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第40章

西秦女皇東方御,蘇海陵靜靜地慈祥着這個她命中註定的對手。

東方御並沒有帶很多侍衛,軍隊都駐紮在城外,隨她一起進城的不過就是一百近衛而已,對於寬敞的行轅來說,只佔了很小的一塊地方。

蘇海陵知道,東方御年輕時也曾經帶兵打仗,衝殺在前線過。即使現在臉上已隱約能看出風霜的痕跡,那股的犀利的氣勢卻始終保持了下來。

白漓冰靜靜地站在了屏風後。

他知道,以東方御的能耐,不會不知道後面有人,只是……即使知道了,她也不會貿然說出來。

“陛下請。”蘇海陵淡淡地開口,讓客道。

東方御在客位上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品,禮儀風度讓人挑不出一絲兒錯來。

雖然不是正式會盟,但無聲的鬥爭,從她們進入柳郡……不,更早的時候就開始了。

“來人,去請東方貴君來見見陛下。”蘇海陵道。

“有勞了。”東方御微微含笑道。雖然是作爲一枚棋子,但東方影,終究是她最疼愛的兒子,能讓蘇海陵在三國會盟這種敏感時刻將他帶在身邊,至少也說明,兒子過得還算不錯。

等待的過程中,蘇海陵並沒有主動挑起什麼話題。反正今天見面的目的也就是公式化的打個招呼,讓白漓冰看清楚血祭的存在與否,順便滿足一下東方影的思母之情。

“大雍的茶,果然不錯。”東方御突然一聲輕笑。

“若是陛下喜歡,不妨帶些茶葉回去。”蘇海陵淡然道。

“那就卻之不恭了。”東方御點點頭,又隨口聊起路上的風土人情來。

蘇海陵並不喜歡陪聊,也心知彼此都在說廢話,不過礙於兩國顏面而已,事實上,藉着蘇玉陵和白漓冰,她們早就不是第一次交手了。

隔了一會兒,東方影笑吟吟地走過來,一身絳約色的貴君禮服,風度完美,輕輕地坐在蘇海陵的身側,只是看到母親時眼中掠過一絲驚喜。

“今日不是正式會盟,私宴而已,很久沒見你母皇了吧。”蘇海陵拍拍他的手,低笑道,“好好聊聊,朕不打擾你們。”

“謝謝陛下。”東方影垂下目光,恰如其分地表現出了一點受寵若驚,讓一邊的東方御滿意的點頭。

蘇海陵站起身,和東方御告個罪,進入後堂的同時拉走了屏風後的白漓冰。

“的確是血祭之術。”不等她開口,剛進後殿,白漓冰就迫不及待地開口了。

“果然,主祭的人是蘇霞陵。”蘇海陵嘆了口氣道。

“你可有打算?”白漓冰看着她道,“以東方御的身體,最多半年後也就該發作了。雖然……我很不介意她去死。”

蘇海陵聽得出他語氣中的恨意,忍不住笑了起來。

“很好笑?”白漓冰頓時沉下了臉。

“不。”蘇海陵搖搖頭,頓了一下,又道,“朕出京之前已經佈下了羅網,並灑出了香甜的誘餌。只可惜,只有當朕不在京城的時候,那隻老鼠纔有膽量出來咬藥餌吧。”

“你的男人可都在宮裡。”白漓冰提醒道。

“他們……可以應付。”蘇海陵只是停了一下就若無其事道。

是的,她信他們,那樣的男兒,不需要躲避在女人的護翼之下生存,他們……是可以並肩同行,並且交託生死的摯愛。

“你倒是有信心。”白漓冰冷笑道,“木清塵和梅君寒的確天下無雙,要是全盛時期,就他們兩人聯手,恐怕也沒任何人奈何得了他們了。可惜……你別忘了,他們都快要生產了。”

“我知道。”蘇海陵淡然一笑,“若是要朕的鳳後的貴君親自動手殺敵,難道京城的禁軍,侍衛都是吃乾飯的嗎?”

“你的確對自己的佈局很自信,就不怕出意外?”白漓冰也不知怎麼的,突然就是想打擊她,想看她露出不一樣的表情來。

“這世上哪裡真有十全十美的佈局?”蘇海陵哂笑道,“只是……有八成以上反撲就必須要做了,否則只能在原地踏步。”

“南楚女皇也不用看了,突然是差不多。”白漓冰轉過話題,“血祭之術,只要你能成功誘殺了蘇霞陵,自然就會解開,我在這裡……已經沒有用處了吧。”

“等會盟結束,你愛去哪裡都行。”蘇海陵點頭,又皺眉道,“如果就是這麼簡單,你沒有必要找朕合作,那麼,你所謂的“自由,”究竟要做到哪一步?”

“會盟結束後,我會給你一個答案。”白漓冰留給她一個挺直的背影,大步回房。

蘇海陵沉思了一陣,忽的心有所感,轉頭望向窗子。

只見黑色的流光一閃而過,玄羽準確地穿窗而入,落在她擡起的左臂上,低低鳴叫着。

“乖寶貝。”蘇海陵摸摸它的小腦袋安撫,一面仔細地從它腿上綁着的銅管中取出梅君寒的書信。

一張紗絹展開來,竟然密密麻麻地寫滿了蠅頭小字,除了例行的彙報和宮中的異動,下面竟然還有大片亂七八糟的“家信”,筆跡不一,明顯不是出自一人之手,其中大半倒是司徒夜的抱怨。

蘇海陵不禁無奈地一笑,小心翼翼地將紗絹貼身收藏,一面來到書案前開始寫回信。

嗯……南楚女皇最晚後天就能到了,如果一切順利,她剛好來得及趕回京城看着寶寶出生呢!

天牢

“昊月統領,這邊請。”獄卒舉着一根火把在前面引路。

昊月一身深紫色的制服,跟在後面,腳步輕盈,滿地的塵埃污水沒有一絲沾上他的衣襬。

“就是這兒了。”獄卒打開了扇牢門。

“鑰匙給我,出去。”昊月冷冷地道。

“是是。”獄卒賠笑着,交上鑰匙,趕緊退了出去。

昊月走進牢內,目光一轉,看清了在牆角一動不動的犯人,開口道,“紅塵。”

“有勞昊月統領親自送我上路,還真是榮幸呢。”紅塵平靜地道。

“你想死?”昊月走近了他。

“不想。”紅塵擡起頭來,一聲哂笑,“只是,我們還有機會活着嗎?”

“有。”出乎他的意料,昊月乾脆地吐出一個字,隨即又道,“你若是能做一件事,鳳後說了,放你和紫陌自由。”

“鳳後?”紅塵終於露出一絲訝然。

“陛下出京了,宣佈宮中一切事務由鳳後決斷。”昊月淡然道,“何況,你也該知道,只在鳳後說放你們,陛下不會不答應。”

“說吧,要我做什麼。”紅塵很快靜了下來。

能活着,總是好的。

“你比紫陌聰明。”昊月點點頭,取出一封用火漆封口的信遞給他,“這是鳳後給你的,如果你答應,就跟我走。”

紅塵看看信件上的封口,望着他的臉色有些古怪,遲疑許久才拆開信件。

信不長,只有短短的幾行字。

“好,我答應你。”紅塵站起身來,直視着他,“如果我因此死了,請遵守約定,放了紫陌。”

昊月一言不發,在前面帶路,出大門時順手將鑰匙丟給獄卒。

似乎是太久沒見過陽光,一出門,紅塵立即擡手遮住了眼睛。

“披上。”昊月從在門外等候的侍衛手裡接過一件連帽的黑斗篷扔過去。

紅塵淡淡一笑,將斗篷披上,連頭帶腳遮得嚴嚴實實,一絲可供人窺探的縫隙都沒有露出來。

昊月很熟悉宮中侍衛的巡邏時間,挑着間隙,儘量避開旁人回到碧霄宮,讓紅塵在偏殿梳洗。

“他答應了?”聽到腳步聲,木清塵雙手按上琴絃,止住琴聲。

“是。”昊月點頭,來到他身邊。

“下面該是我出場了吧。”司徒夜走了進來。

“君寒怎麼樣了?”木清塵不答反問。

“睡着了。”司徒夜聳了聳肩,幸災樂禍道,“讓他老是不聽大夫的話,現在是自己吃苦頭吧……好啦,別瞪我,大人小孩都沒有妨礙的,就是妊娠症狀嚴重了點。放心,我們都在旁邊,而且玄冥宮屬下比我們更緊張他們的宮主大人,早把後殿保護得嚴嚴實實,一隻蒼蠅都別想飛進去。”

“嗯,告訴他們,若是發生什麼事,只管保護好君寒,不用管別的。”木清塵道。

“知道了。”司徒夜答應了一聲,左右看看,“人呢?”

“在偏殿。”昊月白了他一眼,“畢竟是剛從牢裡出來,總得讓他好好洗洗。”

“那我先去斜陽殿準備下材料,一會兒把人送過來!”司徒夜扶正一句話,乾脆地走了。

“紅塵,可信?”猶豫許久,昊月終於還是問出了口。

“你應該比我更瞭解他,不是嗎?”木清塵一聲輕笑。

“他很護着紫陌,聽說……是紫陌很像他死去的弟弟。”昊月點點頭道,“當年,二皇子在世的時候,老是找陛下身邊人的麻煩,每次都是紅塵一個人去擋的。”

“宮裡還有皇子?”木清塵一愣。

“嗯,不過在陛下出宮的那三年裡病逝了。”昊月說話間,臉上忍不住露出一絲嫌惡,顯然,是個很不得人心的皇子。

“可惜。”根本法嘆氣道。

“可惜?”這次輪到昊月一呆。

“這次三國會盟,大雍最強,西秦和南楚原本不分上下……”木清塵解釋道,“西秦皇子和親,那位國師大人也和海陵關係曖昧,從表面上看,南楚可是落了絕對下風。可是南楚女皇尚且無後,也沒有嫡親的兄弟,若是選旁系子弟和親,在身份上也落後一西秦。相信海陵也不願意三國的形勢相差太遠的。”

“如果大雍有皇子,嫁到南楚倒正合適。”昊月會意道。

“嗯。”木清塵的手一拂,掠過琴絃,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響。

“說起來,會盟應該近尾聲了,不知道最後會是什麼結果。”昊月有些憂慮地道。

“海陵會處理好的,不用我們操心。”木清塵淡淡一笑道,“我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不要分心了。”

“宮裡一直風平浪靜,不過可以感覺到下面的暗潮洶涌。”昊月道,“從現在起,我會一直守在你身邊。”

木清塵“嗯”了一聲,低頭看看自己已經圓鼓鼓的肚子,不禁露出了一絲溫柔的笑意。

海陵……若是寶寶出生了你還不回來……你就不用回來了!

“公子,陛下送信回來了。”正在這時,木心歡喜地跑進來。

“信呢?”木清塵神情一震。

木心趕緊從懷中取出信件送上,目光一轉,看到縮在躺椅下面的一團白色絨毛,不禁氣急,趕緊拖了出來,斥道,“你怎麼又在這裡!不是警告你不準接近公子嘛!”

“嗚嗚……”雪雪掙扎着想要逃離,大眼睛裡滿是委屈。

不管他們的爭鬧,木清塵很快地看完了信,順手遞給昊月,一面笑道,“海陵說,會盟進行得很順利,初一簽訂完盟書,就可以啓程回來了。”

“太好了。”昊月也鬆了口氣。

“真的?陛下要回來了?”木心終於將雪雪轟出殿外,驚喜道,“太好了!”

“嗯,的確是……”木清塵拈直懷縷自己的長髮,垂下的眼簾擋住了一絲外泄的精芒。因爲經脈復原,內力逐漸恢復的關係,原本因爲過毒而變成淺灰的髮絲也變回了深褐色,想必……髮絲全黑的那一刻,他就可以恢復如初了呢。

“木心,去把陛下要回來的消息通知後宮的幾位貴君吧。”木清塵又道。

“哦。”木心頓時垮下臉,不情不願地挪了出去。

“要開始了。”昊月突然冒出一句。

“要開始了……”柳郡的行轅中,蘇海陵握着一杯酒,坐在水榭的扶欄上,遙望着遠天。

朔月,天上並沒有月亮,疏疏落落的幾粒星辰也顯得很暗淡,天地間一片黑暗。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在離她不遠處停了下來。

“這麼晚了,國師大人莫非是來侍寢的?”蘇海陵頭也不回地道。

許久,身後傳來一聲低笑,隨即是白漓冰比平日更暗啞的聲音,“是,又如何?”

蘇海陵聞言倒真是愣住了,好一會兒才轉過身來。

幽暗的燭光下,白漓冰沒有穿那黑沉沉的祭司袍,身上是一件淺紫色的華麗長衫,絲質的衣料襯得晶瑩的肌膚若隱若現,一頭銀絲披散下來,長長的劉海卻遮住了一雙星眸。

蘇海陵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淡淡的幽香,是沐浴後的水汽芬芳。

“是,又如何呢?”白漓冰微微勾起了脣角,露出一絲諷刺的笑容。

“難道是因爲白天的會盟,朕向東方御要求解散神殿,順便要了你……所以以身相許來報恩?”蘇海陵一聲哂笑,跳下扶欄,走進殿內。

“名義上,我已經成了你的。”白漓冰跟進去,隨手將燭臺放在桌上,淡淡地道,“神殿會解散,東方御很明白,沒有我,她控制不了神殿,與其留下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爆炸的火藥桶,不如在政治上先抹煞了神殿的正統地位,在暗中派人誅殺。我來大雍之前有過密令,他們會分批離開西秦,秘密到達大雍京城,成爲你暗中的力量……就算你已經有了海月山莊和玄冥宮,但是將來攻略西秦,神殿在百姓中帶來的輿論效果,將會遠遠超出你的想象。”

“我知道,我會派人在京城暗中聯絡他們。”看着他道,“這,就是你要的自由?以後不會有人能再束縛你了。”

“不是的。”白漓冰搖了搖頭,一聲嘆息,“自由啊……我的力量,擁有了咒印的力量,我就永遠逃脫不了神殿的約束。”

“咒印?就是神殿一脈的秘術?”蘇海陵皺眉道。

“不錯。”白漓冰輕輕一笑。

“好吧,如何才能廢了你的力量?”蘇海陵乾脆地道。

“咒印之力是神殿大祭司世代傳承的,不能廢除,只能轉移。”白漓冰說着,不等她問話,繼續道,“轉移力量有兩種方法,第一種是國師交替的進候,使用傳承之力……但是隻有一半的成功率,一旦失敗,兩人都有死無生。而第二種……就是你知道的,得到我身體的女人能得到我的力量。”

他的很坦然,並沒有絲毫應有的羞澀。

“如果國師死了,那傳承怎麼辦?”蘇海陵皺眉道,“大秦神殿傳承千年,一定發生過這樣的事吧。”

“等待。”白漓冰毫不猶豫地道,“五十年後,自然會有另一個身帶咒印之力的男孩出生。”

蘇海陵無語,怎麼好像西藏的轉世靈童呢!

“我想,你是不會選一半可能會死的方法吧?而我也不想死。”白漓冰道。

“當然。”蘇海陵挑了挑眉,走進了內室,一邊道,“那你等什麼?進來。”

白漓冰一愣,雖然知道她不可能拒絕,但這也似乎太乾脆了一點?

“長夜寂寞,有美人自願侍寢,朕爲什麼要拒絕?”蘇海陵彷彿看出了他的心思。

白漓冰走進去,一面解下外衣,冷冷一笑,卻沒有拆穿她的話。

爲什麼要拒絕……你拒絕得還不夠多嗎?後宮裡那些美人,哪個是不想爬上你的牀的。

蘇海陵衣袖一拂,吹滅了殿中所有的燈火。

她做事向來乾脆,既然只有這樣的方法,那何必假情假意地拒絕。何況,在這個世界裡,一夜情,對她來說完全沒有任何壞處。

一瞬間陷入黑暗中,白漓冰不禁有些發慌。

東方御的青玉魂剋制了他大半的能力,所以他只有逃,蘇玉陵、蘇霞陵、鳳舞……他見過的女人不少,然而……只有眼前這個,是不同的。

好吧,就算是露水情緣,也總得挑個順眼一點的吧!

無法抗拒,那至少讓自己也多享受一點。

一團漆黑中,一雙溫熱的手覆上他的臉頰,漸漸往下,隨即指尖一勾,靈巧地挑開他的衣帶。

“對了,還有一件事告訴你,想必你會很願意聽到。”白漓冰輕輕一笑,環上對方的脖子,細細地吐出幾句話。

蘇海陵的動作明顯一僵,停頓了一下,隨即一個用力,將人扔上了牀,冷聲道,“這可是你自找的。”

白漓冰嘆了口氣,放鬆身體。

對於這個女人,他說不清是什麼感覺,只是……不管是愛是恨,終究,只是一夜而已。

黑暗中,木清塵一個人坐在半敞開的露臺上。

晚秋的夜風已經帶着一絲寒氣,熱茶的溫度保持不了多久就散去了。

“公子,風寒露重,您還是早點休息吧。”木心走了過來。

“無妨。”木清塵淡淡地一笑,隨手又捏起一塊香料,放進桌上燃着的小鼎中。

木心的目光順着他的手望去,不覺一呆,“公子,你怎麼把玲瓏金眠用來做香爐?”

“免得你到處尋找。”木清塵道。

“嗯?”木心的神色一下了愣住了,臉上一片茫然。

“是海陵教會我,什麼是喜歡,什麼是愛情……你,也是這麼看我的嗎?”木清塵轉過頭來,平靜地道,“還是因爲司徒夜不離工左右的關係,所以你才放棄了下毒的打算。”

“公子你在說什麼?”木心強笑道,“陛下她……”

“木心從來不叫“陛下”。”木清塵打斷了他的話,直視着他的眼睛,淡然道,“他從來都是叫海陵“蘇小姐”。”

聞言,清秀的男孩瞬間變了臉色。

“你能夠模仿了他的容貌,他的習慣,他的一切動作,卻模仿不了人心。”木清塵繼續道,“木心喜歡海陵,所以他不願稱呼一聲隔開距離的“陛下”,在他的心裡,海陵只是他的蘇小姐而已。而你……模仿的只是離開小寒山之前的木心而已。我很失望……彩雲。”

“呵呵呵……”眼前的“木心”呆立了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開始還是輕笑,慢慢地越來越大聲,最後變成狂笑。

木清塵沒有說話,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少年伸手揭下了臉上的人皮面具,隨後全身骨節一陣輕響,身形竟然一下子拔高了數寸。

“彩雲……彩雲爲霞,果然是你。”木清塵一聲輕嘆道,“你不該來的,你應該知道,只要你死,血祭之術就會失敗。”

“我知道,可是忍不住。”少女的神情有些扭曲,“爲什麼?我愛了你十幾年,爲什麼,蘇海陵一出現,你的眼裡心裡就只有她?我知道我應該找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靜靜地等待血祭之術發作,但我已經忍受不了繼續等待了!”

“爲什麼……”木清塵嘆息了一聲,卻堅定地道,“我愛上她了,就這麼簡單。”

一瞬間,彩雲的眼中閃過一絲紅光,看着夜色下那人無動於衷的臉龐,軟劍已在手上。

捨不得殺他,但是……那個孩子太礙眼了!

“轟!”就在這時,腳下木質露臺突然開明開,可無數碎屑沒有分毫飛向木清塵的方向,一道明亮的劍光直指彩雲,眨眼間,雙劍相交,發出一陣密集的碰撞聲,已是交換了十幾招。

“昊月,住手。”木清塵叫了一聲。

昊月也怕劍氣傷到了他,幾劍破退了彩雲,立即後退幾步,站到木清塵身側。

彩雲已經微微色變,目光流轉間迅速在周圍掃視了一圈。

漆黑的夜色在裡,多了不少呼吸聲。

“直到今天才發動,就是爲了把你在宮中,甚至京城的耳目全部挖出來。”木清塵道。

“原來最傻的人是我。”彩雲嘆了口氣,倒是平靜下來。

“彩雲,你到底是爲了什麼?皇位?還是我?你真的分得清嗎?”木清塵道。

“我當然很清楚,我要你。”彩雲毫不猶豫地道,“蘇玉陵大概會說過,我不是皇室血脈吧……那個蠢才,只以爲世上只有她最聰明。可惜得很,我的確就是當年那個沒死成的孩子,真正的聖皇血脈!原本……就這樣在小寒山終老也沒什麼不好的,可是你……如果不是因爲蘇海陵……誰稀罕那把破椅子!原本我以爲我可以等,等你明白什麼是情,可是……”

“你不配。”答話的是昊月,冷冷清清的聲音,卻沒有一絲動搖。

木清塵,那樣的絕世奇男子,這個世上,也只有一個蘇海陵可以配得上。

“不配……麼。”彩雲喃喃自語。

“彩姐姐!”突然間,隨着一個急促的呼喊,有人衝了進來。

“木心?”彩雲不禁一呆。

“我讓司徒夜把紅塵易容成木心的樣子去救人----完美的易容不容易,想必你回去吩咐手下辦事的時候也不會先卸掉僞裝。”木清塵道。

“公子,對不起,是我太……”木心眼淚汪汪地看看這個,又望望那邊。

“吱吱----”雪雪不知道從哪裡躥出來,幾下抓着木心的衣襬爬進他懷裡。

“動物認人靠的可不是容貌,而是氣息。”木清塵補充了一句。

“原來我有那麼多破綻嗎?”彩雲苦笑道。

木清塵默默無語。

到底是誰傷害了誰,誰利用了誰,有誰說得清呢。

“你的破綻啊,多得數不清了。”沉默中,一道人影慢慢地走出來。

看到這人,包括木清塵在內,所有人都不禁怔住了。

怎麼可能?木清塵用力眨眨眼睛。

“是我。”看到他那難得一見的可愛動作,一身黑衣的蘇海陵忍不住笑起來,慢慢地走過去,輕柔地將他摟在懷裡。

“你……怎麼會?”木清塵用力捏捏她的手臂,的確是真實的。可是,今天才初二,昨天才簽訂的盟書,就算單人獨騎日夜兼程,她也不可能一天之內就從柳郡趕回京城啊!

蘇海陵得意地一笑,左手一翻,露出掌心畫着的一個暗紅色圖紋。

“血?”木清塵皺了皺眉,心中突然一動,“白漓冰送你回來的!”

“不錯,是大秦神殿的秘術。”蘇海陵點了點頭,“雖然使用越來非常麻煩,不過他臨走前就在宮裡做了佈置,所以能把一個人送回來。”

想起昨夜白漓冰在她耳邊說的最後一句話,她就恨得牙癢癢的,要是早知道他有這樣的能力,那她的佈局也會更精密吧。

幸好,彩雲不是蘇玉陵。

蘇玉陵爲的是帝位,而彩雲……是爲了木清塵。

愛情讓人瘋狂,也讓人……愚蠢。

“如果你派了人在半路準備伏擊……那麼抱歉,你要失望了。”蘇海陵道。

“我料定你定然會拋下大隊的保護,先行入京的,的確想到,咒印之力竟然可以做到這一步。”彩雲道。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嗎?”蘇海陵道。

“爲了你的計劃,我會死,不過……”彩雲冷冷地望着她,目光中一片死氣,“我不甘心,就算我死,我得不到的,也不會留給你。”

“彩雲,的確,世上沒有真正萬互毒不侵的人,跟了我這麼多年的你,自然知道我的弱點,可是……”木清塵又拿起一塊香料丟進鼎中,淡淡地道,“玲瓏金鼎和司徒夜的清魂香,卻正好是那幾種毒的剋星,無論你想用哪一種都一樣,我,不會給你機會。”

聞言,彩雲的目光變得慘白一片。

“看來,你只有死不瞑目了。”蘇海陵一笑,緩緩抽出寒氣森森的誅邪劍。

“不勞你動手。”彩雲怨毒地道,“我,絕不會死在你手裡。”

說着,她的臉上逐漸泛起暗青的色彩來,脣角也流下紫紅的血漬。

“不用,她服了紫心丹。”木清塵按住了蘇海陵的手,輕咳了幾聲,苦笑道,“那原本應該是用來跟我同歸於盡的毒。”

蘇海陵一聲冷哼,打橫將他抱起來,不滿地道,“我可沒說過你可以用自己用誘餌……天涼了,穿是這麼單薄,都不知道照顧好自己。”

昊月看着地上已經失去生機的女子,默默地拍了拍木心的肩膀。

“我可以……葬了她嗎?”木心小聲道。

“嗯。”昊月點了點頭。

“哦。”木心撫摸着懷中雪雪柔順的皮毛,低下了頭。

“你應該靜一靜……宮中還有一些戰鬥沒有收尾,我要去看看。”昊月道。

另一邊,蘇海陵不由分說地將木清塵抱回了他自己的寢殿。

“你就這麼回來,盟約都簽訂了?”木清塵閉着眼睛任由她服侍,一邊道,“南楚究竟提了什麼條件來平穩失去的“勢”?”

“當然是……很老套的和親。”蘇海陵道。

木清塵的身子微微一僵,半晌道,“誰嫁?”

蘇海陵笑了起來,輕輕捏捏他的鼻子,“清塵,偶爾吃吃醋有益身心健康,不用忍着。”

“囉嗦!”木清塵臉上一紅,瞪了她一眼。

“好了,是司徒夜。”蘇海陵笑道,“你知道的,大雍和南楚都沒有直系的皇子,司徒算是南楚女皇的師弟啊,封他爲郡王和親,也算說得過去,雖然名義上不如東方影尊貴,但衆所周知我喜歡司徒夜……女皇的寵愛也足夠平衡了。”

“這樣一來,司徒擔心的身份問題也解決了。”木清塵點頭道,“等君寒生下孩子,他的身份自然就不同了,你可以冊封他爲皇貴君,而那個時候,南楚的婚書差不多也到了。”

“嗯。”蘇海陵點頭,又親了他一下。

“我累了。”木清塵道。

“睡吧,我陪你。”蘇海陵心疼地道。

雖然知道他可以應付,但是畢竟他都快要生產了,這些日子裡不停地籌劃,算計,精神上也疲憊到極點了。

木清塵往她身上蹭了蹭,合上眼睛,漸漸放輕了呼吸。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而慌亂的腳步聲卻朝這邊衝了過來。

“什麼事!”蘇海陵一揚眉語氣中帶了怒氣。

彩雲都死了,難道昊月還搞不定剩下的小角色不成?

“陛下!”衝進來的侍從也沒想到明明巡去的女皇怎麼會在碧霄宮,只慌亂地道,“梅貴君他……”

“君寒怎麼了?”蘇海陵吃了一驚。

“啓稟陛下,梅貴君……早產。”侍從戰戰兢兢地道。

“你說什麼?”木清塵起身下地。

“我去看看。”蘇海陵強自定下心神來。

“司徒在那裡,你別擔心,不會有事的。”木清塵說着,拿起一邊的外衣披上。

蘇海陵知道攔不住他,只得又給他加了件披風。

這些日子梅君寒一直住在碧霄宮的偏愉中,由玄冥宮的下屬守護,蘇海陵心急之下,攬着木清塵施展輕,轉眼間就到了地方。

燈火通明中,侍從進進出出,不斷端出一盆盆血水,看得人觸目驚心。

“到底怎麼回事。”蘇海陵一把拉住一個御醫,厲聲道。

司徒夜把人照顧得很好,如果沒有意外,絕不可能發生早產的這種事的。

“海陵,你冷靜一點。”木清塵的聲音彷彿帶着奇異的魔力,讓她漸漸平靜下來。

“陛下,鳳後。”一個黑衣少年走了過來。

蘇海陵認得他是梅君寒的親信,慢慢放開手,讓那嚇得發抖的御醫退下去。

“不關任何人的事。”黑衣少年苦笑道,“宮主他又妄動了真氣……”

蘇海陵頓時氣結,許久才吐出一口氣。

“真是的……”木清塵也只能苦笑。

“清塵,你先去邊上偏廳裡休息,你的身體也受不了的。”蘇海陵明白他不會回去,只能退而求其次。

“好。”木清塵是愛逞強的人,點了點頭,在侍從的扶持下離去。

蘇海陵轉頭望着不遠處的方向,暗暗握緊了拳頭。

君寒,你一定要沒事……

屋內除了腳步聲,器物碰撞聲,以及偶爾司徒夜的發號施令,卻聽不到一絲呻吟。

君寒……這個時候你都如此倔強!

蘇海陵強忍了想闖進去的慾望,在殿門口踱着方步,一邊伺候的人也都戰戰兢兢的,生怕裡面那位萬一有個什麼好歹,女皇陛下了怒之下會讓所有人陪葬。

空氣簡直壓抑到了極點。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直到東方的天空隱約泛直了一色魚肚白。

“哇……”屋內突然傳出一聲響亮的嬰孩哭聲。

所有人都呆了呆,只見房門一開,一個侍從滿臉喜色地衝出來,跪倒道,“啓稟陛下,梅貴君吉人天相,平安生下一位小皇子!”

“讓開,朕要進去看看!”蘇海陵終於鬆了口氣,一把推開侍從。

所有的下人都保住了一條命,舒了一口氣的同時,誰會掃興地阻止女皇進產房呢。

“參見陛下。”幾個侍從,御醫見到女皇竟然就這麼進來,趕緊慌慌張張地下跪。

“君寒!”蘇海陵看都不看他們一眼就撲向牀邊。

“笨蛋!滾開啦!”司徒夜一下擋在面前,怒道,“你一身寒氣,想讓他落下病根不成!暖暖身子再來!”

“呃……”蘇海陵無語,只得耐着性子先去攪了絲巾用熱水擦臉。

“哇……”身邊傳來一陣哭聲。

“把小皇子抱來看看,這總可以了吧……”蘇海陵道。

屋裡所有人都握着看司徒夜,這可是連女皇都敢吼的啊……

監督着她擦完臉,司徒夜這才許可地點頭。

“恭喜皇上,小皇子很漂亮,可像梅貴君了。”侍從說着,急忙將懷裡的襁褓遞過去。

蘇海陵小心翼翼地接過嬰兒,輕柔地生怕弄疼了柔弱的小寶貝。

卻見寶寶粉粉嫩嫩地一團,竟然不像別的剛出生的孩子那般皺皺的,那晶瑩如玉,一張小臉眉目如畫,一看將來就是個絕色佳人,尤其是嬰兒眉心間一粒小小的硃砂痣,更增添幾許嫵媚。少了幾分梅君寒的英氣,但……似乎還有什麼不一樣的?

“海陵?”牀上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

這回司徒夜沒有阻止,讓開了牀前的位置,讓蘇海陵抱着孩子走過去。

“給我。”梅君寒勉強一笑,伸出了雙臂。

“你啊,真是不讓人省心的。”蘇海陵心疼地望着他佈滿汗水的蒼白俊顏,將孩子放在他懷裡。

“對了,還有一件事。”司徒夜乾咳了兩聲,語氣有點古怪。

“什麼?”蘇海陵不在意地問道。

愛人和孩子都平平安安的,別的事麼……沒什麼大驚小怪的。

“這個孩子……”司徒夜慢吞吞地道,“他一出生經脈中就有不下十幾年的內力,必須每日用金針渡穴之法疏導,直到他能自己掌控那股內力爲止,不然小命難保。”

“什麼?”蘇海陵和梅君寒不禁面面相覷。

有司徒夜在,孩子的性命自然是沒有問題的,那麼……天生的武林高手?

還真是適合玄冥宮的繼承人身份……

“君寒!”就在這時,得到消息的木清塵和昊月也走了進來。

“我沒事。”梅君寒揚起一抹笑容。

昊月沒有說話,目光好奇地打量着乖巧漂亮的小寶貝。

“要抱一抱嗎?”梅君寒似乎連煞氣都收斂了不少。

“來來。”蘇海陵抱起孩子,放在昊月手裡。

昊月頓時僵住了,拿慣了劍的雙手摟着孩子,怎麼都不適應,生怕手重了就會弄痛了他。

“還是給我啦。”司徒夜趕緊搶過孩子,一邊氣哼哼地道,“我辛苦了這麼麼久,都還沒抱過呢!”

“想抱,自己去生一個!”梅君寒道。

頓時,屋中響起一陣笑聲。

蘇海陵溫和地看着圍繞在身邊的家人們,目光最後落在木清塵身上,低笑道,“孩子啊……真的是寶貝呢。”

“我診斷過了,那一個是個女孩,嫡長女降生,你可以吩咐禮部準備舉國同慶了!”司徒夜笑眯眯地說着,一邊伸出手指戳戳懷裡嬰孩粉嫩的臉頰。

大概是被打擾得不舒服了,寶寶小嘴一扁,又“哇”的一聲哭出來。

“喂喂,你別哭啊!怎麼辦?”司徒夜頓時手忙腳亂。

“給我!”蘇海陵急忙抱過孩子,放回梅君寒身邊。

梅君寒警告地瞪了司徒夜一眼,輕輕拍着襁褓,寶寶果然漸漸安靜下來,又陷入了沉睡。

“小氣!”司徒夜噘着嘴憤憤地道,“總有一天我自己生一個玩!”

“你一個人……生得出來麼?”梅君寒輕笑。

“你!”司徒夜張口結舌了半晌,轉頭望向蘇海陵,一臉被人欺負了的委屈之色。

不知不覺間,天色已經大亮,漫長的一夜,終究是結束了。

蘇海陵暖暖一笑,不管將來還有什麼艱險,只要有他們在……那麼,所有的困難都會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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