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京城中很是平靜。
由於城門封閉,街道上也到處都是巡查的禁軍,敢在外面行走的百姓少了許多,原本繁華熱鬧的集市也變得冷清起來。
沒有鞭炮,沒有鑼鼓,海月糧行就在一片緊張的氣氛中靜靜地開業了。
雖然孟如熾不擅長做生意,但楊紈派來壓糧的掌櫃卻是一把好手,再加上樂晴暗中的幫助,以及戶部刑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海月糧行很快地就在京城站穩了腳跟。
眼見糧行已經走上了正軌,蘇海陵終於稍稍鬆了口氣,回到小院裡,好好地洗了個澡,也不管還是正午,就爬上牀睡了。
木清塵又好氣又好笑,拎起被子沒頭沒腦地往她身上一拋,隨即開門出去了。
院子裡,梅君寒正在練劍,劍風四射,但院中的花草卻沒有分毫損傷。
這幾天,最閒的就是他了,木清塵是忙着疏通筋脈,司徒夜自從得了千火芙蓉,連飯都是送到房裡去的,真可謂是廢寢忘食了。而昊月,作爲蘇海陵和慕容紫的聯繫人,更是忙得整日裡不見人影。
“你氣色好多了,看來是很順利。”梅君寒收了劍,端詳了木清塵一番,有些驚訝地道。
木清塵淡淡地一笑,一手按着自己的小腹。
這個孩子真是他的珍寶,不但是因爲那是她的孩子,也是他的希望。
“我等你。”梅君寒淡淡地道。
“好。”木清塵點了點頭。
不論如何,他們終究需要一戰的,不僅僅是因爲上一代的恩怨,也是高處不勝寒的寂寞。武功練到了這份上,想找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已是千難萬難。
“天氣不錯,陪我出去走走如何?”木清塵突然道。
梅君寒一愣,他們雖然算不上敵人,但因爲蘇海陵的關係,說實話,單獨見面還真是有點兒尷尬,一起出去?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麼。
“木心得在廚下看着藥,我只能抓你當保鏢了。”木清塵看看他的臉色,理所當然地道。
梅君寒聞言不禁無語,不過也沒有拒絕,當先向外走去。
街道上不時可以看見往來巡邏的士兵,商鋪雖然還大都開着門,但也冷冷清清的沒什麼生意。
原本,兩個男子在這種時候獨自上街,已經非常惹人注意了,尤其梅君寒腰間還插着長劍。
“你到底要去哪裡。”梅君寒皺着眉低聲道。
“去取一件東西。”木清塵道,“十年前,師父下山回來給了我一張當票,讓我十年後----也就是今天去大雍京城的白記當鋪贖當。”梅君寒不禁睜大了眼睛,一臉的愕然。
“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若不是剛好來到京城,差點都給忘了的。”木清塵淡然道。
梅君寒也有些好奇,對於青蓮劍仙這個人,他都是道聽途說,然後從母親偶然的一言半語中拼湊出來的。他曾經問過母親,爲何他將來要與青蓮一脈的傳人一決高下,而換來的,不過是更殘酷的毒打。
“好像就是那家了。”木清塵望望前面的一家店鋪。
當鋪明顯已經有些年頭了,大門上“白記當鋪”四個字都開始剝落,高高的櫃檯後而,一個老掌櫃低着頭,一邊打算盤,一邊記賬。
“掌櫃的,贖當。”木清塵伸手將一張已經泛黃的當票拍在櫃檯上。
老掌櫃拿過當票,眯着眼睛看了一會兒,許久才慢吞吞地道,“十年,連本帶利,二十兩銀子。”
木清塵隨手扔了一錠元寶過去。
老掌櫃仔細確認了銀子的成色,這纔到後而去拿了一個包裹來,“原物在此,查收吧。”
木清塵看也沒看包裹裡是什麼東西,拿着就走。
“我來吧。”梅君寒見他的手一沉,就知道那包裹頗有些分量,便接了過來。
剛一出門,只聽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梅公子?”
梅君寒一怔,正想着京城會有什麼人認識他,回頭一看,才發現竟然是秦玉軒,不覺皺眉道,“如今京城的形勢緊張,還是不要隨意出門的好。”
“我只是出來買些東西,再說,有容婆婆在呢。”秦玉軒臉上雖然戴着面紗,但一雙晶瑩的眸子裡卻明明閃着笑意。
“你認得?”木清塵疑惑道。
“相府的那位公子。”梅君寒在他耳邊輕聲道。
“原來是秦公子,既然遇上了,不如一起喝杯茶吧。”木清塵淡淡地一笑。
“那個庸醫好像說過你有孕的時候不能喝茶吧。”梅君寒一皺眉,打心眼裡他就不想和秦玉軒有任何交往。
“我想茶樓不會吝嗇到不給我一杯白水的。”木清塵不在意地道。
梅君寒嘆了口氣,索性默許了。
畢竟秦玉軒想搶的是他的妻主呢,總是要面對的,還不如早早地說清楚。他可不信木清塵會大方到隨便出讓自己的愛人,然而……他卻選擇性地忘記了,蘇海陵說過一定要讓他嫁的。
“兩位,請。”秦玉軒心知這個氣質清雅的男子恐怕就是蘇海陵自己選的正君了,又望了他依然毫無變化的小腹一眼,心頭微微有些發酸。
那樣的風儀氣度,或許只有他才配站在蘇海陵身邊吧……
一覺醒來,蘇海陵終於感覺到精神恢復了本八成。
開門出去,只見外面早已是星光點點了。
來到廚房取了些吃的,卻到處找不到木清塵和梅君寒,問了暗香才知道,他們竟然下午就出去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雖然有些擔憂,但再想想有梅君寒在,出不了問題,也漸漸安下心來。
如今的形勢雖然緊張,但一切都還在掌握之中。
正想回書房整理一下這幾天的消息,經過院子時,她猛一回頭,卻見昊月靜靜地站在一棵梅樹下凝望着她。
蘇海陵不自覺地停下了腳步,視線交錯中,眼前一片恍惚,莫名地,她想起了三年多前的那個逃亡之夜。一轉念,又想起了無念山上他出現在慕容紫身邊時的震撼。
“我……”慢慢地走過去,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其實蘇海陵是有很多話想和他說的,她的性子冷淡,很久以前,蘇漠就說過,你什麼都不說出來,別人怎麼會知道你在想什麼?可是,到底要怎麼開口,直問昊月你到底愛不愛?不用他說,她也知道定然是愛的。然而……他的愛,究竟參雜了多少別的東西?忠誠,信仰,使命,責任……還有烙在骨子裡的順從和隱忍。畢竟,當初她是在他中了春藥的情況下半強迫地要了他的身子的。
“你……想說什麼?”昊月擡頭看着她。
爲什麼他可以這麼平靜?蘇海陵較了咬牙,賭氣地一把將他摟過來。狠狠地吻了上去。
沒有被推開,也沒有反抗,只是淡淡地縱容。
離開他的脣,蘇海陵抱緊了他,頭擱在他的肩膀上,泄氣地道,“昊月,昊月,我到底要拿你怎麼辦……在你心裡,我到底是什麼?你眼裡看的,是我蘇海陵,還是聖皇血脈,你自幼被教導着要守護的對象?”
“有區別嗎?”良久,昊月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響起。“從你出生的那天開始,你就是蘇海陵,也就聖皇血脈。”
“有區別。”蘇海陵猛地拉開一些和他的距離,雙手重重地捏着他的肩膀,“我是蘇海陵,不是其他的任何人!因爲你,我願意頂着這個身份這個名字生活,也同樣因爲你,我不要成爲任何人的替身。”
昊月有些茫然地看着她,溫暖的呼吸輕輕吐在她的臉上,好久才微微轉開眼神,“你弄痛我了。”
“啊!”蘇海陵霍然一省,連忙鬆手,着急地問,“月,我只是太心急了,沒事嗎?”
昊月退後一步,背靠着梅樹。
蘇海陵陵的話,他並不是非常理解,什麼叫“因爲你,我願意頂着這個身份這個名字生活”?難道世上沒有他昊月,蘇海陵就不存在嗎?
看着他的表情,蘇海陵微微一嘆。
昊月,這個第一次讓她動了心的男人,也讓她下定決心拋棄“蘇澈”的身份,完全融入這個世界。雖然她現在很確定,她最愛的人是木清塵,但昊月依然是一個特殊的存在。
“不管,我今天一定要答案。”蘇海陵一咬牙,這樣子拖着,她的心也累了。
“傻瓜。”昊月輕輕嘆了口氣。
傻瓜?就這樣?
蘇海陵看他的目光的確有些發傻了,第一次聽到昊月用這樣的口氣說話。
“你啊!”昊月無奈地偏過頭去,好半晌才道,“你以爲……當初,換了別人對我做了那樣的事,還能活着嗎?”
他的聲音很低,要不是豎起耳朵,還真不容易聽清楚。看着他不甚自然的臉色,如玉的臉龐上慢慢染了一絲可疑的紅暈,蘇海陵不禁怔住了。
“我去書房了,還有些東西要整理。”昊月轉過身,不再看她,就向門外走去。
“別走!”蘇海陵猛地驚醒,一下子蹦起來,從後面緊緊地將他鎖在自己懷裡。
他是說,他喜歡的,始終是她這個人,至於她到底叫什麼名字,有什麼身份,根本毫無區別中。她可以理解爲,是這個意思嗎?
“放手!”昊月掙扎了一下。
“不放!”蘇海陵笑眯眯地道。
“還有正事要做……”昊月小聲道。
“可是我還沒吃飯呀。”蘇海陵一邊說着,一邊吻上他細膩的耳垂。
“你……那還不去吃。”昊月渾身一震,直覺地運起功力想掙開她的懷抱。
蘇海陵早有準備,用力將他轉過來,壓制在梅樹上,以吻封緘。
“唔……”
“閉眼!”
長長的一吻結束,蘇海陵深深呼吸了幾次補足肺裡的空氣,昊月靠在她懷裡微微有些氣喘,提起的內力早已消散了。
“我現在比較想吃你,怎麼辦?”蘇海陵低笑着,一面在他臉上落下一個輕吻。
“你……發什麼情呢。”昊月哀怨地瞪了她一眼。
“你又害羞了。”蘇海陵抱緊他,暗笑着今天真是值得紀念的日子,不但聽到了昊月的真情,還看到了他那麼多種不同的表情。
“你……爲什麼我會遇上你。”昊月嘆了口氣,索性放任自己靠在她懷裡。
得到了他的默許,蘇海陵得意地一笑,抱起他走向屋內。
柔軟的簾帳拂過微微發燙的臉,她覺得心跳開始加快。
真的是很久很久沒有這樣和昊月溫存過了,蘇海陵小心地解開他束髮的絲帶,讓那一頭長髮散落在枕蓆間。
突然間,她的手被握住了。擡眼,對上的是一雙幽幽的目光。
蘇海陵不禁一震,原來,從來都不是她一個人會不安,也從來不是隻有她一個人被折磨。
責怪着昊月不肯明白地表現出真心的同時,她也從來沒有認真告訴過他自己的心。總以爲他會懂,會明白,卻不曾想到,昊月也同樣會迷惘,會猶豫。
蘇海陵低下頭,溫柔地覆上他的脣,輾轉輕吻,空隙中,低低地道,“你不會以爲,有人會無聊到幾年不厭倦地和一個不喜歡的男人做這種事吧?”
昊月沒有說話,只是伸出雙臂,反抱住了她。
蘇海陵心中一酸,爲什麼不早點和他說呢?他們,白白浪費了這麼多時間啊……
昊月慢慢地放軟了身子,閉上眼睛。
忽然間,他只覺得右手一涼,似乎被套上了什麼東西。
微微一驚,他猛地睜眼,只見右腕上一隻青翠的玉鐲與他的肌膚交相輝映,散發出濛濛的碧光。
“小姐,我……”昊月失聲道。
“不要說。”蘇海陵的手指輕輕地掠過他的眉眼,他的嘴脣。
“嗯。”昊月脣邊漸漸浮起一絲微笑。
好一會兒,蘇海陵才從他身上起來。
昊月紅着臉坐起來,飛快地整理好自己凌亂的衣衫。
腕上的玉鐲冰冰涼涼的,但直滲入心裡去的卻是洋洋的暖意。
彷彿這些日子受到的煎熬,終於有了一個發泄的出口,焦躁的心情也漸漸平和起來。
“我還有正事要辦,一會兒再收拾你。”蘇海陵低低地一笑道。
聽到這句話,一瞬間,師大剛平靜的臉頓時又紅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