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飛走進中軍帳,他知道燕王人在帳中,心裡一直惦記着朱隸。
“四爺,朱隸說晚一些回來。”
“嗯。”燕王從書上擡起頭,“燕飛,小四爲什麼進城?”
“草民不知道。”燕飛搖搖頭。
燕王放下書站起來:“小四是不是不想打了?”
燕飛沒吭聲,最近一段時間朱隸是很沉默,在將士們面前有說有笑,一轉身,剩燕飛一人時,什麼話都沒有了,燕飛跟他說話,半天才回答一句,也不知到他在想什麼。
其實不止朱隸,平時朱能、張輔等聚在一起,也總是說個不停,最近一個多月大家都很沉默,聚到一起也不怎麼說話。
“一個小小的濟南城,竟然拖了我們三個月,本王也很厭倦,既然硬攻不行,想個別的方法。”燕王在中軍帳中踱着步。
燕飛見燕王陷入沉思,悄悄地退了出去。
朱隸隨同鐵鉉、盛庸回到臨時的指揮營帳,軍士已擺好了酒菜,斟好了酒,四、五個菜,有雞有肉,倒很豐盛。
“朱將軍請,招待不週,還望諒解。”鐵鉉伸手示意道。
“鐵布政使這是哪裡話,你若是去在下的營帳,在下還拿不出這些東西請你。”朱隸說的也不完全是客氣話,大軍出征近四個月,軍營中也確實沒有什麼好吃的了。
“朱將軍文武全才,皇上對朱將軍一直賞識有加,你如能爲皇上效力,皇上一定非常高興。”盛庸望着朱隸,很認真地說。
朱隸想起朱允炆的樣子,苦笑了一下,上次見面,還是徐老夫人過世,朱隸去京城奔喪,算起來,也有六七年沒見到皇上了。
“如果皇上這三月發兵增援你們,我也許會考慮這個問題。”朱隸看着酒杯,輕輕地說。
就算皇上發兵朱隸也不會考慮的,但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對朱允炆這麼失望。
朱隸這句話說的聲音很輕,但聽在盛庸和鐵鉉的耳朵裡,卻是一臉的凝重。這正是他們三個月來不敢觸摸的問題。
氣氛一時有些壓抑。
“皇上不派援兵,一定是因爲朝廷有困難,派不出援兵,朱將軍,朝廷不派援兵,你應該高興,爲什麼好像對朝廷不派兵很不滿?”盛庸頗感詫異。
朱隸露出一絲苦笑:“在下只是爲你們不平而已。”
“今天不談國事戰爭,我們只喝酒。”鐵鉉舉起酒杯,與二人撞了一下,他似乎捕捉到了朱隸今天來的目的。
“好!只談風月,不談國事,認識你們二位,是我朱隸的榮幸,幹。”朱隸一口喝乾杯中的酒。酒入口中,一股暖流順喉而下,留齒芳香,不禁讚了一句,“好酒!”又親自拿起酒壺爲鐵鉉、盛庸斟滿。
“朱將軍好酒量,兄弟的酒量不行,一杯酒下去就有些頭暈了,鐵布政使酒量好,讓他陪你。”盛庸謙讓道。
“哎,我們這些人死都不怕,還怕喝醉嗎?你放心,今天沒有人攻城,我保證明天也沒有。”
“哈哈哈!衝朱將軍這句話,我盛某今天就捨命陪君子。”
“盛大將軍不愧爲大將軍,爽快,幹!”
“鐵布政使,不要光看着我們兩個人喝呀,盛大將軍不是說你的酒量好嗎?”朱隸又給鐵鉉倒上,來到盛庸的營帳做客,倒好像朱隸成了主人。
“跟盛大將軍比,在下的酒量是不錯,但是跟朱將軍比……”鐵鉉兩杯酒下肚,警覺性也不那麼高了。
“都知道色目人能喝酒,在下哪能跟你比,您讓着小弟點。”
“在下聽聞朱將軍可一向都是不服輸的人啊。”鐵鉉笑道。
“不服輸不行啊,我帶着十多萬大軍,打你們幾萬人都打不下來,佩服,讓小弟敬二位一杯!”
“朱將軍去年以一萬人堅守北平城,讓李景隆五十萬大軍打了一個月沒打下來,我們跟你比還差很遠,我們更佩服你!我鐵鉉也敬朱將軍一杯!”鐵鉉說罷一飲而盡,朱隸笑着舉杯回敬了一下,也一飲而盡。
“說實話,我們不同,我有援軍,我有盼頭。來,不說這個,我們喝酒。”
燕飛一直等到天都黑了,濟南城門的吊橋才放下來,朱隸騎着馬的身影在背後城內的火光輝映下,飛馳而出,如戰神衝向戰場,瞬間融入到黑夜中。燕飛撇嘴一笑,看着遠方的影子漸漸重現進入視線,越來越清晰。
朱隸的馬很快,眨眼到了燕飛身旁,未等燕飛開口,朱隸一勒繮繩翻身滾下馬來,跪在地上一陣狂吐。
燕飛皺皺眉頭:“你怎麼喝了麼多酒?”
朱隸吐得連苦膽都要吐出來了,還在乾嘔。
燕飛掌中凝聚真氣,緩緩地自朱隸背後大穴輸入,方止住朱隸的嘔吐。
“感覺怎麼樣?”
朱隸痛苦地搖搖頭。
“朱隸怎麼了?”見燕飛抱着朱隸進來,沈潔忙走上前。
“醉了,去弄點熱水來。”
“怎麼這麼大酒氣?他進濟南城,就是爲了喝酒?”沈潔不滿的嘮叨一句,出了營帳。
燕飛將朱隸放在牀上,幫他脫掉外衣。朱隸多少酒量他很清楚,加上他深厚的內功,輕易是不會醉的,更不會醉成這個樣子,跟他一起喝酒的鐵鉉和盛庸一定醉得更慘,朱隸到底要知道什麼,下了這麼大血本。 Www ▲ttκǎ n ▲¢O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朱隸才睜開眼睛。
見朱隸醒了,沈潔走了過來:“好些嗎?”
朱隸坐起來,晃晃腦袋:“頭疼。”
“知不知道你這樣喝,很容易喝出胃出血。”
朱隸嘿嘿笑了:“不會有下次。”
“燕飛守了你一夜,早上看你睡踏實了才走,燕王一直派人問你的情況,朱能他們兄弟幾個來了好幾次,你這酒喝的,這個燕軍都知道你喝醉了回來。”沈潔不滿地看着朱隸。
朱隸抱赫地笑笑:“他們兩個比我更慘,今天也起不來。”
沈潔白了他一眼。
燕王的中軍帳中,朱隸捧着頭坐在一邊,等着燕王處理完手頭的事情。
“頭很疼?”燕王走過來,坐在朱隸的對面,“爲了什麼事?”
“如果我們最終勝了,盛庸會投靠我們,鐵鉉不會,但現在,他們會一直守下去。”
“你還是去招降了。”
“不確定他們會一直站在我們的對立面上,我下不了手,看到他們守城,我總是想起北平的那場守城戰。”
燕王看着朱隸,他終於明白大家情緒低落的原因,參加攻城的隊伍中,有一半的人蔘加過北平守衛戰,如此相同的遭遇,讓他們心生同情,所以城越攻氣勢越弱。
這仗是不能再這樣打下去了,如果想不到更好的方法,只能撤兵。
朱隸被燕飛拽着走出軍營。
濟南處於丘陵地帶,南高北低,南依泰山,北靠濟水,濟南就得名於濟水之南。
朱隸仰面躺在山坡上,任燕飛怎麼踢他也不起來。
“別動我,難受。”
“喝那麼一點酒就裝熊,你都躺了一天了。”燕飛心知朱隸裝熊不是酒的原因,是不願攻城。
“一點酒?!那叫三個人喝了兩大壇,盛庸根本沒喝多少,基本上都是我和鐵鉉喝的,鐵鉉太能喝了,我要不是用內力壓住酒勁,早被他灌趴下了,鐵鉉送我出來的時候,騎在馬上都不帶打晃。”
“你縱馬出來的時候,我也沒看出來你喝酒。”
“那還不是硬撐的,看到你就撐不住了。”朱隸苦笑了一下,抓把草蓋在臉上。
“探子回報,鐵鉉和盛庸也三天沒有上城牆了。”朱隸透過蓋在臉上的草看了一眼燕飛,嘿嘿一笑。
“鐵鉉和盛庸真是兩條漢子,我也很敬佩他們,他們也真信任你,大敵當前,也敢喝得爛醉。”燕飛叫不起來朱隸,自己也躺下了。
“我只承諾他們昨天不打,沒承諾他們今天不打。”
“看樣子鐵鉉跟你一樣,喝得再醉,一天也能恢復。”
“我沒恢復,我難受,起不來。”朱隸故意拿出虛弱的聲音。
“別裝了。”燕飛撿起手邊的一個小石塊,打向朱隸。朱隸靈巧地躲過。
“真不想跟他們打,可是話談了半天,酒喝了兩壇,還是說服不了他們,還得打。”
燕飛嘆口氣:“燕王也不想這樣打了,但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你進城那天,燕王下令去德州調大炮了。”
“調大炮?不是爲了保持完好的城牆,方便我們攻下後防守,纔不使用大炮的嗎?要是用大炮,三個月前就攻下來了。”朱隸詫異地說。
燕飛白了朱隸一眼,那眼神在說,燕王調大炮還不因爲你。
朱隸恍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燕王是怕他出不來。
如果鐵鉉和盛庸不放朱隸,什麼城牆不城牆的,都不重要了。
“燕飛,如果有一天我要殺你,你會怎樣?”朱隸忽然很認真地問道。
“命是你的,你什麼時候想要,什麼時候拿去。”燕飛回答的很隨意,就像朱隸問他借一件衣服,借一串銅錢。
“如果燕王想殺我呢?”
燕飛坐起來看着朱隸:“燕王不會殺你的。”
“我是說如果。”
“救你一起逃。你怎麼了?爲什麼說這些話。”燕飛有些緊張。
“燕飛,命是自己的,無論燕王想殺我也好,你想殺我也好,我都不會洗乾淨脖子等着你們殺的,除非有不得不死的原因。”朱隸仰望着天空,一字一句地說。
燕飛狠狠瞪了朱隸一眼:“我不會殺你的,任何情況。”說罷氣哼哼地躺下。
朱隸半晌沒說話,古人這種忠君報恩的觀念,在書生和義士心中已經根深蒂固,鐵鉉是書生,他認爲建文帝是當今的天子,他做爲朝廷命官,就當忠於皇上,至於皇上是否昏庸,跟他忠君沒有關係。
燕飛是義士,他認爲自己這條命是朱隸救的,朱隸真讓他死,他也願意。
朱隸沒有這種觀念,若換成朱隸守濟南城,朝廷三個月不派援兵,他會考慮不再爲朝廷賣命。
現在之所以跟着燕王,是因爲燕王對他情深意重,堅持了三個月都沒有用大炮,只因擔心他被困,就調用大炮。但將來燕王做了皇上,若薄情寡義,朱隸一樣會離開。
擡頭看着不遠處的濟南城,一朵朵白雲在城市的上空飄動,明朝的空氣就是好,雲都那麼白,小時候總是想象着要是能躺在雲上就好了。現在朱隸也想躺在雲上,那就可以直接就跳進城裡,打開城門,不費一兵一卒,拿下濟南,或者請來天兵天將,孫悟空、二郎神、呼風喚雨、水漫金山……
朱隸的大腦不着邊際的胡思亂想着,忽然,腦海中靈光一閃,朱隸騰地坐了起來,水漫金山,爲什麼會想到水漫金山?因爲濟南城北面流動着一條河——濟水,今天的黃河。
“燕飛,走!”朱隸喊了一聲,根本不管燕飛是否聽見,跳起來就往軍營跑。燕飛吃了一驚,緊跟在朱隸後面問道:“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