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寶低頭笑笑不說話,我與他默默走着,到芙蓉園門口時,守門的嬤嬤見到我來,忙笑着迎過來,“呦,淑妃娘娘來了,快請進。”
我笑着對她點點頭,緩緩進入。
未進門時就已聞到淡淡的香味,進了園,更是怡香撲鼻。
園子裡栽着青松,花香間有淡淡清新味道撲面而來,我扶着阿寶的手腕,“你覺得這裡還好嗎?”
“挺好的,是皇上親手種的。”他笑着道,但我聽得出來有苦澀意味。
“娘娘,前面有處涼亭,我們上去坐一會罷?”他問。
我點點頭。
涼亭裡桌椅被嬤嬤打掃的乾乾淨淨,恭候着皇上的駕臨,或許皇上半年也不來一次,可是她們仍要打掃。
對這處芙蓉園,我腦子裡的記憶就只剩下他推開我的那一刻,還有我自己的狼狽,除此之外再無別的。
我轉回思緒,笑着道:“阿寶,我一直都沒有把你當做下人看,在我眼裡你就是我唯一的親人。”
“奴才知道。”
“可是你直到前幾天纔對我說了實話,我是一個有過家世的人,還曾經有一個女兒,或許除了這個你還有別的瞞着我的東西,但是你不說我想是有一定道理的,所以我不再問。”
“娘娘,奴才……”
“不要說了,我明白。”我打斷他道,深呼了一口氣,“可是除了宮裡我們還能去哪裡呢?再回怡香院?”
“出了宮我們找一處小房子,娘娘就在家裡,養家餬口的事就讓奴才來操心就好,可能不如現在過得富裕,可是奴才一定不會讓娘娘受一點委屈的。”
我笑着搖搖頭,“對於貧富享樂,我一點都不在乎。”
“那娘娘爲什麼不願意離開這裡呢?”
“我不是不願意離開,只是不願意再……我很累,從前在怡香院要應付不同的男人,客人,在宮裡,皇上不管再怎麼樣?可能像現在這樣過日子我覺得很好,沒有一點雜念,煩憂。”
說完,連我自己都笑了。
阿寶搖頭苦笑,“娘娘,你是不會撒謊的。”
我疑惑一秒,怎麼真得這麼明顯嗎?我撫着臉頰,自嘲的低下頭笑了,“你總是能揭穿我最心底的秘密,讓人尷尬。”
“娘娘不也一樣嗎?明明知道被會我揭穿,可是還要說謊話,你到底在留在宮裡做什麼?”他不解的看着我。
我搖搖頭,一語不發。
阿寶走到我面前,屈身跪到我腳下,“娘娘,我們走罷,你想要什麼阿寶都能給你,我們別在這裡好嗎?”
“在這裡讓你覺得不安嗎?”我問。
他怔了怔,然後艱難的點點頭,“對,會讓奴才覺得不安,很不安,每天就像是睡在火山上,隨時都有可能要爆發,我們都要葬身火海。”
“我跟那個女人有關係嗎?”我突然問道。
阿寶嚇得睜大眼,良久才道:“娘娘,你爲什麼突然這麼問。”
“我只是猜測。”我苦笑着低下頭,“不過你爲什麼要覺得不安?如果我跟那個女人沒有關係的話
?”
我語聲清冽,並沒半點試探的意思,可是他卻慌了起來,手足無措的跪在那裡,“娘娘,我……”
“阿寶,你知道一個人不知道自己過去的苦楚嗎?你知道一個人看不見這個世界的苦楚嗎?眼睛裡沒有任何色彩,我看到的只是一片黑暗,你告訴我什麼我就信什麼?”我淒涼的對天發笑
他怯懦的看着我,“娘娘,我知道你的苦衷,可是……不管怎麼樣奴才這麼做都是爲了娘娘好?奴才曾經說過這輩子的任務就是保護娘娘的安危,當有一天,我真的不能再保護娘娘時,我會把娘娘託負給一個信得過的男人,但是這個人……應該不是夜王。”
我突然有些害怕,彷彿他死的那一天已將不遠,“阿寶,我不許你說這樣的話,永遠不再說,我誰都不需要。”
“娘娘,如果夜王可以一如既往對你好的話,那麼那個人是他也無可厚非,可是……現在奴才不安,是因爲不相信他。”
“阿寶,別說了,是我誤會你了。”
“你就讓我說完罷,以後恐怕我們主僕再這樣平心靜氣的聊一聊的機會已經不多了。”他悽苦的道。
我有些着了慌,“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搖搖頭,“沒什麼意思,娘娘不要擔心。”
“你一直說離開,走,死這樣的話讓我怎麼能不擔心。”我忍不住擡高音量道,他手緩緩拉住我的,“別擔心,奴才這輩子只做娘娘的眼睛,娘娘的拐仗,不會走遠的。”
“你不許騙我。”我幾乎懇請的道,我怕了,無法想像這世上沒有阿寶我會怎麼樣?那就真的是孤苦無依的一個人了。
他笑着在我手背上拍了兩下,算做安慰,卻沒再說話。
我總有種不好的預感,自從進宮以來阿寶就變得不同了,寡言少語,宮中宮人衆多,一般的我也用不着他侍候,看着平常自己要做的事換做別的宮女來做,可能他心裡有些難過。
我嘆了口氣,“阿寶,如果你覺得無聊,我就去跟皇上說讓他在宮裡給你安排個差使。”
“不用了,奴才只想跟在娘娘的身邊。”他笑着拒絕,下去摘了一隻芙蓉花放到我手裡,“娘娘,這就是芙蓉花。”
我手指輕輕撫摸着安柔軟的花瓣,笑着道:“原來這就是芙蓉花。”
“對,就像娘娘一樣風華絕代。
“風華絕代的不是應該是牡丹嗎?”我笑着道。
“可是牡丹在南方不易養活,很易死,芙蓉就不同了,可以長長久久。”
長長久久,我細細咀嚼着這句話,似乎在哪裡聽過。
入夜時分,廊下長燈燃起,連綿了一片火紅的燈籠,阿寶扶着我慢慢走過來,蘇蘇站在門前翹盼着,看到我們回來,立刻跑過來道:“娘娘去哪裡了?讓奴婢好找。”
“有什麼事嗎?”我問,她代替了阿寶的位置,自己過來扶着我道:“皇上下午時就來了,見娘娘不在於是就出去走了走,現在回來還是不見娘娘,奴婢派人出去尋找都沒找到,快急死了。”
“哦。”我淡淡應着,轉身對阿寶道:“
還是你來扶我罷,走得快些。”
阿寶表情微微沉了沉,沒有說話,順從的過來扶着我,蘇蘇只好重新讓到一邊,有些找落。
但有阿寶扶着,我確實快多了,於是她也不再計較,快速進去通稟了一聲,我走進去,俯在殿下請安,“臣妾見過皇上。”
夜王坐在榻上,手指隨意的撥弄着桌子上我用過的經書,水晶佛,和木魚,見我進來並沒表現過什麼別的情緒,仍舊淡淡的道:“回來了?”
“恩,不知皇上來了,讓皇上久等了,還請恕罪。”我低着頭道。
他在木魚上敲了幾下,屋子裡響起一片木魚聲,然後扔了木捶,笑道:“你還有心思擺弄這些。”
“閒來無事打發時間。”
“你並不像其他嬪妃一樣喝茶聊天,聽曲玩樂。”
“因爲我看不見。”我如實說道,他臉上笑容頓了頓,低下頭道:“你倒實誠,什麼話都敢說。”
“別人忌諱是因爲是外人,我自己對自己,還有什麼好隱瞞忌諱的,那樣不就成了自欺欺人嗎?”我笑着道。
他也笑了,擡起頭看着我,“芙蓉園好玩嗎?”
我臉上笑容不禁怔住,阿九也緊張起來,怎麼他知道我去了芙蓉園嗎?可是蘇蘇說到處找不到我?
我心裡思附着,不動聲色,“皇上怎麼知道臣妾去了芙蓉園。”
這時,蘇蘇恍然大悟道:“哦,怪不得奴婢找不到呢?原來是去了那裡,奴婢竟忘了,只說從前皇上不準任何人去,竟想不起來皇上前幾天是有過一道特許的,真是……都是奴婢的錯,讓皇上久等了。”
她話說到一半,就意識到我跟皇上之間無形的峰火,於是連忙止了話頭,我笑着道:“不關你的事,你們都下去罷。”
阿寶握着我的手用了一點力,我小心安慰道:“沒關係,你下去罷。”
他遲疑了一會,纔不放心的跟着蘇蘇一同退下。
我站在原地道:“皇上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不歡迎朕嗎?”
“沒有。”我道。
“要是我說,我想你了呢?”他目光裡閃動着一道異樣的光,妖邪得讓人想逃,直直望着我,我低下頭,有些臉紅。
他笑着走過來,拉着我的手,“過來罷。”
“我自己可以。”我本能的想要抽回手,他乾脆一把將我抱起來,放到榻上,“要你走得走到幾時?”
“我……”我無言以對,轉了個話題道:“皇上怎麼突然把從前那麼寶貴的園子開放讓人觀賞。”
“也僅止於你。”他笑着道:“因爲朕覺得那些花兒沒人觀賞也很寂寞,你也寂寞,兩個寂寞的人不如互相安慰罷。”他手指撫上我的臉頰,說的不是花,而是我們,他寂寞,我也寂寞。
可他愛的不是我。
我低下頭笑一聲,有些閃躲,“原來皇上也是惜花之人。”
“朕只憐世界獨一無二的花。”他言語曖昧,輕佻,我尷尬的坐在那裡,不知如何應對,他輕笑,一手擡起我下巴,“或許你真的是她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