳穴,劍柄撞你的愈氣穴,你如何化解?當然你可以用最上乘的閉穴功夫應付,但我談的只是招數,不談內力。”
竺尚父哈哈一笑,道:“那我只好認輸!”
原來雷震了畢竟是在這一路劍法上下過苫功的,對方給他彌縫了兩處破綻之後,觸發他的靈機,他也終於想出了一個變化,把這路劍法最後的一點暇疵除去了。而這個變化則是竺尚父未曾想出來的。
他們兩人都是武學大師的身份,同樣的也都是嗜武如狂。雷震子經此一戰,他的鎮山劍法己修改得盡善盡美,自然是喜出望外.一時的勝負,哪裡還放在心上?而竺尚父對他也有惺惺相惜之意,故此戰後交談,倒頗有好友切磋的味道了。
辛隱農見雷震子如此豁達,這才放下了心。
雷震子劍法上的難題解了.但另一個難題卻擺在氓山大會的羣雄之前,連雷震子都敗給竺尚父了,再由何人去接戰呢?
辛隱農本來要自告奮勇的,他是武林四大劍學名家之一,另三人是唐經天夫婦與雷震子,一手“躡雲劍法”神出鬼沒,足可以與武當派的“九宮八卦陣”劍法,並駕齊驅,而且由於源遠流長,劍法中毫無破綻。論變化複雜雖然稍遜武當,論到純正無暇,則尚在武當之上。不過,他見竺尚父勝雷震子勝得相當輕易,他自忖自己與雷震子乃是伯仲之間,雖然自己的“躡雲劍法”對方未曾見過,未必便能破解。但自己是否就能夠敵得住對方,心中卻是殊無把握。
辛隱農正自躊躇,只見一個骨相清矍,身披袈裟,腳踏六耳麻鞋的老和尚,已是上出場米,口宣佛號,緩緩說道:“竺施主武功絕世,老袖非是想與施主爭雄,但求消解這場風波,是以未向施主討教。”
老和尚說了這一席話,全場都爲之聳然動容。原來這老和尚乃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峨嵋派長老法華上人。
法華上人是峨嵋前輩的武學大宗師金光上人的弟子,金光上人的武林絕學——太清氣功,就只是傳了這個弟子的。今日會場之中有四個頂兒尖兒的人物:一個是身爲主人的谷中蓮;一個是天山派的鐘展:一個是少林寺的方丈大悲禪師:還有一個就是峨嵋派的長老法華上人了。在這四人之中,法華上人又是年紀最長的一個,在英雄會上是坐首席的。
法華上人這一番話也說得不卑不亢,而且充分表現了出家人慈悲爲懷的心腸。要知竺尚父有言在先,若是無人能夠勝他,這比武就要繼續下友,否則不能算作了結,他也不負責將林道軒交還。本來以法華上人的地位,應該最後出場的,但竺尚父武功如此厲害,法華上人只怕羣雄與他交手,難免損傷,因此寧冒挫敗的危險,先出來了。
竺尚父知道他的地位,倒也不敢過份驕做。還了一禮之後,說道,“大師是當世高僧,佛學武功,俱足令人欣仰。餘生也晚,無緣向令師金光上人領益,如今只好向大師請教內功心法了。”
此言一出,全場又是大吃一驚。竺尚父這幾句話但白的說,就是要和法華上人比試內功。
法華上人的太清氣功神奇奧妙,深不可測,武林中人無不推崇。如今竺尚父一開口就要和法華上人比試內功,正等於他剛纔要與雷震子比劍一般,都是專挑對方最檀長的功夫比試!羣雄焉能不相顧失色,大爲驚詫?心中都是想道:“此人若非絕頂狂妄,就是當真有絕大神通,比法華上人更爲深不可測了。”
法華上人合什說道:“竺施主有命,老衲自當奉陪。該當如何比試,還請施主劃出道來。”
竺尚父以足作軸,畫了一個圓圈,說道:“比試內功本未有文比武比兩個辦法,我如今所擬用的辦法是介乎這二者之間。咱們就在這圈子裡較量掌力,誰要是先出了圈子,誰就作輸。但一出了圈子,對方也就不能追擊了。”
原來比試內功,乃是最爲兇險不過的事。比試劍法還可取巧,比試內功,則是全憑實力,力強者勝,力弱者敗,決無僥倖之理。所以歷來比試內功,大都是採用文比的。所謂“文比”即是借物比試,不觸及對方身體的,例如備以掌力開碑裂石之類。倘用武比,敗的一方就難免有性命之憂了。
如今竺尚父所擬的辦法,其實亦即武比,不過他規定出了圈子之後,對方不能追擊,倒是可以減少幾分兇險,與純粹的武比有點不同。
幾大門派的掌門人聽了竺尚父這番說話,心情稍稍鬆了一些,想道:“看來此人只是意欲揚名立萬,尚非窮兇極惡之徒。”原來在場的武林名宿,雖然對法華上人的內功很有信心,但也不能不擔心他年紀老邁,萬一有甚意外,那就無可挽回了。不過,以法華上人的身份,即使沒有性命之憂,也是許勝不許敗的。倘若失敗,那就不只峨嵋派失了面子,中原的武林豪傑也都要感到面山無光了。所以大家還是提心吊膽的來看這場比試。
法華上人道:“敬依施主之命。”與竺尚父同時走進圈子,面對着面,盤膝坐下,各以雙掌相抵,便即較量內功。
竺尚父首先發動攻勢,試探對方虛實。法華上人垂首閉目,狀若坐禪,動也不動。竺尚父的內力攻過去,幾乎毫不感覺對方的抵抗。竺尚父把內力逐漸加強,加到了六七分之後,開始感到對方的內力,但卻極爲柔和。就似平靜的湖水一樣,石子投擲下去,只是蕩起一點漣漪。
竺尚父心道:“太清氣功,以柔克剛,果然非同小可,看來我不出全副本領是不行的了。”
竺尚父爭勝之念一起,玄功一運,掌力盡發,驟然間便似排山倒海而來。法華上人仍然低眉穩坐,滿面慈祥之氣,似乎並無特殊的感覺,只見他身披的那附袈裟已似漲滿的風帆一樣,但身形兀是紋絲不動。
竺尚父心中暗驚,掌力越發催緊,當他的內功發揮到淋漓盡致之時,頭頂上冒出了熱騰騰的自氣,宛如薄霧輕絹,轉眼間把兩人的身形都籠罩了。
場中十多位一流高手見此情形,都道是法華上人佔了上風。
連氓山派長老白英傑也是如此想法,喜孜孜的對谷中蓮道:“到底是老禪師功力深厚,看來是不必掌門出手了。”谷中蓮卻秀眉微蹙,答了一句:“但願如此。”
白英傑好生驚詫,再仔細看時,這才發覺法華上人那兩道壽眉,比谷中蓮蹙得更緊,眉心還隱隱有一層淡淡的青氣。這是“太清氣功”發揮到了極度的跡象。不過,這也只是顯示出雙方都在全力比拼而已,還未能分出孰優孰劣。
此時法華上人亦是暗暗吃驚,原來竺尚父的內功極爲怪異,他一次運勁,可以連發九重內力,儼如怒海狂濤,一個浪頭過了又是一個浪頭,無窮無盡,無休無歇,毫不容許對方有歇息的機會。
法華上人氣沉丹田,化解對方衝擊的內力。但他畢竟是年紀它邁,不比盛年,內功的拼鬥又最爲耗損精神,時間一長,便漸漸覺得力不從心,只好儘量發揮太清氣功的妙用,以柔克剛,只守不攻。
少林寺的方丈大悲禪師與天山派的名宿鍾展都已看出情形有點不對,鍾展說道:“這樣下去只怕兩敗俱傷。”大悲禪師知他心意,說道:“再過些時,倘若法華師兄不肯退出圈子。說不得咱們兩人只好寧讓對方譏嘲,一齊出於將他門分開了。”大悲禪師的內功造詣決不在法華之下,但不論是大悲禪師或是鍾展,只憑一人之力,自忖都是難以分開場中的兩大高手,是以非得聯手不行。
法華上人是個得道高憎,對個人榮辱看得很淡,他之不肯退出圈子認輸,倒不是爲了面子,而是拼受內傷,也要耗盡對方元氣,好讓大悲禪師或鍾展接下一場,就不難一舉而將竺尚父擊敗。
但竺尚父可不願意兩敗俱傷,他這次是抱着萬丈雄心而來,意欲將各大門派的掌門、長老,武林中頂兒尖兒的人物全都打敗的。如今他只打敗了一個武當派的掌門雷震子,即使再把峨嵋派的長老法華上人打敗,對他來說,也還是不能滿足的。
此時竺尚父雖然大佔上風,但法華上人的韌力,卻也頗出他意料之外。竺尚父暗自思忖:“要勝這老和尚不難,但恐怕也得在一個時辰開外,我還要鬥衆多高手,可不能力他一人,過份損耗內力了。
竺尚父頭頂的白氣越來越濃,大悲禪師與鍾展見此情狀,知道他正在加緊發揮內功的威力,生怕法華上人抵禦不住,兩人都在暗暗戒備,只待稍覺不妙,便立即出場將他們分開。
就在全場屏息而觀,人人緊張之際,忽聽得竺尚父哈哈大笑,只見他與法華上人竟然不約而同的齊站了起來,而且是手牽着手,同時踏出圈子!就似早已有了默契一般,要不然決不能如此步伐齊一,難分先後。
羣雄驚詫不已。幾位武功最高的掌門人和長老初時也是莫名其妙,隨後仔細一看,這才發覺在法華上人盤膝所坐的地方,留下了一圈凹陷的印痕:而竺尚父盤膝所坐之處,則毫無變化。
據此情形,嚴格而論,兩人的內功比試,法華上人已是輸了一籌。但照竺尚父自己所定的規矩,兩人同時走出圈子,卻只能算作平手。
原來竺尚父不願拖長時間,過耗精力,遂以最上乘的玄功,發揮了一個“粘”字訣的妙用,緊緊吸着對方的掌心。把法華上人牽引起來,同時走出圈子的。這也是竺尚父聰明之處,要知法華上人乃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竺尚父倘若比試到底,縱然得勝,也難免傷了法華上人,法華上人一傷,豈不是要激起武林公憤?如今他見好便收,既保全了法華上人的面子,也保存了自己的實力,一舉兩得,比勝了法華上人還好得多。
兩人走出圈子,竺尚父放開了手,一揖說道:“老禪師內功精妙,竺某僥倖扳成平手,不必再比試了吧?”
法華上人當然知道對方讓他,他是個有道高僧,豈能不說實話?當下還了一禮,合什說道:“施主絕世神功,老衲佩服不已,甘拜下風。”這話說得分明,即是承認對方勝了。
羣雄面面相覷,做聲不得。但峨嵋弟子卻也鬆了口氣,他們的長老雖然認輸,但沒有受傷,已是不幸中之幸。而且既是同時踏出圈子,輸得也就不算難堪。
可是,竺尚父已經連勝了兩場,連內功極爲深湛的法華上人都已甘心認輸了,下一場應該由誰去抵擋他呢?與法華上人同列的高手,只有谷中蓮、鍾展與大悲禪師三人了。
谷中蓮心裡想道:“大悲撣師輩份太高,不宜讓他去冒挫敗之險;鍾大俠的本領,估量足以與這魔頭周旋,但他卻是客人身份,非不得已,也不宜就驚動他。”
谷中蓮本來就要下場,她的師伯白英傑在她身邊悄聲說道:
“你是本派掌門,又是大會的主持人身份,如今對方只勝了兩場,你就親自出馬,嗯,這個,這個……豈不是要教對方恥笑咱們這邊無人了?我看還是請鍾大俠去降伏這魔頭吧。”
谷中蓮嘆了口氣道:“可惜海天不在這兒。還是我出去吧。”她自忖亦無取勝的把握,但卻不願把困難推給別人。
羣雄尚待磋商,竺尚父己在朗聲說道:“素聞峨嵋少林乃是武林的泰山北斗,如今我已領教了法華上人的深湛武學,意欲再向大悲老撣師請教少林寺的絕世神功!”他不待羣雄這邊推出人來,先自向少林寺的方丈指名挑戰了。
大悲禪師合什道:“善哉,善哉!竺施主謬讚了。少林寺幸蒙歷代祖師遺蔭,傳下七十二門絕技,但貧僧愚魯,所得無多,這‘絕世神功’四字,貧僧是愧不敢當,若有機緣,貧僧也願意向當世高人請教。”
大悲禪師已然接受了對方的挑戰,谷中蓮想要阻攔也來不及了。
這一下比剛纔更爲震動,要知大悲禪師的年紀雖然比法華上人小几歲,但他以少林寺方丈的身份,這地位卻又比法華上人更高一層。少林、峨嵋、武當、氓山,雖然同稱中原四大門派,但少林寺有一千多年曆史,卻又爲各大門派之首。少林寺的方丈,歷來都是被奉爲武林領袖的。
場中起了一陣騷動,隨即平靜下來,靜得連一根針跌在地下都聽得見響。人人都在凝神注意,要聽竺尚父如何劃出道兒。
竺尚父緩緩說道:“老禪師客氣了。竺某山野鄙夫,不敢在高僧面前無孔,只想請老禪師抖露一手少林寺的上乘武學,讓山野鄙夫開開眼界。”
這番活的意思即是要與大悲禪師“文比”,各人表演一手絕技,讓天下英雄評判,看是誰強誰弱。
但少林寺的絕技有七十二種之多,哪一項絕技最足以代表少林寺的深湛武學呢?
衆人正都在心裡猜想,只見大悲禪師已走出場心,說道:
“好,施主有命,那麼貧僧就先獻拙了。”取下了一串牟尼珠,這串牟尼珠比普通和尚的念珠長得多,共有三百六十顆,只見他把手一楊,登時便似灑下滿天珠雨!
這一邊大悲禪師以“天女散花”的手法,灑出了三百六十顆牟尼珠,轉瞬之間,在那一邊三丈多高的石壁上忽地現出十二個大字,在陽光下閃閃發亮,耀眼生輝。
原來這十二個大字就是大悲撣師那三百六十顆牟尼珠嵌在石壁之上,砌出未的!
牟尼珠雖然不是很易破碎之物,但倘若是用力摔在石上,也會碎裂的。如今這三百六十顆珠子居然都嵌入石中,無一碎裂,而且還砌出字來!這是何等功力!何等眼界!大悲撣師所抖露的這一手,可說是把少林寺最上乘的內功與最高明的暗器手法熔於一爐,表露無遺了!
羣雄倘若不是親眼看到,恐怕誰也不相信世間竟有如此神奇的武功。在全場的人都目瞪口呆的片刻之後,登時發出了震撼了山谷的喝彩聲。
衆人驚奇稍定之後,再細看那石壁上佛珠砌出的字句,這十二個大字,排成四行四個短句:“斬無明、斷執着、起智慧、證真如。”
這十二個字可說是包含了全部上乘佛理。佛家認爲人的“無明之火”是由貪、-、癡三念構成,癡即“執着”,又是三念之中最根本的“煩惱之源”,故所以佛家的修爲要講究先“法心魔”,亦即是要斬了“無明”,斬了“執着”之後,一個人才能生出大智大慧,終於達到了徹悟真理的境界。這境界亦即“真如”。
谷中蓮曾研讀過佛經,懂得這“佛謁”的含義,心中暗暗讚歎:“大悲禪師不但是抖露了上乘武功,而且是藉機點化這魔頭了。”
羣雄的注意力卻集中在武功的較量上,要看竺尚父還能使出什麼功夫可以勝得過大悲禪師這手“佛珠烴嵌”的神功,
只見竺尚父揹負雙手,如有所思,一步一步地走到那峭壁之下。
在全場注目之下,竺尚父合什躬身,拜了一拜,說道:“老禪師禪機妙理,竺某拜領嘉言。”
這幾句話說了之後,只聽得呼呼風響,珠光閃爍,石壁上的佛珠忽地都飛了出來,宛如繁星點點,從天而降,轉眼間都落到竺尚父手中,給竺尚父又串成了一長串的佛珠,恢復了原來形狀!
竺尚父捧着這串佛珠,走到大悲禪師面前,恭恭敬敬地說道:“老禪師這串牟尼珠棄了可惜,也令竺某不安。拜領嘉言,奉還佛珠。請老禪師恕我狂妄之罪,鑑諒我的心跡。”正是:
各顯神功驚俗世,珠還壁合拜嘉言。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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