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是在紫宸殿內舉行的,宮梓奕坐在大殿的正上方,阮雪璃則坐在右側,大殿內擺着左右各四張桌子,每一側的桌子正後方整齊排上相同的桌子,每人跪坐在一張桌子前的坐墊上。
宮爵和宮爍面對面坐在第一排的位置,影赫坐在宮爵後面,而柒恆則是站在影赫身後同其他太監宮女一樣等待隨時侍奉。宮琬桐和宮婭晟坐在宮爍身後位置,其他依次就是雍王、獻王和其他幾個德高望重的肱股之臣及他們的千金。
這時宮女太監們端着各色美食匆匆進入大殿,每一張桌子都擺上很豐盛的食物和精緻的酒杯,身後的太監宮女都紛紛上前給皇子和大臣們斟酒,宴會也正式開始了。
“各位愛卿,朕今日舉辦這次廷臣宴會是爲了給我們雪國的功臣,也是朕的大皇子慶功。爵兒爲了雪國的子民在禹國忍辱負重十年,爲雪國換來了新生,如今回到雪國朕便恢復他的太子身份。”
說完,大殿內一陣“皇上英明”、“恭喜太子”之類的場面話,然後宮梓奕率先舉杯同所有人一起暢飲。
宮梓奕將宮爵去禹國這十年在大殿上說成了像是宮爵爲了雪國百姓安危自願前往一般,如今在皇宮內大擺筵席給他慶功,宮爵先前不知道今日宴會的目的,此刻的宮爵聽到宮梓奕的話既震驚又十分難受,酒杯捏在手中仰頭一飲而盡。
宮梓奕把目光轉向宮爵問:“太子,你前往禹國十年爲保護我國百姓免遭生靈塗炭功勳卓越,就着今天這個宴會說說你想要什麼賞賜?朕都會滿足你的。”
宮爵起身拘禮:“父皇賞賜已經夠多了,兒臣不敢再要賞賜。”
自宮爵回宮後宮梓奕打算讓他入住東宮,可宮爵說自己住在兮霜庭已經習慣不想更換住所,宮梓奕就賞賜了他一些黃金和稀世珍寶,其他的一切按照宮爍的待遇置辦,此刻聽到宮爵如此說,宮梓奕自是看出宮爵心裡的不快。
雍王黎菀倫起身,瞧他那臉色有些凝重地說:“啓稟皇上,太子殿下爲了雪國捨棄的何其之多,當年老臣聽聞殿下小小年紀便前往禹國爲質,殿下如此爲雪國百姓付出的覺悟老臣是自慚形穢啊。”
黎菀倫停頓須臾繼續說:“可每每想到殿下在禹國受盡了委屈苦楚,老臣的心又甚是難受,如今殿下得以平安歸來那是雪國之大幸。自古以來太子都是住在東宮,殿下既然已經恢復太子身份,還住在往日的兮霜庭確實不妥,皇上不妨下旨讓太子入住東宮,這樣一來也能讓太子殿下爲皇上分憂。”
宮梓奕嘴角微微抽動,黎菀倫的這話讓其他人都以爲是宮梓奕沒考慮過太子入住東宮的事宜,雖說黎菀倫不是故意說這樣的話,但卻把這黑鍋扔到了宮梓奕頭上。
坐在一邊喝酒不說話的獻王柏紹毅此刻也起身,他身着藏青色印着一些赤紅色祥雲圖案的長衫,個子高大卻十分瘦弱,柏紹毅一站起來這衣服都顯得有些肥大。
柏紹毅身後的那清麗秀氣的女子便是柏芷妍,身着墨青色長裙,身材高挑,烏黑的長髮在後方又梳成數個小花辮,眼珠靈動,另有一股動人的氣韻。
“臣也覺得太子回來是雪國大事,只是皇上的賞賜能否改一改?”
宮梓奕饒有興趣地應了一句:“愛卿有何建議?”
柏紹毅繼續說:“殿下入住東宮那是理所當然,但殿下在禹國孤苦無依這麼多年身邊只有一名書童想來甚是孤獨,如今太子已年過十八,皇上何不給太子賜婚呢?”
柏紹毅這話說出來其他幾位大臣都紛紛點頭應和,想來是柏紹毅說出了他們的心裡話,不然阮雪璃只說大臣們參加宴會可攜帶家眷,他們爲何偏偏只帶自己的女兒前來。
宮爵聽到柏紹毅說了這番話驚訝地看了看柏紹毅一眼,臉上並無欣喜之態,微微回頭看了影赫一眼,只見影赫瞟了一眼宮爵就將目光放在喝酒這件事情上。
柏紹毅看見自己的提議得到大臣們支持便繼續說:“皇上一生只鍾情於皇后,現在也僅有兩位皇子,太子將來是雪國的君主,如果現在就能爲太子覓得佳偶良配爲皇室開枝散葉,那豈不是喜上加喜的好事”。
阮雪璃面露喜色說:“獻王提出一個好建議,爵兒確實是到了娶親生子的年紀了,本宮看着各位愛卿的千金個個都亭亭玉立,花容月貌,爵兒可有看得上的?”
宮爵說:“母后,兒臣迴雪國不久還未打算娶妻,再說兒臣目前對雪國毫無功績不敢把時間浪費在兒女私情上。”
“太子對雪國的貢獻之大朕心裡清楚,雪國的事務爍兒比較熟悉一些太子無需擔心,待你與太子妃完婚後可以慢慢學習。諸位的千金既然進宮了那便留在宮中多一些時日,待太子妃人選定之後再出宮去。”
“父皇,……”
宮梓奕舉起酒杯,“朕心甚歡,今日與諸位愛卿同樂,盡情歡暢”。
宮梓奕根本就沒有看宮爵一眼,即便宮梓奕知道宮爵心裡有諸多不滿,在這麼多大臣面前宮梓奕自是不會給宮爵一直頂撞自己的機會,阮雪璃還給宮爵示意讓他坐下與大臣們一同喝酒。
皇權高於一切這是宮梓奕的作風,身在帝王家即便你有自己的想法也要封鎖在心裡,很多時候皇帝只想要你作爲一個聽從安排的木偶。
大殿的門緩緩打開了,一陣清風徐徐吹進來,殿內的人都好奇地往門口看去,只看見四個女子託着一塊輕紗向殿內飛進來,輕紗之上是一個戴着青色帷帽看上去才十二三歲的女孩,只是她的帷帽把她肩部及以上的部位都遮住了看不清其相貌如何,只能根據她的身高來猜測年齡。
她穿一身淺粉色煙水百花裙,體態端莊,雙腳上都繫着一個紅線掛着的鈴鐺,最奇特的竟是她的雙腳都沒穿鞋子,僅腳尖與輕紗接觸。待到殿內四個侍女在退在一邊,這女孩步態輕盈走入宴會中間。
雍王等大臣們都紛紛稍微低頭行禮,顯然對這位女孩是極其尊重。宮爵卻是看得有些暈乎,完全不知道他們爲什麼如此,就連影赫也都對她感到好奇。
宮爵往身後的柒恆看了去,柒恆上前拿起酒壺假裝是給宮爵添酒,悄悄在宮爵耳邊說:“殿下,這位是懸星閣的大祭司。”
雪國的大祭司是執掌懸星閣的首腦人物,歷史上也沒有資料記載是什麼時候出現的第一任大祭司以及這些人爲何會擁有奇異功能。
從三百年前懸星閣建立以來,除了大祭司以外閣內還有一些奇人異士,有的人擁有讀心的能力,有的人擁有超強的治癒能力,還有的人對卜卦數術極其有天賦,甚至還有人能預知不久的未來發生的事情。
大祭司一般都是在懸星閣的頂樓待着,至今也沒有外人上去過。歷屆新任大祭司都是由現任大祭司占卜演算來選定,有個別特殊的大祭司直接將自己的法力給其他人而被指定爲新的大祭司人選。
自古以來皇室與懸星閣是雪國至高權利象徵,懸星閣無權決定別人生死,卻也不聽命於皇室,像阿祈朔擔任雪國國師這只是特例。
大祭司輕輕走在紅毯上,殿內安靜地只聽得到大祭司腳上鈴鐺發出的清脆聲音,她給宮梓奕和阮雪璃行禮畢,眼神就轉向宮爵那邊。
“大祭司自爍兒出生後就沒有離開懸星閣,今日能來參加宴會朕甚是高興,來人,快賜座。”
“不必了!”大祭司立刻就駁斥了宮梓奕的命令,輕言細語地拒絕了宮梓奕,這讓宮梓奕臉色有些鐵青。
雖說懸星閣擁有上千萬信徒,一直以來外界都有傳聞懸星閣凌駕於皇室之上,但百年來懸星閣都低調行事,並未做出越軌行爲。
可眼前這個小女娃成爲大祭司之後,宮梓奕幾次三番發出邀請她參與一些祭祀活動,她都是交代給閣中長老去做,對於宮梓奕的命令極少服從。
此刻當着衆人面大祭司又剝了宮梓奕的顏面,宮梓奕心裡難免有些不愉快。
大祭司走到宮爵面前,宮爵不明所以站了起來,大祭司的身高才到宮爵的腹部位置,宮爵只能低下頭看她。
“大祭司是有話要與我說嗎?”
大祭司輕聲笑了笑,像是見到了久違的朋友。
“殿下終於回來了,好久不見。”
大祭司這話讓宮爵更加疑惑,繼續說:“我是爲了父親而生,卻在爲殿下而活。看到殿下之後我終於能明白父親當初說這句話的意思。”
然這句話傳到宮梓奕的耳朵裡卻是格外刺耳,分明就是在告訴所有人大祭司成爲了宮爵的黨羽。
大祭司說完轉身就朝殿外走去,當她再次踏上四位侍女的輕紗時,她們就像天上的仙子一般遠遠消失在空中。
在大祭司和宮爵說話的這段時間,宮梓奕自己喝了幾杯酒,眼神中透露出一絲絲冷意,待大祭司離開後宮梓奕便召來舞女們在殿內翩翩起舞,宴會上又開始觥籌交錯,歌舞昇平。
宴會一直到戌時才結束,宮爵早早便向宮梓奕和阮雪璃跪安後跟影赫回兮霜庭,隨大臣們進宮的小姐們在宮琬桐安排下分別住在東北角芳華殿,黎弘雅和白芷妍身份尊貴被分在韶音殿住下。
“你們雪國的大祭司還真夠膽,在那麼多人前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皇帝都要遜色積分。不過瞧她那言語間倒像是認識你很久的青梅竹馬。唉,看上去就一個小女孩還學人家待嫁閨中的姑娘,又是面紗又是戴帷帽的,搞那麼多花樣幹什麼。”
才離開紫宸殿不久影赫就嘮叨個不停,聽上去像是大祭司的出現讓他憋屈了一晚上的好奇現在才發泄出來似的。說話的語氣還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眼神時不時瞟向宮爵,好幾次兩人眼神都撞上了。
“懸星閣乃我國最神秘的宗門,在雪國幾百年屹立不倒受到舉國上下幾千萬人的尊敬,沒有人敢在懸星閣造次。你也知道我纔回來沒幾天,大祭司又怎麼會跟我認識,我看一定是大祭司認錯人了。”
柒恆小碎步跟宮爵他們走一起,壓低了聲音說道:“聽說現在的大祭司一直是十三歲時的模樣,她是前任祭司阿祈朔的女兒叫阿黛。”
“阿黛?”宮爵腦中猶如驚雷劈了下來,整個人站立着不動了,阿黛這個名字不停在腦海中迴旋,終於浮現出了一幕熟悉的場景。
當時宮爵才八歲,他在院中一個人玩着蹴鞠,這天是難得的出了太陽,陽光照在雪地上甚是刺眼,宮爵踢一會兒就要捂住眼揉了揉眼睛。
只見一陣風呼啦啦刮起來,懸星閣外檐上的鈴鐺想起了清脆的聲音,宮爵瞬間就被吸引了,他跑過東側的鐘樓走上跟懸星閣相接的天橋,仰頭便能看見懸星閣高聳入雲立在自己面前。
“喂,我能跟你一起玩嗎?”宮爵站的橋對面有個小女孩,她在那裡朝宮爵揮了揮手。
“可以啊。”即使宮爵內心覺得那是一個陌生人,而且自己還從未出過皇宮有些忐忑,可身體卻很誠實一步一步朝懸星閣走去。
懸星閣建在攬月湖中心面積約有八百丈,湖的西側與皇宮東側相接,南側和北側都有修建通道接壤都城地面,東側跟海相接修建了一座石拱橋橫跨湖面。
若想到懸星閣還要先穿過三道門,每道門進去都是一個很大的院子,從院中在緩緩走上九道石階才能進入另一道門。
每一道門後的院中立着九根水缸粗丈高的石柱,分成三列整齊地立在院中,行人可以從中間兩條道通過,石柱上面刻滿了密密麻麻的符咒,聽聞是這三道院子裡的石柱形成了三重陣法才能將女媧神像和樓閣牢牢固定住,經久不衰。
而皇宮東側的這座吊橋相傳是三百年前建立懸星閣時小皇帝經常夜裡睡不着跑到懸星閣去,幾次都因爲路途曲折遙遠或是受傷或是落水,後來便建造了這座吊橋從皇宮東側一直通向懸星閣的第二道門的院子。
宮爵和小女孩在院子裡快樂地玩着蹴鞠,然後又圍繞着這些石柱捉迷藏,宮爵後來也知道了小女孩的名字叫阿黛,那時候她才十歲。
自那以後但凡宮爵覺得無聊的時候都會跑去找阿黛玩耍,有時還一起趴在院子的圍牆上看着外面的海。
“書上說大海的顏色是藍色的,爲何雪國的海是乳白色?”
“我不知道。”
“你不是皇子嗎?這都不懂。”
“我爲什麼要知道?”
“你就是應該知道……”
雖是小時候的兩小無猜,可宮爵也認不出現在的阿黛到底是什麼樣子,忽然又覺得想起那麼久遠的事情想起來都覺得很好笑。
影赫看宮爵站在原地想着事情傻笑,硬是叫喚了幾聲才讓宮爵回過神來,“我剛想起來小時候跟她一起在懸星閣玩耍,那時候我們真的很快樂。”
“我就說你們是青梅竹馬的關係,你還不承認。”說着影赫轉向柒恆問:“柒恆,你不是從小就跟着他嗎?你怎麼會不認識這個叫阿黛的大祭司呢?”
“我又不是供殿下使喚的奴才,不可能無時無刻跟在殿下身側,不認識殿下的個別朋友也很正常。”
“瞧我們太子從小就到處風流,交了新的玩伴都不帶你,可見你在他的心裡也沒那麼重要嘛”。
“我……”柒恆很想要爲自己說點什麼,想想似乎自己也沒道理要讓宮爵覺得他重要。
“呵呵,‘我爲父親而生,爲殿下而活’這大祭司也不是什麼正經人,一個小姑娘家都還沒發育完整就當着那麼多人的面跟你表白也不覺得害臊,想想都牙疼。”
宮爵聽着影赫說了一大堆話,自己不想反駁反而覺得樂在其中,露出了輕微的笑聲。
影赫露出一副嗤之以鼻的表情搖搖頭說:“想到要跟郡主、富家小姐成親某人現在心花怒放,不能自已。放心,到你成親之日我一定準備一份大禮。”
影赫大步往前走去,背對着宮爵和柒恆揮揮手說:“我困了,先走。”
“公子,我怎麼感覺影赫公子今日說的話怪怪的,像是吃醋的樣子?”
宮爵心裡咯噔一下,乾咳一聲說:“沒事,他酒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