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正他們接着往東城門走。遠遠看見城門了,莫里正的大兒媳看了一眼莫里正背後揹着的古葉舟讓他們轉交給寧父的二十斤糧食,眼珠一轉,低聲對莫里正道:“公公,這糧食你當真打算交給他岳父嗎?”
“那當然!”莫里正有些奇怪地望着大兒媳,“你說這話什麼意思?”
二兒媳最懂得大兒媳的心思,低聲道:“她是想說,反正寧叔也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要不就不要給他了吧。”
“什麼?”莫里正眼睛都瞪圓了,“你們怎麼能這麼想?這是古先生給他岳父的東西,我們怎麼能吞沒呢?古先生對我們一家已經非常好了,不僅留下了槐香她們母女照料,還送了我們這麼多的炒米,我們怎麼能做這樣忘恩負義的事情?”
大兒媳和二兒媳都不敢說話了,偷眼看三兒媳。
三兒媳最是乖巧,把公公最疼愛的最小的孫子抱了起來,親了一下,低聲道:“寶寶餓不餓?”
孩子點點頭。
“今天開始,我們就要冒着暴風雪,走很遠的路,去東邊的海邊找吃的去了。這一路要走好幾個月呢,一路上都沒有吃的。說不定會被活活餓死呢!你怕不怕?”
孩子還不知道什麼叫活活餓死,不過聽大人說要走這麼遠的路問怕不怕,心裡當然是害怕的,便點了點頭。
三兒媳朝莫里正奴奴嘴,說:“咱們這一路上能不能有吃的,可就全靠爺爺了。爺爺要是給寶寶吃的。寶寶纔有吃的。要是不給,寶寶可就要餓肚子了。明白了嗎?”
孩子又點點頭。
“那快去向爺爺要吃的吧。”
說罷,把孩子放在了地上。
孩子在雪地上蹣跚着走向莫里正。張開小手要爺爺抱。莫里正長嘆一聲,蹲下身,抱起了孩子,在他粉嫩的小臉蛋上親了一下。孩子道:“爺爺,我餓。”
莫里正滿臉的慈愛,柔聲道:“咱們現在糧食不多。不能敞開了吃了,得等到晚飯的時候才能吃。好不好?”
“嗯!”孩子又點點頭。
來到城門口,寧父跟莫里正的三個兒子還有一小部分村民等在這裡。莫里正看見了寧父,嘴脣動了動,又看了看懷裡的小孫子,到底還是什麼話都沒有說。
這面,龍老太爺他們一羣人亂哄哄來到了鏢局門口,卻見鏢局大門緊閉。並沒有古葉舟的身形。趕緊的來到門口拍門。但是大門不開,從高高的院牆上探出一個鏢師,聲音洪亮。正是大夥計洪偉強。
洪偉強高聲道:“你們有甚麼事情嗎?”
村民們亂七八糟地高聲道:“我們要見古先生,麻煩請通報一下。讓古先生出來。”“古先生答應了給我們每人一碗大米的。”“是啊,要是見不到古先生,我們就不走了……”
洪偉強等他們的聲音稍稍地了一些後,高聲道:“古先生不在鏢局了,他臨時有急事出城了,不知道什麼時候纔回來。臨走之前他說了,很對不起鄉親們,他說謊了,其實,他的糧食早就已經賣給別人了。他手裡現在已經沒有糧食,所以不能給大家了,很抱歉。這是真的。請各位回去吧。”
“怎麼能這樣呢?”村民們七嘴八舌說着,高聲叫着,有的哀求,有的痛哭,還有的甚至開口叫罵。
洪偉強下了高牆,沒有理睬。
門外村民議論着叫嚷着,可是大門緊閉,無論他們怎麼拍門都不開。這是鏢局,也沒有人敢翻牆進去或者強行破門進去。到了後來,一個個都垂頭喪氣的不說話了。
龍老太爺跟馬大麻子商量了一下,他們已經在門口等了差不多一個時辰,都沮喪地覺得古葉舟這次只怕真的不願意賣糧食,也不願意放糧食賑災。只好上路吧。
他們帶着村民,慢慢地來到了東城門口。
龍老太爺和馬大麻子並沒有馬,所以他們的馬車都是請村裡的村民幫着人力拉,沿着滿是冰雪的官道往東走,雖然這樣路途會比抄近路遠一些,但至少不會迷路。現在暴風雪還是很大,能見度很低,兩邊的山巒都隱沒在了風雪中。
走到晚上,大家到了一個廢棄的小村子。這村子已經沒有什麼人了,都逃荒去了或者死於災難中了。房子的房樑、門窗都已經被卸下來燒了或者賣了,只剩土坯的牆,卻也好過在曠野裡灌狂風,便各自找地方躲避風雪。
龍老太爺一家找了幾個連着的房子住下,他們跟馬大麻子兩家雖然挨着住下,卻各自都有意無意地避開了,因爲涉及到吃食的問題。
臨出發前,龍老太爺又忍着肉痛,拿出了若干古董,從酒樓換了少許乾糧。讓兒媳婦分給衆人。所有的僕從包括跟隨了他很多年的老管家、貼身丫鬟啥的,都已經養不起放走了,凡事都只能自己親力親爲。
因爲換到的乾糧非常少,所以分到每個人手裡便只有鵪鶉蛋般的一小坨,連塞牙縫都嫌少,吃完之後,幾個小孫子還是很餓,纏着龍老太爺,龍老太爺心裡難過吃不下,把自己的一小坨乾糧分給了幾個孩子。
龍老太爺和馬大麻子幾個大戶帶的衣服被子倒是不少,所以至少不用擔心凍着,但是村裡其他人就麻煩了,原來躲在城裡城隍廟還可以遮擋風寒,可是現在在這沒有房頂只有牆壁的露天殘垣裡,寒風肆虐,直接往人身上灌,便把他們凍得簌簌發抖。
田二貴的媳婦尤菜穿着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衣褲,還能勉強保暖,可是她婆婆就麻煩了,沒人照料他,田大貴扒了死去的弟弟田二貴的衣服,所以也穿得比較保暖,可是老母田婆則還是一件單薄的衣裙,她的夾襖早已經扒給了小孫子牛犢了。她本來就有些癡癡呆呆的,現在被霜雪這麼一凍,更是很少說話了。也不動彈,就安安靜靜躺在角落裡捲縮着,甚至看不出她有什麼怕冷的地方。
天黑了,狂風更加肆虐。
田大貴他們一家上次狂風捲走城裡米商的糧食灑得滿城都是,他們一家人都上街撿糧食,倒是撿回來了一小袋糧食,只是這麼些天過後,他們雖然很節儉,但還是已經吃得差不多了,每個人只分了拇指大的那麼一點。吃完之後感覺不到肚子裡有食,把抓地上的白雪塞嘴裡吃,吃完之後,嘴巴已經凍得都麻木了,整個身體都快凍僵了,卻也顧不得,至少肚子冰冷了反倒不覺得太飢餓。
到了下半夜,牛犢又餓又冷,覺得擠在母親懷裡都感覺不到溫暖,便想到了奶奶。奶奶一直非常疼愛小孫子,下雪以來,每天都是摟着他睡,還把身上的夾襖給了他。只是這一晚有些不一樣,奶奶到了這裡就捲縮在屋角不動彈,也不抱他了,給了吃食也就吃,吃完也不說餓,就那麼躺着。所以牛犢只好跟母親一起睡。可是母親不像奶奶那樣會照顧人,把他凍醒過來了,便想起奶奶,掙扎着起來,過去拉着奶奶的衣服說:“奶奶,我冷……”
他扯了幾下,田婆卻沒有什麼反應,他加大了力氣,用力扯了幾下,田婆僵硬的身子頹然栽倒在了雪地裡。把牛犢嚇了跳,連着退後好幾步,驚叫着:“奶奶!奶奶!”又撲上去抱起奶奶,卻感覺奶奶的手臂**的,根本拉不動,又急又怕,哭了起來。
這下子把她母親吵醒了,趕緊爬過來問:“怎麼了?”
“奶奶不說話了,嗚嗚嗚……”
大貴媳婦趕緊扶起婆婆,也連着叫了幾聲,卻沒聽到反映,摸摸她的腋下,也是冰涼。便也着急地叫喊起來。
田大貴和二貴媳婦尤菜都醒了,趕緊圍攏過來。田大貴摸了一下,發現母親的身體已經徹底僵硬了,呼吸早已經停止。冷漠地哼了一聲,說:“死了!”
大貴媳婦和尤菜都放聲大哭起來。田大貴怒道:“哭什麼哭,這樣下去,大家早晚都得死!還有什麼好哭的?睡覺!”
他這麼一吼,兩個女人都不敢哭了。
田大貴坐回自己角落,說了一句:“把她身上衣服扒下來給牛犢穿!”
兩個女人都驚呆了,那可是他親身老孃啊。傻呆呆望着他。
田大貴吼道:“看什麼看?老子們不扒,別人還是會扒。她不是最疼愛牛犢嘛,她會願意的。快點!”
兩個女人只好硬着頭皮扒掉了婆婆身上最後一套單衣,把她乾癟瘦小的身子埋在了雪地裡。把衣服給牛犢穿上,抱着接着睡。
第二天一早出發的時候,莫里正發現了田婆不見了,趕緊問田大貴。田大貴只是冷冷說了一句:“凍死了!”
莫里正啊了一聲,隨即嘆了口氣,這纔剛剛上路,便死了一個人,這一路到海邊,路途遙遠,也不知道要死去多少人。
到了中午找了個避風的地方暫時歇息吃東西。
頭一晚莫里正都不敢看寧父,生怕看見他心中有愧,把那二十斤乾糧拿出來還給人家。現在,他到底忍不住,還是偷眼看了看寧父,卻見寧父在啃一個冷饅頭,很是驚奇,便過去問:“你哪來的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