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個很重要的日子,太子蕭澤垣將在蜉蝣宮舉行冠禮慶典。
還未到辰時,皇宮裡就開始熱鬧起來了,宮女太監都換上了新的衣服,彷彿像是過年一般個個臉上都笑容燦爛。裴靖大總管在夜裡卯時三刻就已經叫醒了太監們沐浴更衣,又匆匆到秀坊催促太子新衣送往東宮。
辰熙殿大門也被裴靖敲開了,斥責宮爵和柒恆在這麼最重要的日子偷懶,宮爵洗漱穿戴好就前往東宮侍奉太子沐浴穿衣。秀坊送來的新衣摸起來柔軟細膩,金黃色的綢緞上繡着蛟龍活靈活現,廣袖金絲滾邊繡着祥雲圖案,月白色束腰,掛在木架上看起來都光芒萬丈。
太子出浴後宮爵幫他穿上這新衣,捧在手裡都感覺舒服極了,宮爵給蕭澤垣吹乾長髮梳理好後用一支嵌有明珠的玉冠卡住,再用一支青色玉簪穿過玉冠緊緊將長髮束起,腰間佩戴上串着玉珏的絡子和精緻刺繡的香囊。柒恆來到東宮時看見如此裝扮的太子都驚呆了,就連宮爵都覺得如今站在面前的纔是真正的太子該有的威儀。
辰時四刻,南門上百守衛開始移動,緊接着是蕭炳銘乘坐的敞篷馬車,方形寬大,四面都有帷幔遮光,依稀能瞧見坐在馬車中人的大體形態。蕭澤垣的馬車也緊跟其後,形狀與蕭炳銘乘坐的一致,只不過面積小些,宮爵和柒恆騎馬跟隨在後面,接着就是丞相和大臣們騎馬隨行,最後面有百餘護衛緊緊跟隨。
隊伍從南宮門出去,沿着“錦繡浣溪道”往東出二城門,然後在從窮人區由東往西出了一城西門,這樣的安排就是爲了讓百姓們都看到太子的風采英姿。路上都有百姓駐足觀看,士兵們都攔在前面防止百姓滋事,還有不少百姓一路跟着來到蜉蝣宮觀禮。
蜉蝣宮離皇城不遠,不到半個時辰就到了。這蜉蝣宮建立在西面海邊,從宮門進去是一個很大的廣場,角落裡都擺着銅鼎燃着熊熊烈火,由廣場緩緩而上便是正殿,正殿門前有一個祭壇,平日用作禹國祭祀。正殿兩邊還有一些偏殿提供給禹國百姓求籤卜卦之用,再往後便是三位祭司和小道士們的住所及清修之地。
來觀太子冠禮的百姓只能站在進門的廣場兩邊,中間是皇室及大臣們站立的位置,守衛排成幾列將百姓攔在兩邊,宮爵和柒恆同其他宮女太監只能站在右側靠近石階的地方,每一道石階上都站有守衛。
這二十道石階並不是呈直線向上,而是起伏有序,中間第十道石階處有兩道石階與之平行,兩邊都有一口銅鼎,裡面燃着熊熊火焰。三位祭司站在石階盡頭處,身姿挺拔,年長一些的約摸五十幾歲,三人都是一身道袍打扮,頗有清風道骨之態,這蜉蝣宮便是他三人共同管理。
左邊個子稍矮長得圓潤的男子叫長風,排行第三,專門負責蜉蝣宮的衣食住行及小道士的管束等繁雜的事情,此人臉上笑容滿面絲毫也不介意自己做這些雜事。緊挨着的是老二見心,他專門負責卜卦解籤,給前來求問的人解惑,聽聞只要與他對視片刻他便能知曉你的一切包括隱藏在心底的秘密,爲人不苟言笑,面若死灰,卻頗有耐心。最後一位名叫幽塵,也是這蜉蝣宮的宮主,平日幾乎不露面,行蹤詭秘。關於他們三人的傳聞很多,但各種傳聞不盡詳實,沒有人能真正瞭解他們三人的過去。
禹國所敬仰的神是炎帝神農,所以在蜉蝣宮會看得見很多銅鼎,這些銅鼎並不完全是用來給百姓燒香祈福,有大部分是用來盛放篝火,這些篝火也並不是柴火只是三位長老布的法陣而已。
蕭澤垣同蕭炳銘一起踏上石階走上去,身後的大臣們也隨後跟着,走到石階盡頭的祭壇。蕭澤垣用幽塵準備的匕首劃破手指滴了幾滴血在祭壇的中心位置一個圓形的凹槽中,突然凹槽就燃起來了,祭壇周圍的火勢也跟着猛的竄了幾下。三位祭司跪在祭壇中默唸一些聽不清的經文,凹槽中的火光緩緩升起分成數份,分別將石階兩側的油燈也點着了。
然後便是蕭炳銘和蕭澤垣及數位大臣一起進入正殿跪拜炎帝神農,裴靖因要侍奉在側也跟着去了,宮爵看着蕭澤垣的背影心中卻是一片寧靜,臉上露出了微笑,待蕭澤垣等人都進入正殿祈福,宮爵便跟柒恆兩人退到人羣當中去悄悄離開蜉蝣宮。
在正殿祈福大約幾盞茶的功夫已經完成,一行人從正殿出來有站在祭壇上,這時候裴靖宣讀了冊封蕭澤垣爲太子的旨意,百姓們歡呼雀躍,當時院中一片沸騰的人聲,蕭澤垣自己也莫名的激動。
“歷代太子冠禮大典舉行時都會選出太子妃,丞相千金潘詩玥端莊賢淑與太子那是良偶佳配,今日朕就在此昭告天下,丞相之女潘詩玥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選,待選定良辰吉日將與太子完婚。”
蕭澤垣沒想到最終蕭炳銘還是下詔讓潘詩玥選爲太子妃,即使蕭澤垣心中再不願意,此刻身後有十幾位大臣,前方又有上千名百姓,他只能默默忍下心中的不滿。
身後大臣及院中百姓皆拜倒在地,高聲呼喊:“皇上英明,恭賀太子殿下。”
“太子在冊封之時都有當衆發佈一道聖旨的權利,就連朕都不能輕易干涉。”
蕭炳銘臉上露出喜色小聲對蕭澤垣說:“垣兒,機會僅此一次你要好好想想,想好了就可以當衆頒佈聖旨。”
蕭澤垣長呼一口氣,至少這一環節他期待了很久,滿懷着喜悅的心情說:“父皇,兒臣早就已經想好了。”蕭炳銘有些訝異,還想勸蕭澤垣再想想,結果蕭澤垣往前幾步,目光看着院子的人羣說:“宮爵、柒恆上前聽旨。”
蕭炳銘聽到宮爵的名字時驚訝不已,想要將蕭澤垣拉回來不讓他說,可是這名字已然說出口要是他上前阻止,那便是對百姓的欺騙,弄不好說讓場面失控,蕭炳銘只好忍住心裡的憤怒祈求蕭澤垣不要說出過分的要求來。
蕭澤垣目光在人羣中尋找,卻怎麼也沒見到他二人出現。院中的人也四下張望想要看看是誰有這麼幸運可以得到太子唯一的一道聖旨,可是過了片刻仍不見人影,百姓開始紛紛揣測宮爵和柒恆是否存在,守衛們持長戟對準百姓嚇得他們不敢再造次。
“父皇,你看見宮爵了嗎?”蕭澤垣回過身來問蕭炳銘,蕭炳銘當然也是一頭霧水,遲遲不見宮爵和柒恆出現也讓他心裡有些許憂慮。身邊的裴靖上前來說:“奴才剛剛隨皇上進入大殿祈福忘記派人看着他們,奴才想他們會不會已經逃跑了。”
蕭炳銘轉向見心說:“見心長老,朕請你測算一下宮爵的去向。”
見心上前走到祭壇中間,手中兩枚龜殼從掌心浮起,在鼎中燃燒的火焰上方相互交纏碰撞之後又落了下來回到見心長老手中,上面有幾個蝌蚪一樣的文字閃着紅光,他看了之後眉頭微鎖。
“他二人想要離開禹國,現在快到南門了。”
蕭澤垣震驚不已,一聽到宮爵要離開急忙飛身躍下這石階,縱身越出大門騎上馬追了出去。
蕭炳銘萬萬沒想到宮爵會在這個時候逃跑,太子冠禮慶典還未結束,院中還有上千名百姓看着,蕭澤垣就這般離開慶典心中甚是憤怒。
“宮爵你在東宮隱忍這麼些年居然是爲了逃回雪國,朕說過你與宮梓奕這輩子別想再見。”
蕭炳銘對裴靖說道:“傳朕旨意立刻抓捕宮爵和柒恆,誰能抓住他們倆朕賞金千兩,死活不論。”
就在蕭炳銘下完命令之後,幽塵手指在半空中劃來劃去,只見空中的雲朵迅速變成了一行字“抓捕宮爵,死活不論”飛向皇城的上空,皇城中的守衛看見雲朵幻化而成字,同時又聽見蜉蝣宮響起的陣陣鳴鐘聲,瞬間從南城門涌出幾千名守衛前去追捕宮爵和柒恆。蕭炳銘和其他大臣也匆忙離開蜉蝣宮,院中的百姓根本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聽見禹國上空鐘聲陣陣,城內士兵的呼喊聲形成巨大音浪,整個禹國皇城一陣喧囂。
策馬往南門奔去的蕭澤垣看到了雲朵幻化成的字也聽到了急促沉悶的鐘聲,他必須得趕在守衛們抓住宮爵之前到,不然宮爵恐怕會真的沒命,當下蕭澤垣手中的鞭子不停揮打,恨不得自己能長一對翅膀飛過去。
宮爵和柒恆剛過了南門,也看見天空中雲朵幻化的幾個大字,緊接着蜉蝣宮鐘聲急促響起,他們知道行蹤已經暴露,當下立即策馬朝碼頭奔去。
碼頭靠近東側斷崖,這個碼頭是漁民們專門修建的一個長約五里的木頭長板,岸邊海水較淺,幾十根木樁深深扎入地下搭出來的十幾丈寬的地方用於停船和方便漁民上下船,每艘船頭有一根很粗的繩子系在木樁上。而官家和皇室的船停靠在北側港灣,那裡停的都是大型帆船,可乘坐千人,而且重兵把守,閒人不得靠近。
宮爵和柒恆聽到士兵們正朝自己追來,回頭一看黑壓壓的人頭約摸有千人朝他們撲上來,離碼頭還有一段距離,他們二人不停往前奔去。城牆上的士兵搭弓射箭,其中不乏有一些好手,宮爵和柒恆的馬都被射中倒地,他二人只得飛身躍起棄馬而逃。
他們畢竟不像這些士兵天天訓練,體力和速度都漸漸削弱,眼看碼頭就在幾丈開外卻被士兵圍了起來,兩人不得不拔劍跟士兵廝殺。這些士兵大多是使用長戟,即使他們二人再怎麼小心身上都被劃傷了,衣服和臉上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血還是士兵的血,見身後的士兵傷的傷死的死,他們又繼續往碼頭跑去,眼見士兵又要圍上來,宮爵一把抓住柒恆的手臂將他扔出丈外,而宮爵自己卻被圍了起來。
“公子……”
宮爵一邊擊殺圍上來的士兵一邊說道:“不用管我,你先去找船,這裡我來應付。”
柒恆回頭看了看碼頭就在十幾步開外,而且剛好停着一艘相對較大的船,他應聲之後便朝船上跳去,船上的漁民看見柒恆手裡持劍跳了上來都紛紛跳入海里遊走。追上來的士兵也讓柒恆殺了,柒恆站在船頭朝宮爵大喊:“公子,快上船。”
宮爵聽到聲音後往身後躍起在半空身形翻轉跳出包圍急忙朝碼頭去,柒恆眼見宮爵快到碼頭便揮劍斬斷系在木樁上的繩子,宮爵踏上碼頭的時候船已經被浪推開了一小段距離,柒恆給宮爵扔了一根繩子準備讓宮爵藉助繩子的力道跳上船。
忽然半空中一道寒光閃現,繩子被斬斷碼頭也被毀了大半,激起的浪花嘩嘩巨響將船推開,原來是幽塵長老在蜉蝣宮施法阻止宮爵離開。眼看船越來越遠,柒恆在船上呼喊四下尋找其他可以用的東西,宮爵想另尋一艘小船跟上去,他還未跳上小船又一道寒光朝他劈下來,他習慣性舉劍格擋,只見宮爵鎖骨處金光迸射,兩股力量相撞產生巨大的衝擊力將整個碼頭和剩餘的船全毀了,柒恆乘坐的船被衝擊力推開很遠在海上不停旋轉了好幾圈,柒恆腳下沒站穩撞在船帆的木杆暈倒在甲板上,船也因爲衝擊力瞬間前進了十幾裡,漸漸只能看見一個小小的影子。
這一波強勁的衝擊也殺死了前來抓捕宮爵的幾百名士兵,就連宮爵都被震飛出幾裡遠,受了很重內傷一大口鮮血噴了出來,他勉強站起來又繼續往東側踉蹌跑去,眼看離東側斷崖就只有幾丈開外的距離,他的體力也幾乎消耗殆盡無法繼續往前跑,雙腿哆嗦着都開始不聽使喚了,但還是一步步往前挪動着。
宮爵感覺到有些虛脫,他沒聽見身後蕭澤垣制止了那些士兵繼續上前,也沒聽到蕭澤垣的馬蹄聲急促地朝他靠近,前方海水倒入深淵形成巨大的迴響,宮爵整個人撲倒在地上,這時候蕭澤垣的馬停在宮爵身後。
“宮爵,你不要再跑了,跟我回去,今天的事情我當沒發生過。”
宮爵聽到是蕭澤垣的聲音他使勁掙扎着爬起來,一柄長劍差不多半個劍身都插入了泥土裡,面對着馬背上露出溫柔笑容的蕭澤垣宮爵彷彿是從死人堆裡生還的乞丐,髮絲凌亂,臉上身上都是血跡斑斑。
“不,我要回雪國,我一定要回去!”宮爵說着又是一口血噴了出來。
“爲什麼?”蕭澤垣的笑容漸漸消失了,“這些年來我處處遷就你護着你,在整個禹國只要我護着就你沒人敢把你怎麼樣,我視你爲我的兄弟一般,你爲什麼還要在今天這麼重要的日子離我而去?”
“我知道太子你對我恩重如山,這輩子我都無以回報。讓你在那麼多人面前顏面盡失我本不想的,只是我有我的苦衷必須要回雪國去。”
“宮爵,我不要你記得我的恩情,我只想要你留在禹國。這些年我們如兄如友,我早已習慣跟你在一起打鬧的日子。我知道你在禹國沒有自由,所以我作爲太子唯一的一道聖旨就給了你和柒恆,我想要給你們自由,這也是我給你們準備的禮物,你難道還看不到我的誠意嗎?”
“你不知道當初你父皇是怎麼把我帶回禹國的,是我的父親親手把我交出去的,我也是雪國的太子,每當看到你父皇那麼疼你我在心裡都會問自己當初我是做錯了什麼我的父皇會那麼狠心丟棄我。我不是捨不得太子之位,更不是因爲想他,我只是想要回去找個答案。”
蕭澤垣一直都只知道宮爵和柒恆是蕭炳銘從雪國抓回來的奴隸,他也不曾深究他們真實的身份,卻不曾想今日從宮爵口中知曉會如此震驚。
“好,就算你要回雪國,過段時間我陪你一起去。你的傷勢很重,現在先跟我回去。”
“澤垣,你別天真了,你父皇爲了抓我不惜驚動整個皇城派出數千士兵,你以爲還會饒恕我嗎?更何況今日死了那麼多人他們的親人會原諒我嗎?我很感激十年前你救下我和柒恆,也很內疚今日毀了你的典禮,但我已經回不去了。”
“只要你答應留下來我就能護你周全!我說到做到。”
宮爵看到遠遠的蕭炳銘帶着很多人正在追來,他轉身就往斷崖走,即便身上的傷再痛,就算是死,他也不想再被蕭炳銘抓住死在他手裡。
“宮爵,你站住!你若再敢往前一步我就殺了你。”
可是宮爵並沒有停下來,蕭澤垣縱身一躍長劍刺向宮爵,宮爵順勢提劍迴旋擋開,他受了傷內力幾乎用盡,蕭澤垣這一劍將他震出丈外,倒在斷崖的護欄下。
“你不肯乖乖跟我回去,我就把你打殘了帶回去,反正這輩子你休想離開我。”
“呵呵……”宮爵輕笑了一聲,抓住護欄站了起來,這個護欄是百姓害怕孩子們掉下去用木頭做成的柵欄,只有宮爵腰部那麼高,宮爵這麼一拽已經咯吱咯吱的響了,身後便是深不見底的深淵。
“澤垣,你不過就是佔有慾太強了,一直都覺得我和柒恆都是你的,就必須要圍在你身邊事事都聽你的話,今日我們要離開禹國你覺得背叛了你,可你也要明白就算今日把我抓回去你也再無法把我留在東宮,我不可能永遠在你掌控的範圍。”
“就算我懇求你留下來,你還是會無動於衷嗎?”
蕭炳銘已經趕到,士兵也已經在蕭澤垣身後圍起來,宮爵看着這上千士兵居然只是爲了抓自己,心裡又好笑又難過。看到蕭炳銘那對準自己胸**出來的箭,他彷彿一切都釋懷了。
“澤垣,保重。”
蕭澤垣耳邊風聲響起,一支箭迅速飛過,蕭澤垣驚呼不已,卻攔不住這支箭深深扎進了宮爵的胸口,也不知道這支箭附加了蕭炳銘多少的怨恨,力道如此強勁,護欄崩壞了宮爵整個人向後墜落下去。蕭澤垣大步衝過去想要拉住他,卻讓隨同而來的見心長老施法在斷口設下一道屏障擋了下來,只能眼睜睜看着宮爵消失在深淵的雲霧中,即便蕭澤垣再怎麼呼喊痛哭宮爵也聽不到了。
雲霧似乎也濃了許多,宮爵在濃霧中感覺到黑壓壓一片,也許是胸口的這一箭刺的太深,他的心跳也漸漸失去了張力,此時腦海一片空白漸漸失去了意識,任由自己的身體下墜。
我的墜落於你而言不過是偏執的佔有慾被打破,於我而言卻是一場自在的重生,你今後的或喜或悲,將與我不再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