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02年夏,江夏市。
“嘿嘿,您老忙着,不多打擾您了,再見。”柳羽新滿臉堆笑,眼睛幾乎舒展得成了一條縫,連連點頭彎腰從某公司總經理室退出來,門還沒關的時候,看見那個胖胖的中年人一臉怒火和不屑的表情。
“媽個巴子,我連自我介紹都沒說完,就被這死胖子趕出來了,真是狗眼看人低,不就是三流大學畢業嗎?不就是掛了幾科嗎?不就是畢業證還沒發嗎?居然不識貨,你姥姥的,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處處不留爺,爺去投八路。拜拜吧你這老小子。”儘管已經從帝豪大廈走了出來,柳羽新仍是憤憤不平地想着。
天氣炎熱,正在八月時節,烈陽當空,剛大學畢業沒兩個月,卻在這難熬的酷暑裡四處奔走八十多趟,柳羽新光想想就覺得冤得慌。都說大學生是天之驕子,是社會棟樑,什麼知識改變命運,這些都是哪個倒黴孩子說的?按理說我也算是英俊瀟灑玉樹臨風,標準的身材,不胖不瘦,爲什麼找個工作這麼難呢?
都是這破學校,領個畢業證還非要通過什麼英語四級,去他妹的,這什麼跟什麼嘛?有個毛關係,害的我只能找街邊打印店印刷點假的畢業證複印件,就那粗糙的到處都是雪花的東西能蒙得了誰啊,真被這變態學校給害死了。柳羽新鬱悶的想着,就差破口大罵了。
摸着口袋裡的五六塊鋼蹦,看着那傾瀉下來的灼熱的陽光,連頭上的毛都快烤焦了。柳羽新嘆了口氣,斷了打出租車的念頭,上了一輛油漆斑駁,四處漏風的老式公交車。
車裡人實在太擁擠,柳羽新拼着滿頭大汗,在人羣中勉強擠來擠去,總算找到一個可以拉着扶手的位置,旁邊一長着麻子的胖妞拱了他一下,恨恨地斜了他一眼,似乎怪他不憐香惜玉亂吃豆腐。柳羽新暗暗苦笑一聲,欲哭無淚,心裡鬱悶得快滴出血來。
好不容易車到站點,他飛一般地竄下去,周圍空氣盡管還是悶熱,至少不會再那麼渾濁了,他開心地哼着小調,來到他所租住的小屋門前。
這是一片城中村,說是一室一廳不過就是個小單間而已,廚房的面積沒半張牀大,衛生間的寬度勉強夠一人蹲下的,但再怎麼說,總是柳羽新的老窩,感覺還是親切的很。
他輕快地飄到門口,剛剛浮現的笑容還沒有消失,突然門從裡面“砰”地打開,把他嚇了一跳。一個五大三粗的四十多歲的女人,足有兩百多斤,雙手叉腰站在門前,一根肥胖的指頭突然飛出,差點戳中他的額頭,暴怒無比:“我說你這臭小子,房租到現在還不付,都幾個月了你瞧瞧,上個月你還說一次付一年呢,結果你連水電費都沒給我付清,你存心想和我過不去啊,你再這樣,你馬上給我滾!”
柳羽新心裡一慌,仔細看原來是房東吳大嬸,連忙噓了一聲說:“吳大嬸,你看我不正在找工作嗎?要是找到了,象我這樣的人才,月薪萬元隨便起,付你這房租太小意思了。你急
什麼啊?”
“我呸!”吳大嬸一口濃痰噴出,正好落在他脖頸旁邊,滑溜無比,居然瞬間就溜進他背裡。破口大罵:“少跟老孃來這套,就你那破寒酸樣,要是有本事,也不會一個多月都找不到工作,一開始就欠了我兩個月押金不說,還有一個月房租都沒給,你這副挫樣多少年也沒前途啊!”
最後她指着柳羽新的鼻子要他馬上搬出去,不然的話要叫做公安的老公來收拾他。
柳羽新一聽有些急了,正想與她好好理論,又感覺英雄氣短,實在不知道怎麼和她辯解。好在周圍居住的鄰居都跑了出來,紛紛勸解,那胖女人暫時收住了火氣,惡狠狠地說:“今天這門鎖我換了,你什麼時候付清了房租你再進來睡,要不然門兒都沒有!”
柳羽新一聽急忙說:“別啊,吳大嬸我累了一天,你讓我洗個澡行嗎?我東西可都在裡面啊!”話還沒說完,轟天一聲響,那個體態臃腫的女人已經消失在門內,鐵門緊閉,揚起一陣嗆人的灰塵。
柳羽新張了張嘴巴,沒喊出來,他知道今天可能真沒法進門了。靠!他衝着那房門做了一個極其優雅的手勢,凌空伸出一個拳頭,只露出箇中指,滿臉激憤的表情。
心裡暗暗咒罵了一通,拖着疲倦的身軀走了出去。先抖抖身上發皺的襯衫,掏出個空煙殼,取出裡面的錫箔紙,把身上滑下來的那塊綠油油的濃痰擦去,看了差點沒吐出來。
然後從口袋裡掏出一款老氣陳舊的諾基亞直板機,這還是前兩年在學校求爺爺告奶奶東湊西借花了800塊買的,麻木地按下幾個鍵,響了半天,正在不耐煩的時候,電話通了,裡面傳出一個非常有禮貌的具有磁性的聲音:“您好,請問是哪位?有什麼事情嗎?”
“喂,死魚頭你就別裝了,我是你哥,你來電顯示還沒開通啊?你在哪,我過來找你吃飯。”柳羽新有氣無力地說道。
電話裡的聲音頓時分貝高了好多,變得粗豪無比:“靠,是你小子,你早說啊,費我這麼大勁,我這正搞活動呢,領導隨時會打電話來查崗,沒事別騷擾我,下了班到聚源大飯店等我!”一口氣說完直接掛了,只剩下一陣忙音。
這個叫“死魚頭”的,全名叫陳可魚,是柳羽新大學裡的同學,室友兼死黨。名字雖然聽着文氣,但是性格形象和那可是一點都不沾邊,身材魁梧,特別是腦袋長得大,還長着金魚眼,所以外號叫魚頭。最近在一家手機公司找到了銷售工作,起早貪黑,累得要死,不過至少是有了工作,糊個溫飽沒問題。
這小子裝得還挺忙!柳羽新撇撇嘴,不過想到晚上去聚源大飯店吃飯,心裡又樂開了花,兩眼放光,估計是公司發了銷售提成,琢磨着晚上狠狠地大吃一頓。
看看時間,居然才下午四點半,怪不得那小子發飆,離吃晚飯確實還挺早的。算了也懶得坐車,省下一塊錢,慢慢走過去,就當逛街了。柳羽新拿定主意,乘着11路車出發
。
到了地點,買了包兩塊多的“友誼”香菸,有滋有味地抽了起來。又等了一會,天色都暗了下來,柳羽新看看居然都六點半了,陳可魚居然還沒來,感覺肚子餓得咕咕直叫。
趕快拿出老人機呼叫,電話一接通,還沒張口,陳可魚已經用震驚宇宙的聲音大叫:“柳大師,你死到哪裡去了?再不來我自己可就先吃了!吃個飯都不靠譜,你想餓死我啊!”
因爲柳羽新這三個字讀得快些就有點象劉禹錫的發音,那可是大師級的人物,所以久而久之就起了個大師的外號。
柳羽新只覺得耳膜都快爆裂了,定了定神,也大聲迴應:“我靠,到底誰不靠譜啊!我早就在聚源大飯店等你了,你這死傢伙跑哪裡去了?”
陳可魚聲音一下小了很多,囁嚅地說:“下午時間太緊,一下來不及說清楚,我說的是在聚源大飯店對面那間小吃店,我在裡頭第二張桌子,快來。”
我靠,柳羽新眼前一黑,差點沒躺在地上,心裡鬱悶得快噴血,正想K他幾句,那傢伙卻機靈地把電話掛了。
有氣無力地挪動着身軀到了對面的小吃店,柳羽新發現那個無良的傢伙很神氣地翹着個二郎腿,正捧着一大碗肉絲麪有滋有味地吃着,整個腦袋幾乎都塞了進去。
這個吃貨,還說等我吃飯,看來都快吃光了。
“啪。”柳羽新把裝着簡歷等材料的公文包往桌上一扔,一邊狠狠地盯着陳可魚,一邊中氣充足地喊:“老闆,來四個肉包子,四個糉子,再來一大碗鴨肉粉!”
陳可魚撲哧一聲,碗裡的湯水飛濺出來,甚至還包括一兩根麪條飛到桌上,他瞪大雙眼,不相信地問:“你餓死鬼投胎啊,這麼能吃。”
“那當然,我中午就吃了一碗泡麪,一塊錢一袋的,就怕不夠飽,又放了整整一鍋的水作湯喝,我現在可是餓得連胸肌都小了。”
“就你還有個毛的胸肌,怎麼混得這麼慘,你工作還沒找到?”陳可魚瞟了一眼桌上的公文包,把桌上那兩根麪條夾回碗裡,然後戀戀不捨地喝完最後一點湯,砸吧着嘴問。
“別提了,他們明顯只看文憑不看實力,就咱這水平,到哪個公司不當個什麼CEO之類的啊?”柳羽新點了一支菸,沒好氣地說,緊接着又大吼一聲:“老闆,吃的快拿來啊,先把那肉包子裝來!”
“我呸,你就吹吧你,就你還CEO,你是UFO還差不多。你早點去火星也好,這地球上能節省不少糧食。”陳可魚無情地打擊他。
柳羽新正想損他幾句,突然見熱氣騰騰的包子端上來,顧不得搭理他,一手抓起直往嘴裡塞去。只聽他“啊”的一聲慘叫,幾乎震掉樓頂。
“怎麼了?”陳可魚吃驚地問,連老闆也跑了過來。
“呸,呸呸,沒,沒什麼,沒注意還叼着煙呢,連肉包子一起都到嘴裡了,燙死我了!”
“你個大豬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