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月初,縣城福星客棧二樓客房裡,兩人靠在牀頭休息,黃三才講起狄應雄案件始末,許如煙靜靜聽完,說道:“照你的說法,梵思靜嫌疑最大,偏又找不出任何證據,還不懼問心術,是這樣麼?”
黃三才苦笑道:“瞎猜的,到底是不是她乾的,誰知道呢,現場讓那幫蠢貨破壞得亂七八糟,我再有本事也無從着手,再說狄應雄只是纏她,並沒用強,不至於爲此心生殺意,此事倒成了樁懸案。”
許如煙閉目靜默一會,若有所思道:“我大致想到一種可能,元嬰修士哪怕壽元到頭,想賴上一段時間也是能辦到的,她家老祖是男是女?多大年歲?歸天時她有沒有近距離觸碰過?你回去問問清楚。”
“你懷疑她被奪舍了?不大像啊,看她說句狠話都磕磕絆絆,根本不像閱歷豐富的老妖……咳咳,如煙,你不一樣,你有一顆善良純淨的心靈,是天使的化身,我……”
“行了行了,這些我都聽膩了,沒空跟你嘔氣,我說過她被奪舍了麼?不懂就別瞎猜,你先回去問清楚,或許能解開疑團。”
見她真不生氣,黃三才放下心來,猶疑道:“案子已經了結,再打聽人家的家事,怕是沒那麼容易了,我儘量試試,可不敢保證能問出來。”
許如煙對此事非常感興趣,笑盈盈的鼓勵道:“拿出你的真本事來,我對你有信心,要是這點小事都辦不好,今後就別來找我了,省得我看了厭煩。”
黃三才剛要叫苦講條件,許如煙卻不給他機會,催着他趕快回去辦事,還親自服侍他穿衣,這可是頭一遭,不禁有點受寵若驚,只是莫名其妙攬了個任務上身,這算是自討苦吃,沒事找事麼?
回到鎮上便去拜訪梵思靜,結果家裡沒人,許如煙交待之事,若是遲遲不能交差,只怕會迎來她的雷霆之怒,黃三才不敢掉以輕心,發動家裡兩個女人一起找,總算在果園找到了人。
打發兩人回家,調整好情緒,施施然走到近處,笑道:“思靜果然會享受生活,這破鎮子就屬果園風景最好,黃柑綠橘深紅柿,個大色美壓彎枝,今年收成應該不賴。”
梵思靜並不回頭,望着色彩豔麗的柿子發愣,喃喃自語道:“家裡也有一片柿園,柿子紅時真的很美,每到這時節,便會摘些回去釀酒,那氣味馥郁芬芳,那口感清爽甘甜,唉!不知何時才能再次品嚐。”
柿子雖美,卻不及人美,黃三才差點看呆了,醒醒神道:“喜歡就摘一些回去,沒人會追究,思靜不僅美貌動人,還這般心靈手巧,天下間怕是無人能比,柿子酒我沒嘗過,出窖之日,可要厚顏討兩杯。”
梵思靜皺了皺眉,不悅道:“不問自取,那便是偷,你我並不相熟,還是叫我師妹好一些。”
“我與思靜一見如故,何必如此見外,修仙問道求自在,又不是道學先生,在乎那些虛禮作甚,誰家沒順手牽羊,摘幾枚飽飽口福?敢於打破陳規陋習,才能活得從容逍遙,思靜,你的觀念過於呆板了。”
“你要自甘墮落,肆意放浪,那是你的事,我有我做人的準則,因循守舊也好,墨守成規也罷,不用別人來指責,話不投機,往後還是少見爲好,失陪。”梵思靜非常不喜他的散漫作派,說完便要走人。
黃三才當然不會輕易退縮,一臉慚愧道:“思靜教訓得對,無規矩不成方圓,原則底線不容踐踏,我也覺得這種風氣急須扭轉,有你這杆道德標杆在,必能止住這股歪風邪氣,還我花林鎮蔚然之風。”
梵思靜不禁莞爾,發覺他說話挺有趣,並非固執己見的呆狂之人,“我可沒這麼大本事,管好自己已是不易,他人自有緣法,哪用我來多話?”
“一切有爲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思靜果非常人,人生感悟已近大道本質,實令我輩深感汗顏啊。”
什麼意思?梵思靜聽得半懂不懂,不明覺厲,又不好意思問,隨意搪塞道:“我不過是依本心行事,哪有什麼感悟,先輩教誨言猶在耳,不敢行差踏錯,亦步亦趨而已。”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污濁不粘身,聖潔在人間,思靜的人品太令人欽佩了,在你的光輝照耀下,有種洗盡鉛華,遠離庸俗的超然體悟,我這一身污穢,似乎已洗去大半。”
誇讚美貌的聽得太多,早已沒啥感覺,這番人格品性的讚譽,卻極爲新穎出彩,梵思靜大爲受用,心下竊喜的同時,也有些難爲情,羞答答道:“你別信口開河,我哪有這麼好。”
黃三才目不轉睛的盯着她猛瞧,直到她承受不住移開目光,才說道:“有幾句話憋在心裡不吐不快,又怕唐突佳人,願意聽麼?”
梵思靜心跳得厲害,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不由自主道:“你說。”
“思靜,你是美貌與智慧並存,純真與優雅兼備,集所有美好於一身,鍾天下靈秀爲一體,你就是我心中的女神,是我向往已久的追求。”黃三才已無聲無息靠近過去,輕輕攬上腰肢。
梵思靜心慌意亂不知反抗,直到嘴脣被吻,迷迷糊糊沉醉其中,又覺這般親熱甚是不該,內心激烈交戰一番,毅然推開他,漲紅着臉嗔怒道:“你……你太過分了,怎麼可以這樣?”
感覺她不是真生氣,應是羞惱一類情緒,黃三才笑道:“思靜,你現在好美,宛如瑤池仙蓮一般,美豔絕倫而又一塵不染,你是天女下凡麼?怎會如此靈秀?”
“你……你別過來,就這個距離說話,不然我便要走了。”梵思靜矛盾極了,既渴望再親近一些,又明白那樣不對,極力壓抑心中漣漪,不敢再讓他接近。
就算她張開腿,黃三才也不敢上,一上牀就死的詛咒,他還沒勇氣挑戰,打開心防的目的已達成,揀些能說的自我介紹了下,拉她並肩坐下,問道:“你的家世我還不瞭解呢,你家老祖是你多少輩的祖爺爺?”
梵思靜捶了他一下,傷感道:“你別張嘴亂說,是隔了七十四輩的祖奶奶,她很疼我的,只是我太沒用了。”
“唉,生死有命,你也不須過分自責,畢竟壽數有極限,活了上千年,有何不知足的?她享年幾何呀?”
“二千二百多歲吧,具體年歲我也不清楚,其實大家早有預料,只是太過突然,家裡人有些接受不了,沒了老祖撐腰,往後的日子怕是沒從前好過了,這才遷怒到我身上。”
“看着親近的長輩去世,你肯定很傷心吧,當時有沒有抱着她痛哭啊?”
“當然有啦,我還哭昏過去,現在想想,家裡也就老祖真心待我好,還有三姑祖也不錯。”
“嗯,你那時有沒有感覺不對勁的地方?比如頭痛頭暈之類的。”
梵思靜面色僵了僵,驟然色變,一臉的痛心疾首,“你什麼意思?誰派你來的?他們真是神通廣大啊,提前幾個月就埋下釘子了,我還是那句話,什麼遺寶戒指我都沒見過,不用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你走開,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黃三才瞬間想明白原委,還真是躺着中槍啊,急忙解釋道:“思靜,你冷靜一些,我從蘭陵郡遷來,與你家毫無瓜葛,若我另有圖謀,早就接近你了,需要等到現在麼?你……”
看着她一溜小跑離開,根本不聽自己解釋,只能無語凝噎,平白無故成了壞人,沒處喊冤啊,轉念一想,自己並不打算與她深入交流,沒必要爲此苦惱,說到底還是獵豔心理在作祟。
她家老祖是雌兒,符合同性奪舍的基本要求,抱着屍體痛哭,也給奪舍提供了接觸條件,難不成真發生過不忍言之事?不像啊,完全沒有千年老妖的氣勢,剛纔表現分明青澀得很,就是個自矜自傲的稚嫩丫頭。
老妖怪活了二千二百多年,算是壽終正寢,按理說魂魄也該同步衰亡,奪舍能對抗天命麼?唉,見識不夠啊,不排除人家有續命之法,等許如煙來解答吧。
揣着一肚子疑惑,次日便匆忙動身趕往縣城,兩地相隔近兩千裡,連日往來奔波,很是疲憊不堪,沒心思兜圈子,將梵思靜那裡套出的消息,一五一十講給她聽。
許如煙聽他說完,嘿嘿冷笑兩聲道:“現在我敢斷定,那老東西就在她體內,壽限到了還賴着不死,怕也只剩最後一口氣了,老東西的家當十有八九在她身上,想想辦法應該能弄出來。”
“真被奪舍了?她就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這點眼力我自信還是有的。”黃三才瞠目結舌,實在不敢相信。
“你怎的越來越蠢了?我有說奪舍麼?那老東西壽元已到,奪舍也是死路一條,何況契合之身可不好找,哪是想奪便能奪的?”許如煙翻着白眼損他,好似有無窮樂趣。
“你就不能一次說清楚麼?我是井底之蛙,孤陋寡聞,求老婆大人解惑。”黃三才也有點不爽了,明知老子不懂,還說一半留一半,故意看老子出醜麼?
許如煙心情很好,得意道:“就幫你漲漲見識,元嬰是魂魄與特殊靈氣結合而成,已是有形之物,有能力脫離初始肉身,依附在他人體內,畢竟本質上仍是魂魄,一旦離體便會受到傷害,因此賴在梵家丫頭體內不敢出來。”
“老東西大限已到,爲天命所棄,汲取不到天道本源,會持續衰減直至消亡,要苟延殘喘活下去,便只能行逆天之法,掠奪他人魂魄本源以補充損耗,梵家丫頭是作爲宿主,動她等於自殺,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敢動的,那就只有掠奪與她密切接觸的其他人。”
“如我所料不差,老東西是用吞魂之法續命,要掠奪他人魂魄本源可不容易,魂魄一般都呆在識海之中,若是強搶代價會非常之大,她是不敢這麼幹的,只有別人魂魄主動跑出來,她纔有機會,你應該猜到了吧?”
黃三才恍然道:“原來如此,交合到極樂時,靈魂會自主移動至妙處,老妖婆便一口吞了,對不對?”
許如煙不懷好意的笑了笑道:“不錯,吞魂之法後患極大,嘿嘿,估計她此刻已經搞不清楚自己是誰了,這麼活着又有何意義,飲鴆止渴而已,講得夠明白了吧,還有什麼不懂的?”
在黃三才印象中,梵思靜屬於比較矜持自重的類型,不像是隨隨便便的女人,納悶道:“儘管接觸不多,但我感覺梵思靜挺正派的,會受她指使,到處勾搭男人?”
“修煉到高階的修士,手段多得很,若是不惜消耗,短暫控制肉身並不難,而梵家丫頭只當在做夢,具體情況根本就不知道,看着吧,要不了幾個月還得出事。”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溼鞋?一直這麼下去,遲早會暴露,能幫幫她麼?”黃三才不禁擔心起來。
許如煙頓時不高興了,垮下臉來道:“這般關心人家,不會是動情了吧?你可真是貪心不足啊,是塊糖就要去舔一口,也不怕撐死,再提醒你一次,不經我允許,你敢亂來的話,那便一刀兩斷,往後再不相干。”
“如煙,當初的約定,我時刻記在心上,你真的多慮了,她體內還有個老妖怪呢,我得多蠢纔會自尋死路?”
“那你替人家操什麼心?她是死是活關你何事?還不是看人家漂亮,捨不得放手,你那點心思我早看透了。”
還真讓她說中了,差點爲她敏銳的洞察力喝彩,梵思靜確實美得撩人,不忍看着她墜入深淵,想伸手拉一把,卻自知力有不逮,只盼許如煙能發發善心,相信以她之能,有辦法搞定那殘魂,忍不住勸道:“她身上還有寶物,如果事發被抓,還有我們的份麼?”
“哼,真當我無所不能啊,老東西是元嬰殘魂,哪是容易對付的,一個不慎便會要了梵家丫頭小命,你捨得麼?還是等我築基再說吧。”
“時間不等人啊,你何時築基?”黃三才暗中着急,若是拖到梵思靜再次作案,上面鐵定不肯輕易罷休,勢必驚動高階修士出面調查,再想矇混過關幾乎不可能。
許如煙相當不滿,罵道:“你急什麼?我不需要準備麼?她重要還是我重要?沒吃進嘴裡的才香是不是?瞧你那點出息,再快也得下個月,到時我自會回來,你先穩住她,最好弄到家裡就近監視,別給她機會弄出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