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不覺一笑,道:“如此,嘉謝過凌當家的。”商人多狡詐,女子多短視,這位凌當家的倒是將兩者全部推翻,這樣的人物真真是難得一見。
“既然大家有志一同,就不必要這麼客氣了。”凌清羽笑道,一口氣沒提上來,捂着嘴咳嗽了幾聲。
“當家的?”韓枔擔心的看過去,她的身子這次虧損得這麼厲害?幾個月了也沒養回來?
“無事。”凌清羽對他笑笑,道。
“看凌當家的氣血有些虛弱,嘉那還有些上好人蔘,這就叫人給你送過去。”程嘉道,這時才發現這女子的臉色有些蒼白,原來以爲是像那些貴女一樣抹得白粉,如今仔細看來,這人其實沒有上任何妝容,長髮也只是在腦後一挽。
“多謝程公子,只是我這毛病卻是不能用人蔘大補,只要養上些時日就好。”凌清羽笑道,然後起身道:“我先回去了,程公子如若有需求,儘管給韓兄提。”
見那女子拂開帷幔,外面站立的男人立刻上前扶住,然後緩緩而去,程嘉眉頭微微一皺。
“當家的在番外被謝家的海盜船襲擊,受了重傷,如今傷勢未愈,如有不周,請程公子見諒。”韓枔放下帷幔,坐回椅子,淡淡的道。
“海盜襲擊?”程嘉不覺詫然回頭問道。
“當家的是舟師,當初凌家就一條海船,都是當家的親自帶船跑海,如今凌家能有如此成就,都是當家的帶船跑出來的。”韓枔自豪的道,你如果將她當做一般女人那就錯了。
沉思片刻,程嘉不覺點頭,海商的風險不言而喻,而這樣一個弱質女子居然可以挑起大梁,其膽魄氣度都非常人能比,難怪可以一下就拍板許出了許諾。
“程公子,你也知道,凌家的處境並不是太好,說是舉步維艱都不爲過,當家的更是不易,我們可以幫你們清流揚名,但是來自王董兩家的暗箭,你能否幫我們抵擋一二?”韓枔倒了冷茶,開始重新燒水,他的動作雖然沒有程嘉那麼優美卻也是有板有眼。
“韓枔,你如此忠心的幫她,不會是有什麼想法吧?”雖然知道這話不妥,程嘉還是忍不住問道。韓枔之才華如若走入仕途,以後拜相都有可能,現在卻甘願屈身於商戶之中,實在是屈才了。
“韓枔的想法,無非知己二字,當家對韓某有知遇之恩,而且,程公子,比起你們清流處處清談,當家的所做纔是真正對這個國家有用的實事,你們都讚我在淮安和蕪湖所做的圩田,又誇我所提桑田一體有利於民,那你可知道,這些韓某都是按照當家的所說去做?”韓枔淡淡的道。
程嘉不覺大震,他對韓枔上心,就是看到了淮安凌家的圩田,後又見那圩田裡桑織種植的作物佈局無一不是精確到無有一絲浪費,所有的工序產業互相利用到極致,這樣的圩田如果推廣到大周其他範圍,何愁大周不富不強?如今聽來,這些卻都是那女子的提議,如若她不是女子,可惜是個女子。
“你若有心,以後可以多和當家的聊聊,定能得到很多啓發,當家的跑的地方之多,見識之廣,遠非你能想象,不過,她現在身子不好,只怕不能和你多談。”韓枔將水點入茶盞,道。程嘉此人是大周現今少有的庶務派,十六歲就成了大周最年輕的狀元郎,爲人也很是正直,如若能和當家的交好,定是一大助力。
凌清羽很有風度的走到了那暖閣看不見的地方,便依在了燕三身上,道:“燕三,找個地方吃東西吧,好餓啊。”
燕三扶了她腰,心裡一鬆,那男子一舉一動無不風雅,對於他來說實在是壓力很大,自家女人這麼沒姿沒態的反而輕鬆,想起她剛纔那副端着的樣子不覺又一笑,道:“好,你想吃什麼?”
東華門的豐樂樓是五座連成一體的四層建築,冬日天黑的早,雖然還是黃昏卻已經燈火輝煌,樓間用廊橋相連,有各式着裝的女子穿梭其中,有高盤髮髻頭頂各色發冠的婦人,也有巧笑倩兮的少女,被那燈火一照便宛如天上仙子一樣美麗動人。
此時正是酒樓最紅火的時候,門前人流穿梭不息,有從馬車上下來的,有騎高頭大馬而來,更多是信步而來,樓門前蹲了好些閒漢,見了客來便忙上前來招呼。
燕三剛扶着凌清羽下了馬車,便有一二十出頭的漢子迎了上來,個子不高,眼睛裡卻透着精明,見燕三看過來,幾步搶到酒樓門前,硬生生的在那擁擠的門前撥開條通道,同時高聲對立面喊道:“二樓貴客,請上樓。”
凌清羽一愣,想起這便是汴梁有名的幫閒,便朝他笑了笑,跟着走了進去。
入門後是一條百米左右的主廊,分南北兩個天井,長廊左右站滿了穿着豔麗的女人,環肥燕瘦燕語鶯聲,好不熱鬧。
凌清羽好奇的左看右看,被燕三一拉,才收回目光的跟着往樓上走去,說是二樓,其實卻是三層,底下這一層並沒有桌臺,大概是給這些女子呆着的地方。
這第三層是圍着天井隔出了一個個小間,每一個都是精緻雕花的門窗,門內還掛着薄薄的紗簾,這道紗簾讓屋內沒了憋悶的感覺,偏偏稍微離遠些就看不大清楚屋內的情形,很好的保護了客人的隱私。
那年輕人迎了兩人進了小間,又在外面找了夥計過來,看了眼凌清羽忍住了沒去喊上幾個姑娘。
在桌前坐下,燕三便對那夥計道:“大伯,揀今天時令的,先上八個果子八盞茶飯。”然後又對那年輕人道:“你去弄些時令新鮮菜式河鮮來,不要發物。”
兩人應了聲,都退了出去,
燕三幫凌清羽將大氅解下,放置在一邊,握了握她的手,見她手心還暖,便將手爐拿了過來,掀開門簾準備叫了人去加碳。
門簾剛剛一掀,外面站着的兩個年輕女郎便探了頭進來問道:“姑娘可要聽曲?”
見凌清羽一臉好奇的點頭,燕三側了側身,讓她們兩個進來。
兩個女郎一個站在了下首吱吱呀呀的唱了起來,一個姿色豔麗的便站在了燕三身後給他端茶遞上熱毛巾。
燕三冷冷的瞪了她一眼,將她碰過的茶杯和熱毛巾丟開,先碰了碰茶壺,方倒了杯放在了凌清羽面前。
那女郎面色微微變了變然後知趣的退了開去,等那女子唱完也開始唱了起來。
不多時,夥計便送上了滿滿一桌子吃食,放一樣,那年輕人便在旁邊叫上名號,有各色鮮果,蜜餞,香藥熬製的丸子等物,真真是琳琅滿目,色香味俱全。
燕三掏了些碎銀子丟給那年輕人和兩個歌女,揮手讓他們先退了出去,那銀子總有好幾錢,三人拿了在手上不覺大喜,兩個歌女本還想留下來,見燕三的神色有些冷冷,又想着只怕這女子是貴女,便收斂了心思退了出去,那年輕人也知趣的退到外面等熱菜到來。
凌清羽拿了一樣嚐了嚐,不覺點頭道:“嗯,好味道。”
待得她吃了些果子零食,影十三和蘇姆也上來了,燕三便要年輕人喚人將這些散食撤了,另外上了熱食上來。
影十三將新裝好碳的手爐遞給凌清羽,然後和蘇姆欲站於門外。
“別站外面了,又沒有旁人,進來嚐嚐,這裡的味道真是好。”凌清羽招手道。
蘇姆長得金髮碧眼,於大周人完全不一樣,上來的時候就很是打眼,外面已經有好些人掀簾子在看。想了下,蘇姆便也隨了影十三進到屋子裡,只是怎麼也不願意坐下,只是站在凌清羽身後伺候。
看燕三的臉色又有不好的傾向,凌清羽忙笑道:“蘇姆,你要再這樣,下次帶三郎不帶你出來了。”
蘇姆聽了這話,方坐在了影十三旁邊。
豐樂樓不愧爲開封三十二上戶酒樓的第一等,那菜做得精緻味道又好,腰子羊肉沒有一點腥味,味道很是美妙。
美食在前,凌清羽自然吃的開心,只是吃不了多少就被燕三給壓住了筷子,道:“行了,別再多吃了。”
凌清羽只能訕訕的放下碗筷,卻也不再任性,然後要蘇姆和影十三多吃些。
“你們正長身體呢,多吃些多吃些。”
口裡停了,凌清羽心思又轉悠起來,想起那下面看到的千嬌百態的女子們,其實這汴梁還是很開放的嘛!百萬人口的城市,大多是沒有田地的,出來做事養家誰也無法質疑,有這樣的羣衆基礎,女子的地位該能再提高些。
外面又進來幾撥人,有提着巨大的食盒售賣點心的,更多的是歌女上門兜售,凌清羽點了幾人,見也不過就是湊湊趣,單論歌聲,卻是不敢恭維,唱過一曲便給了賞錢讓她們退了出去。
如是幾撥後,蘇姆道:“主人要聽歌,蘇姆能唱。”
凌清羽一下來了興趣,可憐見的,她身邊這些人武力值都夠,可是音樂細胞卻是一個都無,便道:“好啊,唱來聽聽。”
蘇姆站了起身,唱起了故鄉的歌謠,他的聲音還是少年聲線,高昂時候仿若洞徹天地,低吟時幽長深遠,串串音符彷彿都在空中跳動。
凌清羽沒想到蘇姆的嗓音如此動聽,他的歌聲天然淳樸帶着震動人心的感染力,讓人不覺沉醉。
沉醉其中的她沒有發覺喧鬧的外間居然安靜了下來。
一曲歌完,凌清羽大聲鼓掌,道:“原來我家蘇姆還有這個特長,唱得太好了,再來首!”
蘇姆的臉不覺紅了紅,張嘴欲再唱一首,門簾卻被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