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讓馬智杺過一個開心的新年,小年這一天,朱隸和沈潔備了幾樣禮物,登門拜訪喬和僧。
聽到門房來報,喬和僧大吃一驚,急忙協同夫人一起迎了出來。
北京城剛剛下完一場雪,積雪尚未融化。朱隸一身大紅的修身棉袍,衣袖和領口用金線繡的祥雲和仙鶴的圖案,外罩一件明黃色的比甲,比甲上同樣用金線繡着花邊,腳蹬軟鹿皮翻毛雲靴,頭戴青色棉瓜皮帽,帽子頂上綴了一塊碧綠的翡翠。
沈潔的服裝同朱隸款式、顏色都相同,只是變成了女裝,各別地方做了少許改動。
這兩套服裝明朝王爺和王妃的騎馬裝,即正式又簡單,比長裙、霞帔穿起來方便多了,深得沈潔的喜愛。
何況那兩件明黃色的比甲,是皇帝御賜的,是身份和寵愛的象徵。
只是爲了配合這套衣服,沈潔不得不同朱隸一起騎馬來。
朱隸和沈潔很少穿得這麼正式,喬和僧將朱隸和沈潔接進正廳,心裡忍不住犯嘀咕,不論朱隸此行是何目的,自己看樣子都不得不答應。
朱隸協同沈潔坐上上座,喬和僧與夫人下首相陪,丫鬟奉上香茶,朱隸開口道:“冒然拜訪,還望喬大人不要怪罪。”
“哪裡哪裡。”喬和僧忙客氣道:“王爺和王妃光臨鄙府,是下官的榮幸,下官高興還來不急呢,何來怪罪。”
這種場面話,大家說出來就跟背臺詞一樣,雖然說得極富感情,但說的人不當真,聽的人自然也不會當真。
朱隸正考慮下面的話怎麼開口,沈潔微微一笑,望着喬夫人說道:“本宮終日爲瑣事奔忙,好幾次閨宴都沒有參加,聽說喬夫人的侄女依依小姐是頂好的一個女子,不僅樣貌出衆,琴棋書畫無所不精,脾氣秉性也極好,溫柔大方,賢德淑良,整個北京城,千里挑一。”
王公貴族夫人、小姐們的聚會叫閨宴。
以往沈潔在南京時,在京王府辦過兩次閨宴。
古代女子不滿十五週歲,未行過及笄禮之前,尚可偶爾上街露面,一旦過了十五歲,只能等到嫁與夫家後,方能頭戴絲巾上街。經常在大街上拋頭露面,還是爲世人所不齒的。
到了明朝,這個規矩不那麼嚴厲了,婚嫁後的婦人不帶絲巾也可以上街,但年滿十五歲,婚嫁前的女子,原則上還是不允許的。
因而女子們見面,多是參加這種閨宴。
尚未定親的女子,也常常是閨宴上最受關注的話題,這個時代婚嫁很大程度是帶有目的性的,特別是王公大臣們的女兒。誰與誰攀了親家,很大程度上影響到各家在朝廷中的勢力結合。
到北京後,沈潔終日忙於籌建紫禁城,雖然接到過不少次閨宴的邀請,都沒有時間去,只是讓小芸和索菲亞參加,小芸不是個愛熱鬧的人,沈潔沒有時間,小芸也從沒有在王府中擺過閨宴。
喬夫人見沈潔這麼說,心中一陣激動,如若跟京王爺攀上親家,好處不言而喻,然而喬夫人很快冷靜下來,朱隸的兩個兒子剛滿五歲,定個娃娃親尚可,向自己的侄女求親,是萬萬不可能的。
喬和僧與自己的夫人想法相同,只是詫異沈潔爲什麼會特別提到自己的侄女。
“王妃謬讚了,鄙侄女只是略有幾分姿色,琴棋書畫也只是粗通,哪有王妃說得那麼優秀。”喬夫人心裡明明很高興,一臉卻是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似乎沈潔不是在誇她的侄女,而是在貶低她的侄女。
沈潔微不可查地蹙蹙眉,她討厭這種虛僞的表情,好在朱隸位高權重,她不用刻意僞裝曲意迎合什麼人。
“本王也聽側王妃提過多次,既然沒有外人,可否請依依小姐出來一見。”朱隸放下手中的茶杯,隨意地說道。
今日雖然用了王爺和王妃的身份前來保媒,馬智杺也今時不同往日,是皇帝欽賜的皇商,但說到底馬智杺還是商人,喬和僧能不能同意這門親事,朱隸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一旦喬和僧堅持不同意,再想挽回基本無望,因而朱隸想當着喬依依的面提出此事,雖然喬依依會因此不好意思,但喬和僧若是回絕,必然也要顧慮喬依依的想法,而喬依依什麼想法,朱隸是很清楚的。
朱隸算是喬依依的長輩,提出如此要求並無不妥。
朱隸和沈潔的話題一直圍着喬依依轉,喬和僧再遲鈍,也知道今日朱隸和沈潔是爲了喬依依的親事來的。
能請的動朱隸和沈潔的人,自然不是普通人。朱隸提出要見喬依依,喬和僧心裡也很高興,不論朱隸將喬依依介紹給何人,門第一定都不錯,就算朱隸自己留着,能給王爺當個側妃,也是喬依依的福氣了,當然,對於喬和僧好處就更大了,要知道,皇帝是朱隸的兄長,喬依依嫁入京王府,喬和僧就是朱隸的老丈人。那是皇親。
當然,喬和僧也就是在心裡想一想,朱隸雖然風流倜儻,但從未提過娶妾,這些年也有人向朱隸身邊送女子,希望朱隸收爲妾室,都一概被朱隸嚴詞回絕了。
小半個時辰後,隨着一陣環佩叮噹聲,喬依依輕移蓮步,緩緩走了進來。膚若凝脂,眉如遠岱,目如深潭,櫻口硃紅,面龐清瘦但不失嫵媚。
暗綠色的上襦,兩袖用淡黃色的絲線繡滿圖案,下身配一條草綠色八幅拖裙,裙襬上繡工精美,走動時搖曳生姿,恍若浮蓮。
頭上雲鬢高高挽起,左右各插一支金步搖,即不顯繁複,又見莊重。
朱隸心中暗歎一句:馬智杺這小子好有福氣。
沈潔早已走下座位迎了過去,喬依依雖沒有見過沈潔,卻也知道眼前的人便是王妃,見沈潔過來盈盈下拜:“民女喬依依見過王爺,王妃。”
“快起來。”沈潔伸手拉起喬依依,“果然是個美人。”
“王妃過獎了。”喬依依悄悄望了一眼沈潔,含羞地低下頭,臉上泛起紅暈。
沈潔按說年齡也不小了,這些年跟這朱隸奔波在外,臉上已然有了歲月的痕跡,但也更彰顯出沈潔成熟的魅力,一雙眼睛少了少女的含羞,多了幾分自信和威嚴,即使靜靜地坐着,高貴的氣質也讓人無法忽視。
紫禁城的建設,沈潔參與了大部分,天天與官吏打交道,也經常出現在公共場合,北京城的婦人幾乎無人不知,然而卻沒有人在背後談論沈潔不守婦道,似乎沈潔協助朱隸辦事是應該的,某些官吏回到家中感慨沈潔辦事雷厲風行時,那些婦人偶而也會出現羨慕的目光,但也只能羨慕,沈潔的學識,朱隸都多次出言稱讚過,很多官吏也自愧不如,這樣一個有才學的女子,關在家裡確實是浪費,想想沈潔做的事情,夫人們覺得自己確實做不到。
不過,沒有人背後說沈潔的閒言碎語,當然不完全因爲沈潔學識高,有能力,又是王妃,還是誥命夫人。沈潔知道自己的行爲違背了宮閨,流言雖然不會讓沈潔掉幾斤肉,但聽着總是不舒服,所以沈潔用了一個最簡單的方法堵衆人之口:送禮物。
俗話說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收了沈潔地禮物,當然也不會在背後詆譭沈潔。
一年大小節日,婚喪嫁娶,甚至各別節氣,以及沈潔故意找出來的理由,沈潔都會打發人給王公大臣的夫人、小姐們送去禮物,沈潔的禮物各種各樣,有時很貴重,有時雖不貴重,但別人沒有。沈潔見多識廣,又跟着朱隸下過西洋,想出來的小禮物自然稀奇特別,一個裝着幸運星的玻璃瓶,一個畫着水墨畫的手帕,甚至月事時用的棉包,至於手鍊,項鍊,腳鏈等等小飾品沈潔都送過,這些東西都是沈潔自己設計的,再街面上根本買不到,因而能得到的人,自然也是一種身份的炫耀。
連真皮手套,手提袋沈潔都設計過,只是做起來太麻煩,沈潔就送過一次人,想來這些東西,已經成了夫人小姐們的珍品。
每一次閨宴,都是夫人小姐們有意無意炫耀沈潔送的小禮物的時機。若是哪位夫人小姐沒有收到沈潔的小禮物,大家一定會懷疑她是不是得罪了沈潔。
其實這些年來,沈潔從沒少過任何一個人的。儘管如此,誰也不敢冒着收不到禮物的危險,去編排沈潔的壞話。
“王妃娘娘雍容華貴,依依立於王妃身旁,猶如螢火蟲立於夜明珠之畔,光華盡在娘娘身上,看不到依依了。”喬依依一開口,聲若黃鶯出谷,婉轉曼妙。
沈潔心中暗笑,這麼會說話,今天你這事情,我也多賣賣力。
“依依坐。”沈潔拉着依依坐在椅子上,轉頭對喬夫人說道:“依依小姐美麗大方,本宮看着也非常喜歡,不知依依小姐可有婚配。”
知道朱隸和沈潔此來的目的必然是這個,真問到時,喬和僧和喬夫人還是對望了一眼,喬夫人道:“依依是個可憐的孩子,生母去世得早,生父年前也去世了,民婦可憐依依心情不好,並未急於給依依定下親事。”
其實喬和僧和喬夫人指望靠着依依連一門好的姻親,以擴大喬和僧在朝廷的勢力,這兩年上門爲喬依依提親的人不少,都因爲不符合喬和僧的要求,擋了回去。
這點心計,朱隸和沈潔當然知道。
“尚未定親?依依小姐芳齡幾何?”沈潔拉着喬依依的手和藹地問道。
“虛度二九年華。”
二九十八歲,女子十五及笄,就可婚配,雖然朱隸認爲十五歲的女子還是太小了,但到了十八歲尚未定親,在這個時代,年紀算大的了,可見喬和僧一心想用侄女爲自己換點好處,心中對喬和僧多少有些鄙視,目光在喬和僧臉上轉了一圈,雖然平淡,卻仍然讓喬和僧感到了朱隸對他如此做法的不滿。
自己的侄女什麼時候嫁人當然不關朱隸的事,但朱隸這一眼,還是讓喬和僧像做了虧心事被人發現似的,背後出了一下冷汗。
“十八,正是女子的好年華。”沈潔拍拍喬依依的手,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十八歲也可以婚配了,本宮正巧有一個合適的人選,人品、相貌、學識都是一流的,家產也堪稱厚實,不會讓依依小姐吃苦,男方迎娶過去,以正妻相待。不知喬大人和喬夫人可捨得讓依依小姐出嫁?”
朱隸聽完沈潔的話,悄悄伸出拇指,把沈潔帶來當說客,絕對是走了一步高棋,這話說的不僅圓滑,且滴水不漏,明明是喬和僧想在喬依依的婚姻上撈好處,沈潔卻說成捨不得讓侄女出嫁,但再捨不得,也不能因而耽誤了侄女的終身。
沈潔收到朱隸的讚揚,回了個得意的微笑,這點事做不好,這些年的八掛不是白聽白看了。
喬夫人果然有些着急地說道:“王妃娘娘介紹的人,必是好的,民婦再捨不得,也不能因而耽誤了侄女的終身,再說,民婦相信,娘娘爲依依挑選的人,一定年輕有爲,與我們依依門當戶對。”
沈潔本來很得意,但聽到最後兩句話,也楞了一下,喬夫人經常出席閨宴,脣槍舌劍已然練就,同沈潔這個不常參加閨宴的人,顯然高出不止一籌,侄女我是要嫁的,但條件不該。
“門當戶對當然重要,但本宮覺得夫妻恩愛更勝於門當戶對,如果嫁過去後得不到夫家重視,不受夫家寵愛,婚後的日子必然也不會幸福,親家之間的來往恐怕也會少了許多,喬大人,你說本宮的話有道理嗎?”你要買侄女,但若侄女不受夫家重視,你賣出去也得不到多少好處。沈潔拐彎抹角打口仗不行,但她能一眼看出對方的軟肋,一拿一個準。
喬和僧被沈潔一逼問,連連點頭:“王妃娘娘說的事,我們做長輩的,最大的希望是孩子過的好,如果到了夫家被人欺負,我們嫁得也不心安。”
喬和僧捻輕避重,說得自己多麼替侄女着想,沈潔倒不介意,不管喬和僧出於什麼目的,贊同沈潔的說法就好辦。
朱隸知道自己該出場了,這樁婚事由沈潔提出來,不如由朱隸提出來份量重,沈潔已經做好了前期鋪墊,朱隸要做的就是乘勝追擊,一舉拿下。
輕輕清了一下嗓子,朱隸開口道:“喬大人可知道聖上最近御賜四名皇商,我們北京城就有一個。”
這事已然下了公文,喬和僧當然知道:“是燕角樓年輕的老闆馬智杺,聽說他的產業不止燕角樓一處,還有米鋪、成衣鋪等,在其他地方也有產業。”
朱隸點點頭:“正是,此番聖上御賜皇商,一定還會有更多的業務交給馬智杺打理,馬智杺是四名皇商中最年輕的,日後的發展不可限量。”
“聖上此舉重在發展商業,讓百姓的生活過的好一些,聖上真是愛民如子好皇帝。”永樂帝此舉是謀劃人是朱隸,這在朝廷早就是公開的秘密,其實這些年,但凡有一些稀奇古怪的舉措,不管是不是朱隸提出的,朝臣們已經習慣了都按在朱隸頭上,喬和僧這些話明着是稱頌永樂帝,暗裡是討好朱隸,朱隸自然明白。
雖然由婚姻大事突然轉到皇商,但喬夫人是什麼人,在八卦新聞中錘鍊多年,八杆子打不着的消息都能聯繫到一起去,這點小技巧當然瞞不過她,此時已然明白朱隸的意思,見喬和僧仍然沒轉過彎,喬夫人不好明說,只好一個勁地給喬和僧使眼色。
朱隸不等喬和僧明白過來,直接一個炸彈先扔了過去:“本王此番來,就是想爲皇商馬智杺保媒,禮聘貴府的喬依依小姐。”
喬和僧詫然地看着朱隸,後知後覺的張張嘴,沒說出話。
他確實沒有想到,一個堂堂王爺,會爲一個商人保媒。
朱隸唱完正戲,沈潔馬上開始敲邊鼓。
要說朱隸和沈潔同時爲一件事努力的時候還真不多,但只要兩個人在一起,一定是合謀着算計別人,而且從來不用排練,絕對天衣無縫,沈潔叫這婦唱夫隨。朱隸雖然說的兩句都是主要的,但鋪墊,敲邊鼓,收尾都是沈潔做。
“你要明白,只要紅花沒有綠葉,紅花是活不長的。”沈潔如此教育朱隸。
朱隸絕對當成真理:“是是,我離開老婆是活不長的。”
於是沈潔立刻用手捂住了朱隸的口,呸了兩口,繃着臉嬌斥:“胡說什麼”
最後佔便宜的必然是朱隸。
跟老婆講道理,純屬吃飽了撐的。
優雅地端起一杯茶,沈潔拿起茶杯蓋,淡淡的輕啜了一口:“智杺小時候,我們就看出他非常聰明,這些年雖然沒有父親在跟前教導,但智杺的母親是個善良賢淑的女人,爲了智杺,她的母親一直沒有再嫁,且把一多半的家產都拿出來爲智杺請最好的老師。智杺若不是爲了報答他義父的養育之恩,早就考取功名,進入仕途了。”沈潔搬出自己與馬智杺相識多年這一情況,倒是讓喬夫人也微微吃了一驚。
這麼說,馬智杺京王府多少有些關係?也是,一點關係沒有,朱隸和沈潔也不會親自上門保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