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請將不如激將
朱隸將族牌還給吳翰文,隨口問道:“知道你的家族因爲什麼原因被滅門嗎?”
“不知道。”吳翰文接過族牌,重新掛在脖子上,像是很認真地回答。
然而這個答案本身已經告訴朱隸,吳翰文知道。
朱隸跟吳翰文接觸時間雖然不算太長,但認識可有年頭了。而且一直是敵對的。一般敵對的雙方實力相差不大時,雙方的脾氣秉性,好勝心強弱,是否有耐力和執着的精神,是願意簡單處理問題還是喜歡耍手腕等等,都能在短短的交鋒中觀察出來。因爲實力越相近,越能把自己壓箱底的東西表現出來。
朱隸就是在這樣的交鋒中,清楚地瞭解到了吳翰文的秉性。以吳翰文的性格,滅門之禍,就是追查下去會掉腦袋,他也會追查到底的。說不知道,絕對是欺騙朱隸。
朱隸也沒介意,身世都說了,滅門的事情不說,說明滅門的事情,牽涉到了不能說出來的人。
“你是怎麼確定燕飛身份的?”朱隸換了一個話題。對於燕飛的身世,朱隸倒是不懷疑,他很早就知道燕飛出身不會普通,人的脾氣、秉性,舉止、言談,有些東西是與生俱來的,就算沒有在那種特定的環境中長大,卻仍然具備着。科學的解釋,應該叫遺傳,一代,甚至是幾代養成的習慣,會寫在基因中,遺傳給下一代。
燕飛與生俱來的傲氣與孤獨感,不僅僅是因爲他是殺手出身,更是因爲他是王家出身。
只是朱隸雖然早有懷疑,卻沒有證據。
“小王爺的身份,是我師傅告訴我的。”吳翰文似乎覺得已經欺瞞了朱隸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如果仍然不答,有些說不過去,況且,就算現在不說,朱隸遲早也會知道。
掙扎了一下,吳翰文補充道:“我的師傅,也是小王爺的師傅。”
朱隸的眼睛倏地眯了起來,眼神中閃出警惕的光芒。
吳翰文像是完成了一向艱鉅的任務似的,長長地吁了口氣,靠在山洞的巖壁上。
燕飛曾經是殺手,燕飛的師傅,自然是殺手組織的人,那麼吳翰文,也是這個組織的人。
他今天說的這麼多話,如果讓殺手組織知道了,必死無疑。
一直懷疑吳翰文是殺手組織的人,今天終於由吳翰文自己,親自證實。
“朱嫿,真是你的未婚妻嗎?”朱隸問得很慢,說不上是希望吳翰文肯定還是否定,如果朱嫿也是殺手組織的人,那麼當年對燕飛下蠱毒,就是殺手組織的命令,是爲了將逃離殺手組織的燕飛滅口嗎?但朱隸總覺得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吳翰文點點頭:“我們本應該早就成親了。”
“爲什麼一直沒成親?”朱隸並不是要打聽別人的私事,只是順着吳翰文的話問,腦子裡卻還在想,殺手組織令燕飛雙目失明,使得朱隸不得不離開當時的燕王,僅僅是時間上的巧合嗎?
“因爲朱嫿失蹤了三年。今年年初纔回來,可問她去哪裡了,她什麼都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朱隸回過神來,望着吳韓文,“她跟燕飛……”
吳翰文痛苦地點點頭。
“她也不記得你了。”
吳翰文再次點點頭。
朱隸終於明白,爲什麼燕飛冷淡地對待朱隸的時候,吳翰文的目光中帶有同情。
“到底是誰讓燕飛失去記憶的?”朱隸聲色俱厲。朱隸知道,燕飛腦子裡的牛毛針是引子,是吳翰文打進去的,可是給燕飛下蠱讓燕飛失憶的是誰?
“師傅。”吳翰文似乎費了很大力氣,才說出這兩個字。
“朱嫿呢,也是你師傅下的手?”朱隸冷冷地問道。
“師傅說,是她自己。”
朱隸詫異地擡頭:“爲什麼?”
吳翰文搖搖頭:“我不知道,師傅說,她要忘掉一些事情,我不知道她要忘掉什麼事情,我不知道她爲什麼連我也要忘掉。”
看着吳翰文痛苦的神情,朱隸從沒想過,吳翰文也會對感情投入得這麼深。
不知道說什麼能安慰吳翰文,如果朱嫿和燕飛一樣的話,朱嫿恢復記憶也會變成白癡,吳翰文永遠地失去了這份感情。
“當年朱嫿爲什麼對燕飛下手?”想到吳翰文不會回答這個問題,朱隸還是按捺不住問了。
“我不知道。”
吳翰文當年在擂臺上,一語道破朱隸的身份和南下的目的,不是知情人,怎麼會知道。
見朱隸沒吭聲,吳翰文又強調一遍:“我真的不知道。我認識你們的時候,並不認識朱嫿,知道你們不是苗疆的人,找組織查了你們的身份,才知道小王爺中蠱毒的事情。”
“雖然後來我認識了朱嫿,但你也知道,組織裡的事情是禁止談論的,即使兩個人都是殺手也不行,知道對小王爺下蠱毒的人是朱嫿,也是一個偶然的機會從師傅那裡知道的,這件事情,我從來沒有問過朱嫿。”
聽吳翰文解釋得急切,朱隸擡頭看了吳翰文一眼,牽動嘴角一笑:“本王相信你。”
吳翰文霎時愣了,他解釋了半天當然是爲了讓朱隸相信他,卻絕沒想到朱隸真的相信他。吳翰文自嘲地笑了一下,心知朱隸不過隨口敷衍他一句。
朱隸看出吳翰文的懷疑,也沒解釋什麼,讓別人相信自己,不是靠幾句話就能辦到的,那需要時間和行動。特別是像吳翰文這種殺手出身的人。
回想當年,燕飛真正將朱隸視爲生死兄弟,是朱隸將瘦得皮包骨頭的燕飛背到周王的農莊之後。
朱隸望向睡在一旁的燕飛,昨晚爲了讓燕飛睡得沉一些,朱隸收功時順手點了燕飛的昏睡穴,不然朱隸和吳翰文哪能這樣聊天,不過以燕飛的功力,也快醒了。
火堆在兩個人面前漸漸地熄滅,離得火堆近,兩人都出了一身的汗,朱隸的衣服還蓋在燕飛的身上,上身只有一件貼身的小衫。
從河底流入山洞中的水,冰涼透徹,朱隸脫掉小衫,露出精壯的臂膀,擺成一個大字躺在水流中,讓冰涼的水帶走身上的熱氣。
“天亮了,我去找些野果,吃飽了好爬山。”坐了這麼長時間,吳翰文知道朱隸的內息已經調整好,沒有阻止朱隸躺在水中。起身出了巖洞。
前一個晚上吳翰文已經摘了一次野果,這回再去,輕車熟路,沒過片刻,吳翰文帶着一兜野果回來,還沒到洞口,就聽到洞中傳出打鬥聲。
燕飛睜開眼睛,打量了一下四周,見吳翰文並不在洞中,朱隸則逍遙地躺在水裡。提起內力,燕飛毫無花哨地一拳打向躺在水中的朱隸。
朱隸感到冷冷的拳風瞬間逼來,要避已經來不急了,只好用手臂硬結了一拳,同時也藉着燕飛的掌力跳了起來。
“你幹什麼?”望着氣勢洶洶的燕飛,朱隸邊躲避邊問道。
燕飛並不答話,只是攻勢一招緊過一招。
燕飛的武功與朱隸不相上下,他拼了命了攻擊朱隸,朱隸也顧不上說話了,被燕飛逼得滿山洞跑,饒是如此,身上還是捱了燕飛幾腳,雖然沒傷到筋骨,但也疼得要命,燕飛下手可絲毫沒留情,內力提到了十成,如不是燕飛肩骨斷裂,單手不靈活,朱隸這樣不還手的捱打,恐怕已經被燕飛打趴下了。
朱隸只能希望吳翰文快點回來,再拖下去,搞不好自己會受傷不說,燕飛自身的傷勢也會加重。
好在吳翰文沒有辜負朱隸的希望,很快出現在了洞口,並一閃身,擋在了朱隸身前。
“小王爺,您這是幹什麼?”
燕飛看到吳翰文摘回來的野果掉了一地,收了招式坐了下來:“我以爲他把你殺了。”
吳翰文嘆了口氣:“京王爺要想殺我,昨天就不會救我。”
“你既然沒死,爲什麼看着他點了我的穴道。”燕飛沉着臉問道。早上醒來燕飛就感到不對,練功多年的人,有沒有被人點穴道還是能感覺到的,果然有所懷疑後,運行真氣,昏睡穴有輕微的堵塞。
“小王爺,封住您的穴道,是爲了讓您更好的休息。”這確實是句實說,如果朱隸不順手點了燕飛的穴道,吳翰文也會點的,不然以燕飛的性格,一定睡不安穩,朱隸和吳翰文不會防備,燕飛會。
“誰知道他救你安得什麼心。”燕飛用眼睛翻了翻朱隸,仍舊懷疑地說道。
朱隸鬱悶地從地上撿起一個果子,狠狠地咬了一口:“自然不是什麼好心。”
吳翰文也拿起一個野果,在水裡洗乾淨送到燕飛眼前:“小王爺,您誤會王爺了,昨日王爺爲了救屬下,差點連累自己的性命,王爺再有什麼心,也沒有自己的命重要不是。”
燕飛不屑地哼了一聲,看昨天情形,確實是朱隸拼命地在拉着吳翰文,當時的情況非常兇險。但堂堂一個王爺,豁出性命不要去救一個敵方的將領,燕飛即使親眼看到了,也很難相信。
山體幾乎是筆直的,向上攀巖全靠手臂拽住長在山上的藤條,兩條腿用不上多少力氣,因而三個人向上爬得很慢,早上出發,到中午時,連三分之一都沒有爬到。
燕飛的肩骨斷裂,手臂使不上力氣,準備離開巖洞時,朱隸很自然地彎下了腰。
燕飛奇怪地望了一眼朱隸,面向吳翰文問道:“他幹什麼?”
朱隸有些尷尬地解釋道:“揹你,這樣陡峭的山壁,你傷了肩骨根本爬不上去。”
燕飛走到洞口向外看了一會,朱隸說得沒錯,單憑一個手臂,確實爬不上去。
“吳將軍,你來背小王。”吳翰文是放心將燕飛交給朱隸,燕飛可不敢把自己的命放在敵人手裡。
朱隸明白燕飛的想法,傷感地笑笑,想重新獲得燕飛的友誼,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何況他們現在還處在對立面上。
吳翰文揹着燕飛,朱隸負責探路,找結實的樹藤,讓吳翰文拽着向上爬。
在一個粗壯的樹杈處,朱隸打着手勢讓吳翰文在樹杈上放下了燕飛,爬了一上午,吳翰文覺得雙臂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如果下午仍然揹着燕飛爬,恐怕到明天早上,也爬不到山頂。
“小王爺,一會由京王爺揹你可好?”吳翰文喘着氣低聲與燕飛商量着。
“不必,小王自己還有一隻手,自己爬。”燕飛也感覺到了吳翰文體力不支,但讓敵方的王爺背自己,燕飛就算不用擔心自己的性命,也過不去自己的面子。
“小王爺,本王佩服你的毅力。肩骨斷了還堅持爬山,不過本王先提醒你,等爬上山頂,你這條手臂就算徹底廢了。”朱隸在一旁狀似幸災樂禍地說道。
燕飛高傲的性格,受不得別人的憐憫與施捨,關心他到不如激怒他,更容易達到目的。
“不勞王爺操心,小王的手臂會不會廢了,與王爺無關。”燕飛厭惡地瞪了朱隸一眼。
“早上如果不是見你有傷讓着你,你早是本王的手下敗將了,留着你的手臂是因爲本王還想跟你打一架,屆時不想聽到別人說本王欺負單臂人。”朱隸的目光落在燕飛的手臂上,“不過你現在若是認輸,那你的手臂也就與本王無關了。”
在岸邊時,燕飛因爲心軟略一遲疑,肩骨被朱隸所傷,燕飛對此一直很後悔,如果當時對朱隸下了狠手,吳翰文一定能跑掉,自己也不會這麼慘。
“你不用得意,就算小王少了一條手臂,一樣能打贏你。”燕飛狠狠地說道。
“小王爺這麼有志氣,卻不敢讓本王揹你上去,是怕本王半路把你丟下山澗,還是知道自己根本贏不了本王,故意想弄殘一條手臂。”朱隸誠心激怒燕飛。
燕飛瞪着朱隸,眸子中閃着厲色,恨不得現在就跟朱隸打一架。
朱隸卻好心情地看着燕飛,悠閒地將野果一個一個丟進自己的嘴裡。
“怎麼樣,想好了沒有?敢不敢讓本王揹你上去?”吃飽喝足了,朱隸又開始消遣燕飛。
“有何不敢,只是要辛苦王爺。”燕飛這回不僅沒生氣,還裂開嘴一笑。
燕飛態度的一百八十度大轉變,讓朱隸微微有些吃驚,用眼神詢問吳翰文,吳翰文也莫名其妙的搖搖頭。
“那我們出發吧。”朱隸邊說話邊靠近燕飛,在燕飛眼底的詭笑還沒有散去之前,突然出手點向燕飛的穴道。
樹杈地方本就不大,燕飛避無可避,被朱隸點了個正着。
“不好意思小王爺,左手確實沒有右手靈活哦。”朱隸很不給面子的笑道。
燕飛瞪着朱隸,鬱悶地嘆口氣。
他確實想在朱隸靠近他時,點朱隸的穴道,讓他在山上多呆一會,但確如朱隸所說,左手沒有右手靈活,燕飛的手指距離朱隸的穴道尚有幾毫,朱隸已經點上了燕飛的穴道,如果燕飛用右手點穴,很可能兩個人同時定住。
背起燕飛,朱隸跟在吳翰文的後面向上爬。
山頂遙遙在望時,天也漸漸黑了,爬了一天的山,最吃力的又是雙臂,饒是朱隸內功再深厚,雙臂也像灌了鉛似得,沉得拿不起來。
“王爺,那邊似乎有個小山洞,等我過去看一下。”雖然在堅持一下能爬到山頂,但吳翰文身有體會,此刻哪怕多爬一丈,恐怕都做不到了。
趴在朱隸後背上的燕飛一臉沉思的樣子。
天氣炎熱,朱隸的衣服早被汗水溼透,散發着陣陣的汗味。
燕飛本是個非常乾淨的人,失憶後更是如此。
上午吳翰文揹着燕飛時,身上的汗味讓燕飛很反感,只是沒有辦法才忍着沒說。
但朱隸身上的汗味燕飛不僅不覺得反感,反而感覺很舒服,燕飛想不明白,爲什麼這個味道,讓他想到了溫暖和安全。
朱隸怎麼會是安全的?他是大明朝的王爺,本次平叛大軍的御史,雖然不是大將軍,可大將軍絕對聽他的。
但回顧於朱隸的幾次見面,除了這次打傷自己外,朱隸真沒有做過什麼傷害自己的事情。望着朱隸掛滿汗水,如刀削般輪廓清晰的側面,燕飛再次詫然,這個畫面似乎在哪裡見過,感覺那麼親切、那麼熟悉。
“洞裡很乾燥,沒有野獸,進去吧。”吳翰文爬過來,扶着朱隸和燕飛挪進洞去。
放下燕飛,朱隸來不及替燕飛解開穴道,返身爬到洞口,張口將隱忍不住的鮮血噴了出去。
“王爺,你怎麼樣?”吳翰文一反常態,擔心的樣子讓人覺得他不是燕飛的心腹,而是朱隸的。
“沒事。”朱隸擺擺手,回身靠着巖壁坐下,疲倦地閉上眼睛。丫的,揹着人玩攀巖真不是人乾的活。
吳翰文不放心地把了把朱隸的脈搏,除了跳得比較宏大,確實沒有什麼大礙,吳翰文知道,朱隸是傷了真氣。
看着吳翰文解開自己的穴道,燕飛也忍不住低聲問道:“他怎麼了?”
“王爺昨夜爲小王爺運功療傷,今天又爬了這麼長時間山,傷了真氣。”怕驚擾朱隸似得,吳翰文也壓低了聲音。
“昨天晚上爲小王療傷的不是你嗎?”燕飛吃驚地看着吳翰文。
吳翰文苦笑:“小王爺太看得起屬下了,屬下那裡那麼純厚的內力。”
燕飛望着朱隸的背影,此時靠在巖壁上,顯得那麼疲倦,爲了敵人這麼拼命,一次燕飛認爲他是有目的的,兩次呢?